“在李存葆貌似粗糙的農民式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極為靈敏善感的心靈。對于苦難、自尊、道德、愛情,人性的善惡,他的敏感程度常常使我們驚訝。”評論家雷達極為準確地概括了李存葆的特點。
30年前,李存葆是文學界最為矚目的明星。《高山下的花環》發表后,全國有近百家報刊全文轉載,50余家劇團改編成各種劇目上演,僅發表在備種媒體的評論文章就有500多萬字。日、俄、英、法、美十幾個國家翻譯出版,美國嘉蘭德出版公司出版的20本世界文學系列叢書中,《高山下的花環》名列第五。30多年來,李存葆的文學創作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何以從小說創作的巔峰時期轉向大歷史散文?他還寫小說嗎?
文學的“黃金時代”
對于當年走上文學創作道路,李存葆說:“我剛當兵時學炮兵指揮專業,軍里組織考核時,我得過計算兵第一名。一次團里舉辦通訊報道學習班,訓練隊決定讓一位能寫會畫的高中生去。開學那天他生病了,隊長就讓我去。在學習班學了四天,我寫了三篇小稿,發表了兩篇——那時候發篇文章是很難的。從此團政治處便讓我轉行了。”
作為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的同班同學,在評論家朱向前的印象中,《高山下的花環》發表后,李存葆當時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每天備大報的采訪,各刊物的索稿,備大學文學社團的講課邀請,各電影廠家或劇團的改編洽談……輪番轟炸,前仆后繼,直弄到李存葆東躲西藏,把幾位室友干擾得不輕,為他推諉搪塞,不勝其煩……時謂文學的“黃金時代”,莫此為甚。
從《高山下的花環》到《沂蒙九章》到《大河遺夢》,30年間的創作過程中,李存葆的創作峰回路轉,以空前的超越性、豐富性和開闊性,融入學者的哲理思辨。“如果說過去他只把生活作為創作資源,那么現在他學會了把文本包括歷史文本當作資源,遂使他的創作別有洞天。”雷達說。
他的散文觀是獨立于文壇的。“散文貴在真誠,散文必須與小農經濟生發出的烏托邦意識絕緣。散文應避開無病呻吟的痛苦狀,也應遠離那種甜得令人發膩的小布爾喬亞的矯情……我們的散文應該更貼近中國人的生活,也應該更關注人類面臨的生存危機與種種困境。散文里應該有情感的濃度,哲學的深度,應該有作家的正義和良知。”
半個多月完成全稿
《高山下的花環》的推出,曾在上世紀80年代成為中國文壇的轟動事件。
《高山下的花環》是在什么情況下創作出來的呢?對此,李存葆說:“1979年春,我以作家身份去云南前線作戰部隊采訪,后來又到廣西部隊生活。在那里,我和前線官兵一起生活了四個月,目睹了很多豪情悲壯的動人故事。離開前線之前,我寫了十多萬字的報告文學和散文發表在報紙上。
“我在采訪時了解到這樣一件事:一個從農村入伍的連隊干部,他的家鄉屬貧困地區,是‘文革中亂得最厲害的地區之一。因此,他生前欠下一筆數目不少的賬。他和年輕的妻子感情極深,上戰場前,在寫給妻子的信中,真誠地叮囑,如果自己戰死了,她要堅強地活下去,希望妻子和家人,要多想想國家的難處,不要向組織伸手,他欠的賬可用撫恤金來還……當時,部隊的同志還沒講完,我就止不住淚了。這就是后來小說與影片中梁三喜一家的原型。直到1982年,在中國作協和總政文化部聯合召開的全國軍事題材座談會上,我才公開了自己的構思,這個選題得到《十月》編輯部編輯的認可。會議結束后,我沒有回濟南部隊,找了北京的一個僻靜處安下身來,火速趕寫《高山下的花環》,僅用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完成了全稿。”
開始轉向散文的創作
當年,《高山下的花環》的文學史意義,不僅意味著軍旅作家思想上的撥亂反正,也意味著軍旅文學創作新局面已經開始,意味著以李存葆為代表的新一代軍旅作家已經崛起。當初是哪位伯樂看中了李存葆這匹“千里馬”?這部作品給李存葆帶來了什么?
對此,李存葆說:“《高山下的花環》是被張守仁相中的。當時全國有74家報刊連載,50多家劇團改編上演,單日印刷180萬冊,累計印數達1100萬冊。新中國成立35周年之際,在通過天安門廣場的花車行列里,以《高山下的花環》書籍造型的彩車作為全國文藝界的唯一代表,駛過天安門廣場。”
《高山下的花環》問世之后,李存葆還發表了《山中,那十九座墳塋》等作品,延續了《高山下的花環》的創作風格。近些年,李存葆開始轉向散文的創作。李存葆說:“我在部隊文工團當過多年編導,寫過兩個大話劇,本來我是喜歡編故事的,但現在我不大愿意編造了。當今的社會太復雜了,一般的小說很難概括。近距離看生活往往看不透,我就先寫點歷史方面的散文。這樣寫作能使我更自由一點,理智一點,過幾年回過頭來編故事寫小說,也許效果會好些。
“最終印證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之偉大靠的是她敝化。文化是人類心靈之樹上結出的圣果。一個民族的文化是這個民族心智果實的長期積累。而最能讓文人墨客思緒恣意飛馳的是散文。中國是散文的國度,散文是中國文學的母親。不論是記、傳、書、禮、柬,還是疏、論、序、跋、碑,先人都留下了震古爍今之作。老莊是散文,《史記》是散文,《論語》是散文,《孟子》是散文。散文情感的觸角可謂無所不包,無所不親。”
散文是“摳”出來的
從小說到散文的創作轉向,在李存葆看來,“真”是文學必備的品格。對于寫散文和寫小說相比哪一種創作更容易一些,李存葆說:“寫散文比寫小說付出的精力更大。把沒有呼吸、沒有知覺的漢字小方塊,排列成稍大一點的方塊,并鼓搗得活蹦亂跳、明智達理實在不易。假如后人選編今人的《古文觀止》,如果當今哪位作家有一篇作品入選,那就很值得慶幸,如果能選上幾篇,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大家了。寫小說,每天能寫六七千字,寫散文每天最多只能寫兩千字。我的散文都是一句一句‘摳出來的。
“寫文章講究氣、韻、趣、味。氣可以是狂濤飛瀑,也可以是平湖靜波,總是宜正不宜邪;韻可以是晨鐘暮鼓,也可以是蟬噪蟲鳴,總是宜雅不宜俗;趣可以是武松打虎,也可以是云中觀月,總是宜高不宜低;味可以是熊掌鮑魚,也可以是黃瓜土豆,總是宜醇厚不宜寡薄。真情實感是一切藝術賴以生存的根基。寫作必須貼近生活,貼近社會,關注人類面臨的生存危機與種種困境。”
邢大軍據《工人日報》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