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大學科研評價導向直接決定大學科研的狀態和質量。要建成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必須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科研評價制度體系。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在于培育學者崇尚科學的秉性、保護學者甘于奉獻的精神、評判學者發展科學的貢獻。當前,我國大學科研評價的突出問題是評價標準數量化、評價導向功利化、評價周期短視化、評價主體行政化,悖離了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回歸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需要著力加強社會文化建設、轉變政府管理職能、健全評價制度體系、建設專家評價誠信文化。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收到“治本”之效,促進大學科研事業健康發展。
關鍵詞:“雙一流”建設;科研評價;旨意;現實問題;回歸路徑
中圖分類號: 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8)06-0067-07
收稿日期:2018-06-01
基金項目:全國“十二五”教育科學規劃課題教育部重點課題 “大學生科技創新能力培養機制研究”(DIA110256)。
作者簡介:白強(1969-),男,重慶酉陽人,教育學博士,銅仁學院教授,主要從事高等教育學研究;銅仁,554300。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加快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實現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為我國“雙一流”建設指明了方向。眾所周知,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核心是提高辦學質量。這里的質量不僅包括人才培養質量、社會服務質量,也包括科學研究質量。而大學科研評價作為大學履行科研管理職能、促進科技創新的重要管理手段,是“大學科技創新活動的風向標”[1],其科學性、合理性如何,將直接決定大學科學研究的狀態和質量。從世界史范圍看,“健全的科研評價體系是發達國家科技創新能力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2]。毫無疑問,我國要建成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必須建立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學科研評價機制。因此,在“雙一流”建設背景下,深入探究當下大學科研評價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近年來,我國高校在科技創新方面取得的顯著成績有目共睹,但頻頻發生的“學術不端”事件一直廣受詬病。尤其是2015年以來,我國高校多篇論文被國際著名學術期刊“撤回”的事件,再度把人們對大學教師科研道德的質疑推向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針對這一現象,學界展開了較為系統的研究,且不乏相關研究成果,但鮮有學者從“大學科研評價旨意”的視角深入探究有效治理大學“學術不端”、提高大學科研質量的良策。顯然,只有科學回答“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是什么”這一原初命題,進而深入分析大學科研評價存在問題的深層原因,才能找到有效的治本之策,促進大學科學研究的健康發展,助推“雙一流”建設目標的實現。
一、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
什么是科研評價?顧名思義,就是科學研究評價。通常而言,科研評價專指對科學研究活動及其成果的評價,如評價科研成果的工作質量、學術水平、經濟效用及社會影響等。其目標指向就是對評價的對象即科研成果作出客觀、具體、恰當的評判。
科研評價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但卻是一項政策性和技術性非常強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科研事業的發展方向和科研工作者的積極性,事關國家科技事業發展大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么,如何才能保證科研評價的客觀、公正和恰當?事實上,這是一個世界性難題,目前世界各國政府、科研評價機構以及大學都在不斷改革探索中,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世界通用的評價模式和評判標準。這就有必要探究科研評價的旨意這一“元問題”。
(一)培育學者崇尚科學的秉性
大學是由有著共同學術信仰和追求的學者組成的學術共同體。正是有了這個崇尚科學的學術共同體的存在,才使大學充滿科技創新的生機與活力。而創新的生機與活力來源于學者崇尚科學、追求真理的秉性,這種秉性表現為學者發自心靈深處的“對真理的向往、敬畏、熱愛與追求”[3]。大學一旦失去擁有這種學術秉性的學者,它將變得黯然失色。因此,一所大學要保持旺盛的生機與活力,必須清楚地意識到保護學者崇尚科學秉性的重要意義,并在制度設計上不遺余力地激發學者不斷探索未知、追求真理、增長知識的熱情,讓學者們在無任何外在壓力的自由狀態下潛心問道、自由探索。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著名高等教育思想家、改革家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Abraharn Flexner)就曾告誡大學“必須保護和培養思想家、實驗室、發明家、教師和學生,讓他們在不承擔行動責任的情況下,對社會生活的現象進行探究從而努力理解這些現象。”[4]
探索未知的科學研究只有在自由空靈的狀態下進行才能真正開花結果。一旦科學研究者處在某種外在壓力之下并懷有對行動負責的高度擔憂時,探索未知的欲望就會蒙上一層心理陰影,就會心神不定地擔憂科研的結果將對自己意味著什么。這種被迫和擔憂狀態下的科學研究者也必將滋生出科學本身之外的利益追求。而“一旦在學術追求中摻雜個人利益,貪婪或者虛偽,就會嚴重威脅到人們對學術價值的信任”[5],科學研究的天然本真必將被工具主義的利益所取代,不但不能激發學者對科學的熱愛、執著與忠誠,反而會催生學者的“學術浮燥”甚至走向“學術腐敗”。因此,從旨意上講,大學科研評價的根本目的不是要學者“研究出了什么”,也不是要求學者“一定要研究出什么”,更不是要學者“承擔研究不出什么的后果”,而是要培育學者“憑什么去研究”的那份寶貴的科學興趣與熱情,即潛藏于心靈深處的那份崇尚科學的天然秉性,使他們永遠行進在攀登科學高峰的道路上。這才是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所在。
(二)保護學者甘于奉獻的精神
大學不同于工廠,不是批量制造產品,它是研究“高深學問”之所。正如民國時期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所講,“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6]而以研究“高深學問”為志業的學者所從事的科學研究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知識生產活動,是一種“前途未卜”、探索未知、發現真理的人類特有創造性活動,具有艱巨性、復雜性、創新性和不確定性特征。科學研究的這些本質特征決定了科研工作者必須具有寧靜致遠的超然心態、甘于寂寞的堅韌意志和為科學獻身的探索精神,才能不斷推進知識的更新和科技的進步。如果說,“作為學術,就是真誠地獻身于知識的進步”[7],那么,作為學者,就是要義無反顧地為知識進步而獻身。在人類科學發展史上,一個偉大思想的誕生、一個發明創造的問世、一個科學真理的發現,往往需要探索者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甚至生命的代價。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科學探索者即使窮其一生也沒有找到科學的最終答案,但他們的探索未知的實踐卻為后來研究者的成功奠定了基石,他們在探索未知的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為追求科學真理而百折不撓的精神更是后繼者攀登科學高峰的寶貴精神財富。
科研評價是外在的,而科學精神才是內在的[8]。科學研究精神遠比科學研究結果重要,因為它才是打開知識寶庫的“金鑰匙”,才是發現未知的“催化劑”,才是推進知識更新的不竭動力。因此,科研評價的真正旨意貴在激勵和保護學者對科學真理孜孜不倦的探求與奉獻精神,而不在于評價學者最終“研究出了什么”,更不在于研究結果給大學帶來了什么利益。一所大學要保持知識創新的生機與活力,必須給予科學探索者更多的人文關懷與精神支持,讓他們永遠保持作為科學探索者應有的那份淡泊名利、甘于寂寞、獻身科學的奉獻精神。為此,大學在設計和制定科研評價制度體系時,必須審慎地思考科研評價的真正旨意是什么,并作出符合科學研究規律的制度設計,盡可能地“回歸科研本質評價”[9],著眼于保護學者奉獻科學的精神。這才是大學科研評價的終極追求。
(三)評判學者發展科學的貢獻
科學研究的出發點與最終目的都是探索未知、解釋世界,進而提高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這也是大學科研工作者的使命和科學研究的價值所在。也正是因為科學研究者為人類科學發展作出了實質性的貢獻而被世人所敬仰。而評價一名科學研究者是否對科學發展作出了實質性貢獻,不是看他科學研究成果的數量和形式,而是要看他的研究成果內容本身是否在現有基礎上推進了科學的發展。換言之,就是要把科研評價的目的從形式評價轉到實質評價,即對學者的研究成果內容本身作出客觀、公正、恰當的價值判斷。
這就有必要理清科研成果數量和形式與科研成果質量和水平的關系。數量是質量的基礎,形式是內容的載體。科研成果的數量并不等于科學研究的質量,科研成果的形式更不等于科學研究的水平,只有那些蘊含于科研成果數量和形式之中的屬于發現新事物或新規律、增進人類認知的內容才是科研成果中最本質、最核心的部分,才是學者對科學發展作出的新貢獻。如果科研評價者不能認識到這一點,簡單地把科研成果的數量等同于質量、形式等同于水平,必然導致大學學術生態的異化,必將嚴重傷害“寧靜致遠的學者人生”[10],科學研究將會變質為獲取功名利祿的工具,學者本應具有的超凡脫俗的學術品性必將退化,追求真理的腳步就會停止,大學的生命也將因此而變得暗淡和枯萎。顯然,大學的科研評價只有充分考慮評價“目的與方法的適切性”[11],使科研評價的方式方法回歸到科學研究的真正目的上來,把是否促進了科學發展進步作為評價學者學術貢獻的標尺,才能真正營造出優良的大學科研生態,進而引領學者在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久久為功,出精品、上水平、成大器。這才是大學科研評價的真正旨歸。
二、大學科研評價旨意的悖離
顯然,無論是建成世界一流大學還是建成世界一流學科,必須有與之相適應的大學科研評價機制,而這種科研評價機制應當是建立在遵循科學研究規律、符合科研評價旨意基礎上的一種科研管理制度體系設計。但令人擔憂的是,我們在“雙一流”建設實踐中,也許是出于盡快建成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良好愿望而走上了急功近利的道路。這突出表現在過于注重科研成果數量和形式,評價目的與評價旨意相悖,違背了科研活動的客觀規律,導致大量的“學術垃圾”充斥著大學的學術殿堂,“學術造假”屢禁不止,“學術腐敗”時有發生,而重大原創性科研成果卻難以真正涌現,浪費了寶貴稀缺的科研資源,失去了科學研究的本真。這不但不能促進“雙一流”建設,反而有損于“雙一流”建設。
(一)大學科研評價的問題審視
評價標準“數量化”。縱觀國內各大高校,無論教育部直屬大學,還是地方院校乃至高職院校,都有“規范化”的科研評價規則。深入考究這些規則的內容,都有非常明確具體的“量化指標體系”,科研成果的“數量”成為大學評判學者科學研究的貢獻、能力和水平的主要標尺。如果一名學者發表的論文篇數越多、拿到的科研項目級別越高、科研經費越多就視為科研貢獻越大、能力越強、水平越高。而對于科研論文本身是否發展科學、科研項目是否順利結項產出有價值科研成果等本質內容的評價卻鮮有明確規定,成為大學科研評價體系中“被遺忘的角落”。實際上,這些“被遺忘的角落”才是科學研究的真正旨意所在,才是學者對科學發展的貢獻所在,才是大學科研評價應該重點關注的核心指標。然而,實踐中“數量至上”的科研評價規則,實則把學者的科學研究成果等同于工廠的“計件產品”,嚴重違背了科研評價的根本旨意,導致學者們把大量精力花在了尋求更快發表論文、爭取更多項目上,科學研究的真正目的卻被拋在九宵云外,不但不能產出“十年磨一劍”的重大原創性研究成果,反而導致“學術垃圾”泛濫成災,科技創新成為華而不實的漂亮口號,從而引發社會對高校科研誠信的詬病和質疑。
評價導向“功利化”。“閑逸好奇”是科學研究的原初本性。科學研究行為自誕生以來,就是作為一種“閑逸的、好奇的”精神而存在,是學者個人的自發行為,不存在任何利益目的訴求。科學研究一旦摻入某種外在利益的需要或私欲的追求而把科學研究當作獲取功名利祿的工具,必然導致學者忠誠真理的學術品格淡然無存,失去科學研究的天然本真。事實上,不少高校的現行科研評價制度在很大程度上無時無刻不把學者的科學研究目的導向功利訴求,大學普遍把獲得什么級別的科研項目、發表多少篇何種檔次的期刊論文、獲得什么行政級別的科研獎項與教師的職稱晉升、崗位聘用、津貼發放、績效獎勵以及各種學術頭銜評定直接掛鉤。有的高校規定,自然科學研究者只要在Science、Nature或Cell期刊上發表一篇學術論文,就能獲得上百萬元的高額獎金,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者在國內外權威學術期刊上發表一篇論文也可得到高達幾十萬元的“重賞”,“大學教師的精神勞動被過分‘貨幣化”[12]。更令人費解的是,即使原本辦學經費相對緊張的地方高校也表現出對高水平論文和高級別項目更加強烈的渴求,其設置的獎勵力度顯著高于甚至十幾倍于直屬高校。在現實經濟利益的驅使下,“一切向錢看”成為部分學者從事科學研究的精神動力,大學科研生態的極端功利化也就在所難免了,下至普通教師,上至院士、校長也不惜鋌而走險,通過“學術造假”甚至“學術腐敗”等不當手段獲取金錢利益。
評價周期“短視化”。大學科研評價的浮躁,還表現在評價周期過短過頻。一年一度的教師科研考核仍是當前各大高校通行的考核辦法,對教師發表論文的數量、申報專利的數量以及獲準項目的級別等幾乎都有年度性的明確要求,把教師在一年內發表的論文、獲得的專利、拿到的項目作為評定教師年度工作業績的主要依據,并與教師的年度考核等次和獎勵分配直接掛鉤。在各種“硬性指標”要求的驅使下,科研工作者從事科學研究的目標發生“漂移”,忽視科學研究“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原初使命,耐不住科學研究的寂寞而成天忙于報項目、拿獎項、發論文,“速度”成為學者們的最高追求,“數量”成為科研的終極目標,哪能把時間和精力放在科學研究原創性和創新性的艱辛探索上?對此,一位曾與筆者多年共事的著名“長江學者”也倒出了自己一肚子的苦水,“沒辦法呀,我不盡快發論文就不能按期結題,那我今年的獎勵和明年的課題申報就泡湯了!”一語道出了大學科研工作者的苦衷與無奈。
評價主體“行政化”。從大學科研評價的實施主體看,大學內部的科技處、社科處等科研管理職能部門主要承擔了對二級學院、科研團隊、專家學者的科研評價工作,而這些部門的組成人員并不是所有學科領域的行家,更不是所有二級學科領域的專家。他們在評價單位、團隊和個人的科研貢獻時,往往簡單地“一刀切”,把發表論文的數量、刊物的級別、立項課題的多少以及到賬經費的金額作為評判科研質量和水平的依據,把這些“數量指標”直接與單位、團隊和個人的科研績效獎勵掛鉤。這種評價方法實際上是一些負有科研管理職責的行政人員充當了本應由學術共同體承擔的學術評價事務,實則外行評價內行,是高校科研評價“行政化”的典型體現,必然導致大學科研評價本質的背離。雖然各大高校都設立了學術委員會機構,名義上負有學術評價之責,但一則委員會組成人員大多為來自學校內部各機構的“行政官員”,二則委員會的評價機制多以“投票表決”的簡單方式進行,因而其科研評價結果很難客觀、公正地反映單位、團隊和個人對科學的實質貢獻,顯然悖離了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
(二)大學科研評價問題的原因分析
導致大學科研評價旨意悖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現實的社會輿論環境、行政部門的評價導向以及大學自身認識與管理水平等都是影響和制約大學科研評價的重要因素。因此,大學科研評價問題不是單純的“大學問題”,從根本上講,它是一個社會問題,應當引起各級科研主管部門和科研評價者的深刻反思。
一是社會轉型帶來的負面影響。隨著社會的發展,“高等教育比過去更加是社會的一部分”[13],現代大學再也不是遠離世俗的象牙塔,社會的發展變化必然深刻影響大學的方方面面。我國正處于改革發展攻堅期和深水期,經濟結構的重大調整和轉型升級必然帶來利益關系的深刻變化以及社會價值選擇的偏差。這一深刻變化也必然映射到大學的科研管理領域,并誘發科研評價的功利化趨向,“搶占”更多科研資源取代了“探索未知”的科研使命,科學研究變質為搶奪利益的工具,背離了科學研究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原初旨意,并由此滋生學術造假和學術腐敗。正如學者指出的那樣,“我國目前存在的學術誠信問題,不僅反映了學術界誠信意識和誠信機制的薄弱,而且折射出其背后的社會環境和浮夸文化土壤。”[14]因此,從深層次講,轉型期價值觀念的扭曲正是導致大學科研評價旨意悖離的社會原因。
二是行政考評體系導向的偏差。縱觀當下各級政府科研管理部門的科研考評制度體系,無論是教育部對直屬高校的考核評價,還是省級政府對地方院校的考核評估,還是各級各類科技獎勵的申報評定,乃至各級各類重點學科和重點基地申報以及各類高層次人才評選,多側重于形式化的“數量考核”,論文、項目、專利、獎項的數量和級別成為科研評價體系中的核心內容。有的評優評獎項目甚至對學校或團隊的“人均產出率”都有嚴格的要求,致使大學為了獲得更多的經費投入、學者為了拿到更高的學術頭銜而片面追求科研成果的數量和形式,犧牲了科學研究的天然本真,導致部分高校教師“學術造假”,走上“學術尋租”的道路,從而引發深受社會詬病的“學術腐敗”。
三是大學排行榜引發大學的浮躁。在社會越來越關注高等教育質量的今天,鋪天蓋地而來的國內外各種大學排行榜,也是引發大學科研評價滋生浮躁的重要原因。綜觀當今世界幾種主要大學排行榜,無論英國QS世界大學排名,還是美國news世界大學排名以及我國上海交大世界大學排名和武書連的世界大學排名,論文被引次數、科研經費數、獲獎項目數以及重量級科學家人數等“數量化”指標仍居評價體系的主導地位。這種以“量化”為主導的大學排名在無形中緊緊牽住了大學科研評價的“牛鼻子”,部分大學因此而陷入“唯數量”的學術評價怪圈而難以自拔,“躋身排名榜前列就是世界一流大學的根本證據”[15]成為許多大學的“共識”。大學為了提升自己的社會聲譽,爭取更靠前的排名,層層傳導科研壓力,層層分解科研任務,搞論文、項目“數量攤派”,使學者們不得不拼命發論文、報專利、拿項目、爭獎項,嚴重扭曲了大學學術生態。
四是大學認知錯誤加劇了悖離科研評價旨意。一些高校領導對科學研究活動的規律缺乏正確的認識是導致大學科研評價背離旨意的最直接原因。有的高校領導片面認為“抓質量首先要抓數量”,發論文、拿項目、報獎項、獲頭銜才是“硬道理”,因而片面追求科研統計報表上數字的“光鮮”,把“統計數字的增長”當作“科研實力的提升”,視為治校辦學的“顯著業績”,從而誤導全校上上下下都忙于為科研數量而“奮斗”。在此錯誤認識指導下,大學科研評價也變成高校科研管理部門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只要統計出具體“增長”數字,能夠識別刊物、獎項和項目的級別便萬事大吉,大學學術委員會等學術共同體的參與便顯得“多余”了,高校學術權力讓位行政權力也就成為心照不宣的“正常”現象。
三、大學科研評價旨意的回歸
從表面上看,大學科研評價問題似乎只是大學內部治理體系的一個簡單問題,實則是一個牽涉到方方面面的非常復雜的系統工程。大學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大學校園就是社會的縮影。在現代大學日益走進社會中心、與社會的聯系變得比以前任何時代更加緊密的今天,要使大學科研評價回歸旨意絕不是一件僅憑單方主體努力就能一勞永逸的事情。因此,要實現“雙一流”建設目標,要回歸大學科研評價的旨意,需要社會、政府、高校、評價者等相關主體達成對科研旨意的共同認識,并在此基礎上采取目標一致的協作聯動,以加強社會文化建設、政府政策導向轉軌、大學內部治理體系改革為著力點,構建相互銜接的協同化科研評價體系,這樣才能真正收到“治本”之效,進而促進大學科研評價工作健康發展。
(一)加強社會文化建設,引導社會樹立正確的科研價值觀
社會文化特別是科研文化是影響和制約一個國家科技進步的深層因素,一個崇尚科學、尊重科學的社會一定是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社會。現代大學與社會環境的相互依存關系決定了優良的社會文化對于一所大學健康開展科學研究的重要意義。在大學更加成為社會重要組成部分的今天,現代大學更加離不開理解和尊重科學研究規律的優良社會文化土壤,它是一所大學能夠遠離浮躁、潛心問道、探索未知、發現真理的深厚根基。
當前,我國社會正處于急劇變革期、轉型換檔期。一方面,日趨激烈的國際科技競爭形勢更加凸顯了國家通過科研評價提升大學科技創新能力的緊迫性和重要性;另一方面,社會轉型過程中因利益關系的重新調整所帶來的社會價值觀念扭曲也強烈沖擊著大學科研評價的價值取向。因此,各級政府應當系統設計,加強社會文化建設統籌規劃,把科研文化建設納入社會事業建設與發展規劃,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深入社會、深入民心。與此同時,負有科技文化宣傳職責的社會組織應當把科研文化建設列入科技年度工作計劃內容,通過科學知識普及、科技創造事例宣傳、科研規律解釋等途徑引導社會公眾正確認識科學、理解科學,進而尊重科學研究活動規律,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科研價值觀,克服浮躁、功利的科研價值觀,從而營造優良的社會科研文化生態,讓大學科研回歸寧靜,使廣大科研工作者潛心問道,真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是回歸大學科研評價旨意的治本之策。
(二)轉變政府管理職能,優化科研評價的宏觀頂層設計
應當看到,隨著科技創新對國家和社會發展進步作用的日益凸顯,國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門高度重視科技管理。早在1993年,我國就出臺了《科學技術進步法》,把科技管理工作納入了法制化軌道,對于促進科技事業的健康發展和保障科學研究服務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顯然,政府作為大學科學研究的投資者和利益相關者,加強對大學科學研究的評價管理既是應當的,也是非常必要的,但也是有邊界、有限度的,不宜管得過多、過細,而主要應通過法律規制和政策引導等宏觀手段引領大學科研事業的健康發展、優質發展。因此,加強政府職能部門對大學科研管理的宏觀統籌和頂層設計以保證正確的評價導向,應當是當下回歸大學科研評價旨意的關鍵之舉。
發揮政府對大學科研評價的宏觀統籌作用,要重點做好兩項政策導向轉變工作:一是要把政府管理目標從“數量考核”轉變到“質量考核”的軌道上來。國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和各級政府職能部門應當充分尊重科學研究的成長規律,在科研考核、學科評估、基地評價、獎項評定、人才評選等方面淡化“數量指標”,突出“質量內涵”,注重實際貢獻。二是要把政府管理方式從“主導評價”轉變到“監督評價”的軌道上來。除特別要求和特殊情況外,要盡量減少國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和各級政府職能部門作為評價主體直接參與甚至主導科研評價活動的數量,要更多地通過宏觀政策調控途徑引導和指導大學加強內部科研評價體系建設,充分發揮學術共同體中同行專家在科研評價方面的學術主導作用,同時要積極引導和支持第三方社會獨立評估機構參與大學的科研評價,著力加強與科研評價配套的責任機制、制約機制和信息化平臺建設,充分發揮政府對科研宏觀管理的監督和保障作用。
(三)完善大學內部治理,健全科研評價的制度體系
大學科研評價雖然受社會文化環境特別是價值觀念的深刻影響和國家科研評價政策制度的宏觀制約,但大學內部治理體系的建設水平卻是最直接的制約因素,是直接影響廣大學者科研價值取向的“指揮棒”,直接決定著一所大學的科研評價生態。科研評價是大學內部治理結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與高校的教學工作、人才培養、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絕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單一改革就能解決的問題。高校必須牢固樹立“質量第一,內涵至上”的科研質量觀,立足長遠,站在學校協調發展、可持續發展和內涵發展的戰略高度,把科研評價納入學校事業發展全局中科學統籌謀劃,即通過深化內部治理體系綜合改革,建立健全符合科研成長規律的評價制度體系,才能激發學者科技創新的活力,回歸大學科研評價的本真。
大學科研評價制度體系建設是一個系統工程,要針對目前大學科研評價存在的突出問題,著力從評價主體、評價標準、職稱評聘機制、容錯機制四個方面構建公正、客觀的科研評價體制機制。一是構建多元主體參與評價機制。要建立健全經費資助者、項目受益人、同行專家等科研利益相關者共同參與科研評價的多方評價機制,杜絕行政權力越位學術權力,“外行評價內行”、“一家說了算”的弊端。二是審慎構建科研評價的標準體系。評價理念決定評價標準,評價標準決定評價質量。評價標準的選擇要在充分考慮不同學科和不同對象差異性的基礎上,淡化數量和形式,突出質量和貢獻,從而引導廣大科研工作者克服浮躁心理,能夠真正潛下心來問學求真,出大學問、真學問。比如,可以通過適當增強外審專家數量、增加代表作數量等方法進一步優化現有的“代表作”制度;還可以開展社會民意測評和公示等方式,進一步增強科研評價的社會透明度等。三是完善教師職稱評聘機制。要認真貫徹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職稱制度改革制度的意見》的精神,突出評價對象的業績水平和實際貢獻,豐富職稱評價方式,拓展職稱評價人員范圍,推進職稱評審社會化,加強職稱評審監督。四是建立寬容失敗的容錯機制。科學研究是探索未知的事業,不排除失敗的風險。大學應當具有寬容失敗的寬廣胸懷,只有解除學者因科研失敗承擔后果的擔憂,才能使更多的學者不畏艱險、勇于攀登科學高峰,從而培育出廣大學者樂于創新、敢于冒險的科學探究精神。
(四)完善評價專家獎懲機制,大力營造誠信評價的文化氛圍
營造優良的科研評價生態,既需要良好的社會文化環境、正確的評價導向,也需要誠信的評價職業道德。科研評價主體的職業道德素質也是直接影響和決定評價結果的重要因素。對于評價對象來講,評價主體直接掌握著評價的“生殺大權”,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評價對象的“科研命運”,在科研評價體系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正是由于科研評價主體的這一特殊地位和重要作用,使得評價專家往往成為一些“學術鉆營者”的“攻關對象”,這也是導致“學術權力尋租”進而滋生“學術腐敗”的重要根源。要真正發揮科研評價作為激勵廣大學者崇尚科學、追求真理、甘于奉獻的科學精神的“杠桿”作用,必須從機制上進一步加強學術評價權力的監督和制約,從而增強評價主體的責任意識、使命意識,避免科研評價的“人情怪圈”,使大學科研評價回歸健康的學術生態。
目前,我國上至國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門、下至地方政府和各高校都已建立了較為系統的對于科學研究者的學術道德規范,但對于科研評價主體的責任追究、獎懲機制建設大都停留于口頭上,缺乏制度化、規范化和長效化措施。鑒于此,各級科研管理部門應當根據科研評價的旨意制定科研評價主體的職業道德規范,明確評價主體的道德素質要求,使廣大評價專家本著尊重科學、發展學術的高度使命感和對評價對象高度負責的責任感,忠實履行科研評價的職責,自覺拒絕“學術權力尋租”,對科研成果的價值作出獨立、客觀、公正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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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orientation of university research evaluation directly determines the status and quality of science research at universities. To build a world-class university and a first-rate discipline, it must have a world-class university scientific research evaluation system. The purpose of university scientific research evaluation is to encourage scholars to advocate and devote to science, and to evaluate their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t present, the outstanding problems in the evaluation of university research in China are the quantification of evaluation criteria, the utilitarian tendency in evaluation, the short-term evaluation cycle, and the administrative tendency in evaluators, which are against the original intention of university research evaluation. To solve these problems, it needs to focus on strengthening the social culture construction, changing the government management functions, improving the evaluation system, and breeding a credibility culture for expert evaluation. Only in this way can we truly tackle the above-mentioned problems and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university scientific research.
Key words: “Double First-class” initiative; research evaluation; purpose; realistic problems; return path
(責任編輯 李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