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洪濤 丁 浩
上海郊區推廣家庭農場的實踐始于2007年的松江區,發展至今已有11年歷史。11年的實踐,形成了具有上海特色的家庭農場發展模式——松江模式,并基于松江模式,在金山、嘉定、青浦、奉賢和崇明等中遠郊區形成了家庭農場成片發展、各具特色的態勢。
松江區發展家庭農場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農業勞動力缺乏。大量本地中生代、新生代農業戶籍勞動力進入非農產業就業,造成農業就業人口的大范圍稀缺。二是確保完成糧食生產功能區建設任務。確保國家糧食安全,必然要求糧食生產用地的永續性、規模連片性和生產的延續性與科學性。這就要求農業生產勞動力最好要具備本土性、知識性和年輕化的特征。為此,松江區委、區政府在2007年啟動了大力發展家庭農場的實踐。從上海郊區發展家庭農場的歷程來看,可以細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2007-2008年,屬于起步階段。為改變土地經營的“碎片化”特征,形成土地的規模連片經營,松江區政府啟動了土地流轉工作,其出臺的文件規定,通過村委會將村民耕種意愿不強的土地的經營權回收,再統一發包到愿意組建家庭農場的村民手中。對退出土地經營權的原承包戶,則予以統一的土地流轉金補償,補償標準:①每畝每年500斤稻谷;②退休年齡人員按照男性60歲、女性55歲,在上海新農保標準(每月500元)的基礎上,再給予每月150元的補貼。
第二階段:2009-2012年,屬于快速發展階段。由于受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2009年之后,上海郊區農業人口出現了從城市到鄉村的回流現象。對于土地的需求及人口增加,松江區政府及時調整了的家庭農場的土地規模上限,將家庭農場土地規模由100-150畝,調低到了80畝,并出臺了一系列的扶持政策。在此期間,松江區家庭農場數達到1206戶,經營總面積為13.66萬畝。
第三階段:2013年至今,屬于深化發展階段。上海市政府、上海市農委及各區政府針對家庭農場的發展,出臺了一系列推進措施和優惠政策,目的是吸引并留住本地戶籍的農業人口向新型職業農民轉化。為此,上海市農委試行了家庭農場經營者參加職工社會保險的改革,以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2016年,上海市嘉定區出臺了《糧食生產家庭農場實行參保補貼的試行意見》,對嘉定區戶籍的就業年齡段糧食生產家庭農場經營者,鼓勵以靈活就業方式參加職保,給予每人每月700元參保補貼。
經過一些列優惠組合政策和措施的推動,截至2015年年底,上海市發展糧食生產家庭農場2787個,其中糧食種植家庭農場2300個,機農結合家庭農場244個,糧經結合家庭農場201個,種養結合家庭農場42個。全市家庭農場水稻種植總面積達40.37萬畝,占最低保有量比率達到30.2%,同時發展經濟作物家庭農場196個,水產養殖家庭農場51個。
1.依靠自耕農經營。上海郊區家庭農場的經營是依靠本地農業人口流轉土地經營權為基礎來展開的,基本農活依靠農場主家庭成員。近幾年來,一些郊區的家庭農場規模擴大,形成了專業化的社會分工組織,如插秧、施肥和收割等都有專業化經營機構來提供外包服務,進一步深化了家庭農場主的經營管理職能,將家庭農場主從繁重的耕作勞動中解放出來,便于他們將注意力和精力更多地放到提高農作物品質、拓展市場方面。
金山區朱涇鎮惠農村的嚴秋云家庭農場,從一開始的180畝地到2018年的500畝土地,主要經營者就是嚴秋云一人。作為惠農村的原住民,嚴秋云50歲之前在上海市區某上市公司給領導做小車司機,耳聞目睹市場經濟最前沿的風云際會,使嚴秋云下定決心回歸鄉村搞家庭農場。在經營180畝土地的時候,嚴秋云就將農場經營定位于高端農業。生產高品質的農產品,讓50后、60后能夠吃到小時候爺爺家米飯的味道是嚴秋云心目中生態農產品的發展目標。因此,在保證100畝水稻種植面積的前提下,另有80畝土地則依靠種植松江老來青大米、金山小皇冠西瓜等高附加值農產品來獲取利潤。為保證大米的品質,嚴秋云采取不施農藥養殖水稻鴨的方法,即在水稻田里放養鴨子來確保水稻所需肥料,同時以3年鴨作為目標,使其所種大米和鴨子成為高價熱銷產品。同時,其大棚金山小皇冠西瓜也是市場熱銷產品,每箱(4-5個)的市場價格在150-168元之間,每年基本都能銷售完。
2018年伊始,嚴秋云家庭農場開始擴大經營規模,經營土地500畝,其中300畝是稻谷種植地,每年種植一季稻,然后進行土地肥力的自然養育。其余200畝地則種植經濟作物,包括高品質、高附加值的稻谷品種松江老來青、金山小皇冠西瓜、草莓及放養鴨子等。
平時的田間管理聘請村里的兩位老農,每月支付對方工資。糧食種植和收割、施肥等,則聘請江蘇的專業農機隊進行。近年來,嚴秋云利用政府補貼購買了插秧機,專門聘請村里的機工為自己插秧,也為周邊鄉村的家庭農場開展插秧服務,取得了較好的經濟效益。
2.發展本地職業農民。上海發展家庭農場的初衷是為了確保糧食生產,因此,依靠本地農村人口作為糧食生產的主力就成為上海市發展家庭農場的邏輯起點。市、區、鄉鎮三級政府一直為家庭農場經營者提供系統的專業化培訓,提高其生產與經營的技能,目標就是達到“職業農民”的素養要求。就嚴秋云所在的惠農村而言,為保證家庭農場經營者的本土化,2017年開始,村“兩委”根據金山區、朱涇鎮有關會議精神,開展了清退外來人員在村承包種養業的工作。并在當年3月設定評審小組來決定本土家庭承包對象,清退外來承包戶4戶、新增家庭農場4戶,截至2017年底全村共有家庭農場12戶。
3.提供完善的配套服務。從松江區啟動家庭農場模式以來,上海市的三級政府就將提供和完善配套服務作為支農的重要抓手。一是設立農業技術推廣部門,為家庭農場推薦優質高附加值的品種和標準化的生產技術。二是確保基層組織的服務意識和服務措施落實的及時性、科學性。比如金山區朱涇鎮的惠農村在夏收夏種期間,村“兩委”班子人員、鎮條線干部按照聯系組的布局,采取靠前指揮、靠前服務的劃片包干辦法,“包人包點包時間”服務具體對象,促進夏收夏種進度,并做好秸稈禁燒工作。三是制定了規模農業的農業機械化指標,要求機械化率達到95%。提倡“大機互助化、小機家庭化”模式,行政村成立農機服務隊,合理安排機耕手,確保做到停人不停機及時翻耕滿足農戶需求。四是設立便民農藥供應點。安排條線干部負責做好農藥“到村送戶”工作,對家庭農場提供送藥上門等服務工作。五是幫助家庭農場聯系曬谷場、銷售市場等工作。
4.做好農業基礎設施建設及維修工作。政府出資做好農業基礎設施建設及維修工作,為家庭農場提供免費的公共服務。如金山區朱涇鎮惠農村,由區水務局免費為每戶家庭農場建設水泵房并整治河道。2017年惠農村農業基礎設施建設的成果有:第一,全村道路基礎設施建設新筑石子路929平方米、新筑及維修水泥路2249平方米。第二,開通斷頭河道及整治黑臭河道。3月份實施麻皮江及徐浜江2條河道的整治工作,清理污泥土方1040立方米。同時針對2條黑臭河道(即后橋江及萬年新開河)開展整治工作,拆除了后橋江沿河兩岸3米內違章建筑759平方米,9月份疏浚了萬年新開河,完成疏浚土方1100立方米。第三,開展了公益林建設,2017年公益林建設涉及到慧農村6個生產隊、萬年村2個生產隊,土地流轉面積24.71畝。
鄧小平同志主張,農業生產組織方式要經歷兩次飛躍,第二次飛躍是要大力發展統分結合的合作經濟與集體經濟。上海郊區發展家庭農場的初始效應就是改變了農地的“碎片化”經營模式,為土地規模經營打下了基礎。經過10余年的發展,一些家庭農場開展了聯合經營,特別是在農產品的銷售方面組建了以家庭農場為基礎的合作社,統一品牌,統一銷售,突破了許多地方國營農場曾經面臨過的“擴大的小農經濟”模式的束縛,以專業分工和社會化經營為特征的、符合社會化大生產時代經營特征的農業生產經營組織方式正在形成,為現代農業體系的構建奠定了基礎性要件。
家庭農場的發展,真正做到了以農致富。通過政府的各項扶持政策和措施的幫助,家庭農場在生產與經營技術方面獲得了較大的提高,適應市場需求的高端、高附加值農產品的生產讓農戶真正享受到了從事農業的好處。同時,雇工也能從中獲取比較豐厚的固定工資。通過相關政策的實施,家庭農場主還擔負起了扶貧幫困工作的角色,通過安排一些尚存勞動能力的殘疾人從事其力所能及的勞動,以實現其勞動價值是上海郊區家庭農場的又一亮點。殘聯與家庭農場的合作,幫助鄉村殘疾人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一是勞務取酬,每年利用不同季節的農活性質,安排相應的勞動,按時或計件取酬;二是年初由家庭農場主提供雞鴨幼苗給殘疾人,年底以固定價格由農場主購回。
上海郊區家庭農場基本上都開展了“種養結合”的實踐。主要方式有二:一是由養殖企業與家庭農場簽訂代養協議,幫助家庭農場建設標準化的養殖場;二是由養殖企業與家庭農場簽訂農家肥免費供應協議。通過兩種方式實現畜禽類糞便經發酵后施用還田,一方面減少了畜禽類養殖場糞便尿液對土壤和水體的污染,另一方面又可降低農田的化肥使用量,可以有效改善農業生態環境。
上海市各級政府在推進家庭農場的同時,要求家庭農場必須做到秸稈還田。運用秸稈粉碎翻壓還田、秸稈覆蓋還田、堆漚還田、焚燒還田、過腹還田等方式,實現改善土壤理化性質、把秸稈的營養物質充分的保留在土壤里、減少化肥使用量、提高作物抗旱抗鹽堿性的目的,有效地改善了農業生態環境。
上海家庭農場發展10余年來,推廣的地域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在松江模式的基礎上,一些區進行了政策、思路與模式的微調,適應了時代發展的需求。但是,從總體上來看,由政府行政主導并強力推行的松江模式,或早或晚必然會面臨一些發展的瓶頸,如何實現驅動力的轉換,讓“市場的歸市場,政府的歸政府”,在具體操作層面存在許多難點。總起來說,當前由政府強推的松江模式存在著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第一,巨額財政補貼加重了政府的長期負擔。松江模式在上海全域推廣后,各區基本上都投入了巨額的財政資金。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糧食生產功能區的剛性任務所決定的種糧補貼數額巨大;二是農田基本建設與農業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巨大。上海各級政府對農業和農民的各項補貼在全國位居首位,因而以松江模式為典型的上海模式難以在全國復制、推廣。
第二,土地規模的硬性設定不利于家庭農場間充分競爭的開展。松江模式基本限定家庭農場的土地規模為100—150畝之間,并且松江模式還規定了家庭農場經營者的退出年齡。這一硬性規定一方面不利于農業機械化生產的展開,另一方面也不利于土地的養護,易造成經營者的短期行為,對于長期市場的培育、品牌的培育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同時,由于是由村兩委出面流轉農戶的承包地,其流轉期限的短期化也易造成家庭農場經營規模的不穩定。
第三,行政主導型的家庭農場模式不利于現代農業生產體系的成型。我們知道,現代農業的利潤點主要在于通過社會分工和專業化生產來降低農業生產各環節的生產成本。政府主導的農機服務未能實現跨區域的服務,受服務地域本地化、耕作土地有限化的影響,本地區農機服務的價格不能有效降低家庭農場的生產成本,因而不利于在全社會范圍內形成現代農業生產體系,也無法從根本上降低政府財政負擔。
上海郊區家庭農場的發展前景總體是好的,應當能夠滿足糧食生產功能區的建設要求。雖然當前的主推力量還是政府,但是,一些區的實踐也正在修正其初始體制設計的不足。從筆者的調研發現,市場機制在上海郊區家庭農場發展中正在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并呈現出一些新的發展端倪和勢頭。
第一,家庭農場的分化與整合已經突破了初始體制設計對于土地規模的硬性限定。由于家庭農場主資源稟賦的差異以及經營理念的差異,土地規模均衡化發展的初始體制設計已經出現了被突破的端倪和勢頭。一些家庭農場退出了,還有一些家庭農場做大了,出現了土地經營權向善于經營的家庭農場集中的現象。
第二,農產品品質的高端化和高附加值化正在加速。國家糧食安全思維主導下的糧食功能區建設確實可以保證糧食生產計劃的如期完成。但這一指導思想下的糧食生產有兩大問題:一是糧食品種問題,使用政府提供的種子生產的糧食畝產量高,口感差,市場銷路有限,價格低;二是政府財政補貼負擔重。上海郊區一些家庭農場正在突破這一體制藩籬的束縛,自行選種,種植品質好、口感好、畝產量低,但是市場價格高的種子,這一傾向有加速擴大的趨勢。為此,需要對政府層面較高層級的體制設計進行適當的修正。
第三,市場化競爭趨勢強化了農機服務的社會化趨勢。家庭農場營利性的價值取向與行為取向決定了其在農業生產各個環節努力降低成本的目標追求,是不會被行政主導力量長期控制的。追逐利潤的上海家庭農場在選擇農機服務時的“貨比三家”選擇,加速了跨地域、跨行政區劃的社會化農機服務機構業務范圍的拓展,也推動了本地由政府主導的農機服務機構向更廣闊的地域空間拓展其業務觸角。這就使得專業化分工體系在農業生產領域逐漸成熟,也促進了上海郊區現代農業生產體系的成型與發展。
第四,引領性家庭農場主導的合作社日漸增多。發端于松江家庭農場實踐的上海家庭農場建設,一開始是為糧食生產目的而組建并推廣的,但各區家庭農場在發展了一段時間后,對贏利目標的追求日漸顯現,這是正當的,也是必然的。農產品銷售難是所有家庭農場都面臨著的問題,統一品牌、統一銷售已經成為各村合作社的工作重點。村合作社作為集體經濟的組成部分,其內在的體制性問題決定了它在拓展本村農產品銷售渠道上的能力參差不齊,依托扶貧單位的集團購買曾經是一些家庭農場的主要依托,但隨著對政府與國企集團消費行為的控制愈來愈嚴,這一銷售渠道呈現出“不靈”的態勢。市場化銷售成為各家庭農場“各顯神通”的競技場,一些在銷售方面掌握渠道的家庭農場開始了生產經營方面的布局,委托生產型家庭農場擴大生產,“貼牌”銷售也開始出現端倪。這些家庭農場的引領性角色加大了他們在合作社中的話語權,正發揮著愈來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