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為農村帶來了什么
——訪上海浦東新區首個試點民宿

■陳志強

在浦東新區川沙新鎮連民村，明珠富想川沙（上海）民宿文化有限公司總經理王冠倫從2017年起啟動民宿試點，“宿予”民宿是浦東新區首個試點單位。目前，“宿予”民宿已租賃村民閑置房47棟，2018年將完成改造33棟。

走進連民村，映入眼簾的美麗鄉村景色令人陶醉。藍天白云，田野青翠，水清岸綠，碧波蕩漾。五灶港、一號河兩河交匯處是一個景觀湖泊，沿河有親水平臺、親水步道、仿木欄桿，河坡草坪間有用黃楊小灌木造型組成的“生態河道、人水和諧”八個大字，河湖相連，白鷺翻飛，還有悠閑垂釣者的身影。真沒想到，在川沙新鎮還有這樣一處恍若世外桃源般的美麗村莊。

“這里擁有五縱五橫水系，還有5個景觀小湖泊，河清水秀得天獨厚，我第一次來就被這美麗水景陶醉了。”站在奚家橋上，王冠倫興致勃勃地向我介紹，他第一次來到連民村考察發展民宿的時候，被這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美女”驚呆了，于是一見鐘情，毅然在這里搞起了民宿。

一

王冠倫的經歷比一般的人豐富得多。

1974年，王冠倫出生于臺灣省臺北市。1985年，他從西門町小學畢業后，被父親送到拉丁美洲哥斯達黎加讀初中。1990年他又在美國西雅圖讀高中，2年后跟著父母移民加拿大。在加拿大讀大學期間，他作為學生交流到日本東京。這時，他接觸到了日本民宿，有時住在民宿里，感覺主人很好客，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主人還會帶他去富士山玩。

這個時候，他知道了我國臺灣民宿與日本民宿既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的地方。臺灣開始出現民宿是在1981年，當初是為了解決因旅游發展導致的住宿不足。那是一種簡單住宿形態，起因是旅游區假日的大飯店旅館住宿供不應求，于是一些有空屋的人家搞起了“民宿”。后來，政府部門將這種民宿列入產業發展計劃中，輔導居民利用空屋與當地特有環境經營民宿，增加居民收入。于是，“傳統農業”轉型“觀光農業”，進一步刺激了民宿發展，成為臺灣一個新興的鄉村旅游經濟產業。

每當有朋友來到臺灣旅游時，王冠倫就會帶著朋友去體驗一下臺灣的民宿。但當時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20多年后他會到祖國大陸去搞民宿的。

二

1997年，王冠倫來到了祖國大陸。他父親在江蘇宜興開了一個生產辦公設備的廠，有1000余名員工。“1994年大學畢業之后，我就全世界飄，尋找自己的發展方向。到祖國大陸，最初也只是想來看看而已。”王冠倫如是說。

當他踏上祖國大陸后，看到的是改革開放、百業興盛的欣欣向榮景象，感到這是一個充滿生機和機會的地方。于是他決定留下來，在父親的廠里幫助做管理工作。做了4個月，王冠倫又覺得興趣不大。他不喜歡按部就班享受成果，而是向往自己闖蕩干一番事業。于是，他再次到國外留學考察。其間，他看到了出國留學這個剛剛興起的潮流，敏銳地感到這是一個很好的創業機會，就做起了為出國留學考察服務的“中介”。

2003年，一場“非典”突如其來，出國留學考察之類的都被停止了。就在這一年，一位他曾經幫助辦成出國留學的上海朋友問他，是否對經營體育產業有興趣。

王冠倫經過調研后認為這是一個很有前景的產業，于是他的創業航程再一次轉向，開始經營球場，先后投資建設了26家規模不同的體育場館。到2012年，他已經成為進駐世博會參與體育文化設施建設的一員，在世博會場里構建了4萬平方米的體育文化設施。

世博會是一個能夠接觸中外賓客和各級政府官員的地方。在此期間，王冠倫認識了川沙新鎮的有關領導，知道了迪士尼的開發就在浦東川沙。

2016年2月的一天，川沙新鎮一位副鎮長打電話對王冠倫說，川沙準備試水民宿，邀請他到川沙連民村考察。王冠倫答應了。

三

浦東新區試點發展民宿，很大部分原因來自迪士尼。一份評估報告顯示，迪士尼開園后，住宿需求直線上升，而川沙新鎮附近的住宿配套遠遠跟不上。民宿，是一個新的需求點。

川沙新鎮在考察了多個企業后，選擇了上海富想文化創意有限公司作為試點項目的合作方，不僅因為王冠倫之前在臺灣曾從事民宿、旅游項目，擁有豐富經驗，更重要的是，他有誠意、有想法。

王冠倫起初還是有點猶豫。連民村很偏僻，幾乎與世隔絕，民宿真的會有客人嗎？農村的宅基地不能買賣，只能租賃，村民們愿意租給“外來者”嗎？最關鍵的，民宿在這里還是一張白紙，沒有現成的、可以模仿的樣本，一切都必須從零開始，一切都需要摸索。

王冠倫說，下決心在連民村搞民宿，是被這里政府領導的誠意打動，是被這里的秀麗景色、淳樸民風所吸引。2016年8月，川沙新鎮政府與上海東方明珠房地產有限公司、上海富想文化創意有限公司、上海久有兆谷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一起，合資成立了明珠富想川沙（上海）民宿文化有限公司，共同開發浦東川沙新鎮連民村特色民宿——“宿予”。

當時的連民村沒有統一的排污納管，想做民宿，排污納管是一定要做的。為此，王冠倫投資進口了排污設備。看到村口的道路坑坑洼洼，影響出行，他就在翻修房屋的同時對村道進行改建。

但最難的還是一個基礎問題：民宿的標準是什么？長期以來，民宿經營標準是空白，涉及的消防、環衛、食品衛生、治安等等，只有旅館、賓館的經營標準。在不少人眼里，所謂“民宿”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地下產業”，居民住房私自經營并不合法。

最初的時候，王冠倫將租下來的村民房屋做了改造方案，有關部門人員在實地檢查后，提出了按照旅館、賓館的經營標準進行改造的要求。“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民宿就無法做了。”畢竟民宿只有幾間房，做不到一棟房子就要2排樓梯、多條消防通道，也做不到所有餐飲經過一套復雜流程再出菜。如果不按照旅館、賓館的經營標準去做，那就意味著經營執照辦不出來，那就成了不合法的……

四

浦東是一個勇于開拓創新、先行先試的地方。2016年7月26日浦東新區政府印發了《浦東新區促進特色民宿業發展的意見（試行）》，這是上海市第一個關于民宿發展的文件。《意見》附加了浦東新區特色民宿標準和特色民宿經營承諾書、特色民宿經營用房登記表，其中，標準部分包含民宿消防安全標準、治安標準、食品安全標準、衛生標準和環境保護標準。

“有了標準，就等于是為民宿的合法經營提供了一個通道。”王冠倫說，對于整個行業來說，浦東的試點是一次重大的突破。其中，民宿的消防安全、治安標準，包括樓道的設計、消防、技防設施的布局等，都有了屬于民宿自己的標準。《意見》破解了他遇到的一系列難題，讓他迎來陽光下發展的第一步。

“宿予”民宿項目啟動后，得到了上級領導的重視關注。“宿予”民宿項目啟動至今，先后接待過7000余人次的各級領導來現場指導及調研，市、區、鎮有關領導多次前來視察指導。這些，都成了推動“宿予”民宿發展的強大動力。

2017年6月5日，“宿予”民宿獲得上海首張民宿特種行業許可證。當月還先后拿到了經營執照和衛生、食品等部門的經營許可證，宿予民宿終于投入試運營。

按照王冠倫的計劃，連民村有1100幢房屋，“宿予”的理想目標是最終達到200棟。目前，已租賃47棟，主題房已完成6棟，功能房已完成13棟，11棟正在裝修中，2018年計劃改造33棟；2019年計劃改造36主題85棟230間；2020年計劃改造200棟550間。

五

鹿吉路300號生態河道邊，有一個為游客精心安排的乘坐快艇的碼頭，這個碼頭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別漾碼頭。

客人到連民村來住“宿予”，都會在這個碼頭集中，然后坐船進出連民村。“這才是最符合江南水鄉特色的交通方式。”王冠倫介紹，為了充分利用連民村獨特的水系資源，“宿予”特地添置了快艇和體驗游輪，客人可以選擇乘坐快艇、手劃搖櫓舟進出村莊，還可以在游輪上用餐，觀賞鄉村美麗風光。

這正是“宿予”理念的生動體現。王冠倫說：“宿”，就是住宿；“予”，便是給予。合在一起，就是“宿予”希望帶給住客的理念：通過居住在這里，給予客人一段獨特的體驗和回憶。

無論是海外還是中國，民宿大多位于風景區附近，所以，獨特的自然風光被視為發展民宿的基礎。但在上海鄉村，自然風光顯然不具備獨特優勢。那么，如何從無到有，創造出上海民宿的優勢來？這是一開始就擺在王冠倫面前的最大問題。

“宿予”民宿的理念是“一宿一品一主人”，每一棟民宅都定下了一個獨特鮮明的文化主題：有的結合鄉風民俗，如豐收野趣、紡織藍染等；有的特邀手工匠人，如陶藝、釉彩等；有的注重藝術交流，如彩繪壁畫、中國電影歷史等；還有瑜伽養生、禪趣、茶道。結合主題，每一棟民宅都會邀請一位獨立的設計師，在村民宅子的基礎上進行改造。

緊鄰五灶港的一棟三層小樓，是他們在連民村打造的第一間樣板民宿，一樓二樓被設計為共享空間，在一樓的右側，有一個一人多高的磚砌披薩烘烤爐。這間民宿以“意法烘焙”為主題。

連民村912號是陶藝主題民宿。白墻黛瓦的茅草屋，小院前有臨水平臺，小池里鴨鵝游弋。旁邊有村民栽種的蔬菜地，窗口望出去，是滿目的田園風光。

離陶藝民宿不遠處，是一棟以烘焙為主題，充滿歐式氣息的民宿。走進一樓大廳，迎面就是巨大的開放式廚房。二樓是寬敞的會客空間，是學做咖啡拉花的好地方。而三樓則布置了兩間套房，四個房間，每個房間雅致古樸，尤其是兒童房內，小木馬、小竹椅設施齊全，富有童趣。

而在紡織主題的民宿內，客人將能接觸到浦東歷史悠久的織染技術，親身體驗紡織的快樂。另一個名為“調色盤”的民宿，則以“為愛上色”為主題，鼓勵一家人一起用手和腳在畫布上作畫，留下成長的印記。

還有滑滑梯主題民宿，整棟樓里設計了16個滑滑梯，小朋友們可以從樓上滑到樓下，從室內滑到室外，徹底玩個痛快……

“我來上海創業20年，知道上海人需要的是海納百川。如果能給民宿添加更多文化內涵，無疑能大大提高吸引力。所以我們希望每個人來到這里，是來體驗文化，一個類似文化部落的地方，而不是簡單的住宿。”王冠倫說，設想一下，當你帶著親手制作的餅干、陶藝、熏香等伴手禮回家，然后分發給親朋好友們，是不是比只帶回幾張照片更有回憶？我們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住進別樣時光，體驗別樣人生”。這種獨特的分享體驗才是“宿予”真正的特色和吸引住客的地方。

許多有眼光的文化企業，得悉“宿予”的發展理念和目標，主動尋求合作，希望自己的產品能借“宿予”的平臺獲得展示。

金伯利鉆石是落戶川沙的一家企業。金伯利主動與“宿予”合作打造一棟主題為“純真年代”的民宿，講述品牌的文化和故事，還可以與消費者互動，買鉆石贈送幾天房間住宿等。

閩龍達企業選中了連民村作為特色示范，種植了80多畝新疆玫瑰花，發展體驗農業。游客可以在玫瑰花海中徜徉漫步，感受美麗鄉村，還能拍攝婚紗照，喝花茶，親手體驗玫瑰萃取、蒸餾，制作玫瑰花醬等拓展項目。在80畝之外，企業也打算把花苗交給附近村民，教他們自己種植，再定向采購，帶動村民共同致富。

還有上海市電力公司浦東供電公司也來了。村里民宿新建后，對電力的需求是普通居民的10倍，全村電網升級改造勢在必行。于是去年起，供電公司已經為村里新增電力接入，實施升級改造。

看到連民村優美的生態環境，供電公司萌生創意，希望把這里打造成“全電村”的示范點。比如，村里除了電網，還可以利用光伏發電、水力發電、地熱發電。供電公司計劃與民宿合作，設計一棟“清潔能源”主題樓，讓住進來的游客們體驗什么叫“全電智能生活”，通過智能家居，打造一個綜合能源使用的體驗案例。

王冠倫說，附近還有阿強雞蛋、東方瓜果城等農業企業，與民宿合作可以推出旅游采摘項目，拓展農業發展空間。

王冠倫談的最多關鍵詞是鄉村振興。他說，發展都市休閑農業是鄉村振興的一種契機。而它的發展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人流量。得有批量游客愿意來到鄉村，駐足留下。同時，民宿能為村民提供就業崗位，尤其是把年輕人留住，這是鄉村振興的關鍵。

為“宿予”開快艇的張師傅是一名70后，在連民村土生土長。他本是上海的出租車司機，2017年春節，合同即將到期，鄉親們在飯桌上閑聊，說起村里新建了一批民宿，企業正在統一招人。

面試通過后，公司安排張師傅考游艇駕照，從事游艇崗位。現在，他每天先送兒子上學，再走5分鐘路程到碼頭，工作朝九晚五，時間固定，還可以為家人買菜燒飯，現在的生活狀態顯然悠閑很多。張師傅說：“我希望民宿未來發展好，能夠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讓更多的年輕人在村里上班，老人也希望子女都在身邊。

連民村22組的顧師傅開出租車已有10多年，今年年初看到民宿正在招人，他就回村當上了“宿予”民宿的駕駛員。他說，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能夠在村里就近上班，收入也不比在城里干活低，感覺輕松多了！

王冠倫說，鄉村建設需要有新一代的農民、新一代的農村工作者。年輕人回來了，他們用現代化的知識，扎根在土壤里，鄉村振興才能充滿希望。目前，已有60余人在“宿予”從事管理、駕駛員、保潔、餐飲等工作，其中有10余位是村里的年輕人。

房東們對房子的感情，不是別人可以取代的。所以在民宿改建時，王冠倫特地為房東們留了一間小居室，與客人進出口分開。換句話說，房東們出租房屋后，還能繼續住在這棟房子里。

去年重陽、春節時，他給村里約1000個老人，每人發了50元，老人們非常開心，還給他送了一面錦旗。

彩繪之家的房東張阿婆，今年已經86歲了，兒女都在城里打工，她居住的2層樓房大部分房間都是空置，房間內也有些破舊。房子出租后，經過設計師的巧手，張阿婆的房子成了連民村最多彩的房子。房屋的外立面上，設計師繪上了碩大的涂鴉：一只老虎守護著可愛的小女孩。房屋的墻面、圍欄也色彩斑斕，讓人耳目一新。“房子裝修以后，現在變得真漂亮。”坐在屬于自己的房間內，張阿婆喜上眉梢，今年過年，她的兒子也從外地趕回上海，到裝修一新的房屋里吃上了一頓團圓飯。

“宿予”民宿正在給連民村帶來脫胎換骨的變化。促進了傳統農業向現代休閑觀光農業轉型，促進了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房租、工資和銷售農副產品的收入，使村民增收不少。同時，也提升了整體環境和村民的居住環境。

王冠倫描繪著連民村的未來：村民更富裕，文化素養提升，居住空間舒適，整體環境優美，成為地綠、水凈、人美、產業興旺、生態宜居的美麗新農村。這不正是鄉村振興的目標嗎？“宿予”的先行先試為上海乃至全國的民宿發展提供了可借鑒可復制的經驗，成了浦東乃至上海民宿的一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