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賞析

亦 歌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漢族，歷城（今山東濟南）人，南宋著名愛國詞人，豪放派詞人代表。他出生時，中原已為金兵所占。其一生力主抗金，少年時曾聚眾二千參加耿京的抗金起義軍，失敗后南歸。因朝廷主和派居多，對他不重視，他任職均不能久于其位，歷任湖北、湖南、江西、福建、浙東安撫使，鎮(zhèn)江知府等職，幾番起落，賦閑時間較長。最后懷著恢復中原的宏愿，抑郁以終。著有《稼軒詞》（又名《稼軒長短句》），總計六百多首。

這首詞是作者贈給陳亮的寄情之作。陳亮，字同甫，也是力主抗金人士，與辛棄疾志同道合，卻也是始終不被朝廷重用。其詞亦慷慨激烈，與辛棄疾詞風相近似。劉熙載《藝概》卷四中有詩句為證：“同甫與稼軒為友，其人才相若，詞亦相似”。

此詞題目即為《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作者與陳亮相知相惜，特為其“賦壯詞”，亦是勉勵好友、砥礪自志之作。

此詞以朋友間日常敘述起筆，親切近人。酒意酣暢的詩人，醉眼朦朧，心潮澎湃，不由得挑亮油燈，在燈下摸索端詳著寶劍，似乎又夢見回到吹著號角的軍旅連營。“挑燈看劍”原出自宋代高言詩：“男兒慷慨平生事，時復挑燈把劍看。”自有一種好男兒意氣勃發(fā)、劍斬世間不平的豪情。而稼軒此處的“醉里挑燈看劍”語，更暗含著自己不能抒展抱負，唯有以酒消愁、在沉醉中撫劍感懷，追憶昔時的苦悶。角，古代軍中的一種樂器。王維《從軍行》即云：“吹角動行人，喧喧行人起。”特指軍旅號角。連營，即一片片連綿的大營。

想當年沙場點兵，八百里連營一齊分發(fā)著烤牛肉，一齊響起軍中鼓瑟聲，將士們意氣風發(fā)，那軍威是何等豪壯！何等快意！

下闋接著寫當年隨耿京抗金的征戰(zhàn)場面，將作者夢回的戎馬生涯快速回放：那戰(zhàn)馬啊，像“的盧”一樣飛馳，那射箭聲啊，有如霹靂般震響！將士們一心想著抗金復國，盡快了卻君王收復中原的愿望！也贏得自己生前身后的偉大名聲！可惜啊！現(xiàn)在頭發(fā)都白了！

本詞著意寫早年抗金的軍威和戰(zhàn)斗生活，來與被退守田園、白發(fā)已生做強烈對比，末句“可憐白發(fā)生”，突兀而了然，抒發(fā)自己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感傷。

“八百里”，牛名。典故出自《世說新語·汰奢》：“王君夫（愷）有牛，名八百里駁（音bó）。”“八百里”便成為牛的代稱。稼軒此處“八百里分麾下炙”把軍營這種大塊吃肉、眾志成城的豪情刻畫得入木三分，與岳飛“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滿江紅·怒發(fā)沖冠》）體現(xiàn)出的英勇無畏的英雄氣概，若合符節(jié)，令人擊節(jié)嘆賞。有人認為，“八百里”也可指當年耿京部隊馳騁地域之大。①參見胡云翼選注《宋詞選》第291頁：“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載耿京‘以其眾分為諸軍，各令招人，自此漸盛，俄有眾數(shù)十萬’。可見耿京領(lǐng)導的義軍所占領(lǐng)的地區(qū)很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新1版。

“的盧”指代名馬。《相馬經(jīng)》云：“馬白額入口齒者，名曰榆雁，一名的盧。”②（宋）辛棄疾撰，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箋注（增訂本）》卷二《破陣子》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在《三國志·蜀志·先主傳》中《世語》注引還有的盧馬奮勇救主（劉備）的記載。③《世語》曰：備屯樊城，劉表禮焉，憚其為人，不甚信用。曾請備宴會，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備覺之，偽如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騎的盧走，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的盧乃一踴三丈，遂得過。“弓如霹靂弦驚” 則有二典，一為隋代名將長孫晟事。“（突厥降官）說言突厥之內(nèi)，大畏長孫總管，聞其弓聲謂為霹靂，見其走馬稱為閃電。王笑曰：‘將軍震怒，威行域外，遂與雷霆為比，一何壯哉！’”④《北史·列傳第十·長孫晟傳》。二為南梁曹景宗語。“我昔在鄉(xiāng)里，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shù)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麞，數(shù)肋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肉，甜如甘露漿。覺耳后風生，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將至。”⑤《梁書·曹景宗傳》。

誦讀全詞，節(jié)奏鏗鏘，壯懷激越，然慷慨悲涼之意貫穿始終。“沙場秋點兵”之意氣風發(fā)與“可憐白發(fā)生”之英雄遲暮，對照鮮明，時不我與的慨嘆怎不令讀者愀然動色。無怪劉熙載贊曰：“稼軒豪杰之詞。”（《藝概·詞曲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