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以來第一次國共合作研究述評

第一次國共合作在中國革命進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作為中共黨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探尋國共關系演變的重要起點，又是透視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國乃至世界政治局勢的重要切入點，意義不容小覷。1980年代以來，學界對第一次國共合作進行了多維度、深層次和全方位的理論探討與實證考察，相關成果可謂汗牛充棟。*1980年以前，囿于客觀環(huán)境的影響，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相對較少。1980年代以來，隨著人們的思想得到逐漸解放，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驟然增加，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緣起、發(fā)展過程、破裂原因、重要意義和相關人物等幾個方面，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逐漸跳出傳統(tǒng)的思維框架，產(chǎn)生了一批頗具問題意識和創(chuàng)新趨向的作品，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推向了深入。但是，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學術梳理和理論反思尚付闕如。藉此，筆者欲對1980年代以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進行系統(tǒng)地學術梳理，以期對深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的研究

第一次國共合作是在錯綜復雜的國內(nèi)外政治形勢下漸次展開的。共產(chǎn)國際、中國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作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主要參與者，它們的利益訴求和角色定位大異其趣，三者在第一國共合作的形成過程中展開了往復交涉和激烈角力，過程極為艱難和曲折。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問題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成果不少。肖甡、姜華宣對第一國共合作的形成問題作了細致的考察，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是在列寧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革命理論的思想指引下和共產(chǎn)國際的具體幫助下形成的，歷經(jīng)坎坷才得以最終實現(xiàn)。*肖甡、姜華宣：《第一次國共合作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歷史研究》1981年第2期。楊世蘭、洪光泉從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政策制定切入，探討了形成過程中的某些面相，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是中共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相結合的集中體現(xiàn)。*楊世蘭、洪光泉：《試論第一次國共合作政策的制定》，《黨史資料與研究》1985年第1期。張艷國從歷史發(fā)展演進的角度論證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建立問題，頗具新意。他提出第一次國共合作之所以建立，是中國民主主義運動發(fā)展過程中歷史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統(tǒng)一，其結果是歷史主體把握了歷史切合點。*張艷國：《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切合點》，《廣東社會科學》1994年第1期。

同時，學者們還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基礎作了重點考察，且看法莫衷一是。林家有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社會基礎作了深入的論證，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具備了三個條件，即階級、政治和思想基礎。所謂階級基礎是指工人階級、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皆有反帝反封建的利益訴求，政治基礎是指各階級群體對國家民族的高度認同，思想基礎則是指民族獨立統(tǒng)一的價值取向。*林家有：《試論國共第一次合作的基礎問題——兼論孫中山晚年對中國反帝反封建革命斗爭的認識》，《近代史研究》1984年第3期。陳金龍的觀點與林說存在一定的互補性，他提出除政治等基礎外，還存在共同的文化認同，原因在于孫中山與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等中國共產(chǎn)黨人都認為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應去其糟粕、留其精華，并應該廣泛借鑒西方的先進文化為我所用。*陳金龍：《從孫中山和早期馬克思主義者文化觀的趨同性看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文化基礎》，《黨史研究與教學》1995年第3期。鄭可益對上述觀點作了進一步的補充，他認為孫中山在改組國民黨期間，有意引進蘇共的組織原則、組織紀律、領導體制和組織成分，與中共的組織制度存在趨同性，從而促使第一次國共合作成為現(xiàn)實。*鄭可益：《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組織基礎》，《中共黨史研究》1997年第5期。陳光從人際關系網(wǎng)絡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國共兩黨領導人在政治斗爭過程中結成的私人友誼與既往合作的歷史因素也不容忽視，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最終形成有一定的推動作用。*陳光：《也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基礎》，《民國檔案》2004年第3期。

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對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的探討有所降溫，但研究深度明顯增加、視角更加多元化。路愛林認為，蘇共與共產(chǎn)國際從其自身利益考慮，有著重視國民黨、輕視中共的傾向，所推行的兩黨合并形式對中共極為不利，而中共排除“左”和“右”的干擾，選擇了“黨內(nèi)合作”這一全新合作模式。*路愛林：《第一次國共合作方式形成原因新探》，《長白學刊》2002年第3期。王繼停從共產(chǎn)國際(蘇共)、中共和國民黨三者不同的利益訴求著眼作了解析，他指出三者間的政治合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形勢的發(fā)展程度以及各自的利益取向。*王繼停：《第一次國共合作：各有所圖的革命聯(lián)合》，《史學月刊》2010年第9期。楊奎松的研究頗具說服力，他認為孫中山之所以同意中共加入國民黨，并非看重力量尚顯單薄的中共，而是有著復雜的政治背景，其中蘇聯(lián)因素至關重要，孫中山有意通過蘇聯(lián)的援助發(fā)展壯大國民黨。*楊奎松：《孫中山與共產(chǎn)黨——基于俄國因素的歷史考察》，《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3期。

此外，還有學者從單一個人(或組織)的視角探討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問題，尤其是馬林作為共產(chǎn)國際政策在中國的傳播者和執(zhí)行者，受到不少學者的關注。黃修榮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建立得益于兩個方面，一是中共適應了反帝反封建的客觀要求，將馬列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有機結合了起來，二是共產(chǎn)國際在理論以及實踐上的指導和幫助，其中馬林的作用不容小覷。*黃修榮：《共產(chǎn)國際和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江漢論壇》1983年第1期。侯德范指出，共產(chǎn)國際是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戰(zhàn)略決策者，尤其是馬林提出了聯(lián)合原則、聯(lián)合對象和聯(lián)合方式等重要議題，所以馬林在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過程中起了主導作用。*侯德范：《馬林對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的貢獻》，《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3期。肖甡考察了共產(chǎn)國際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貢獻，他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確立是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列寧民族殖民地理論及實施“東方戰(zhàn)略”的必然歸宿，同時又指出馬林在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過程中起了橋梁作用。*肖甡：《論共產(chǎn)國際對第一次國共合作建立的貢獻》，《黨史研究與教學》2005年第1期。

二、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過程的研究

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后，國共兩黨的合作過程可謂一波三折，極具曲折性。由于國共兩黨所代表的階級利益、斗爭方式和奮斗目標迥然有別，所以在合作過程中的矛盾和對抗從未中斷，或明或暗，或激烈或緩和。但是，兩者在軍隊建設、組織建設、工農(nóng)運動、北伐戰(zhàn)爭等多個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1980年代以來有關大革命時期中共對國民黨的統(tǒng)戰(zhàn)策略問題備受學界注目，熱度不減。劉其發(fā)、錢楓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后中共對國民黨的策略不斷演變，大致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24年1月至4月，中共遵循了共產(chǎn)國際“一切工作歸國民黨”的右傾策略；第二階段是1924年5月至1925年12月，中共依照共產(chǎn)國際“舉起自己的旗幟”的策略，使革命得以蓬勃發(fā)展；第三階段是1926年1月至11月，中共采取了“容忍合作”的策略，與共產(chǎn)國際一道犯了嚴重的右傾錯誤；第四階段是1926年12月至1927年7月，中共由之前的右傾錯誤演變?yōu)橛覂A機會主義的錯誤。*劉其發(fā)、錢楓：《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策略問題》，《江漢論壇》1981年第4期。丁曉強提出，中共對國民黨左、中、右三派態(tài)度的變化集中反映了其對國民黨政策的演變過程，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22年8月到1925年10月，中共采取了擴大左派，批評并爭取中派，孤立和打擊右派的政策；第二階段是1925年10月到1926年3月，中共采取了強化自身的策略，贊助國民黨左派與右派斗爭，同時又維持左右派之間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形式；第三階段是1926年3月到1927年7月，中共的策略是“拉住中派”，促使其向左轉變。*丁曉強：《中共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策略演變》，《近代史研究》1990第5期。

有關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式問題受到學界的熱切關注，并產(chǎn)生了一批力作。馮春明認為，依據(jù)當時的主客觀環(huán)境而言，中共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結果，黨內(nèi)合作的形式未必損害無產(chǎn)階級的獨立性。*馮春明：《第一次國共合作形式問題探討》，《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3期。黃干周的觀點與馮說較為接近，他認為中共之所以采取以黨員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形式，與當時的主客觀條件關系密切。*黃干周：《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式》，《江西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3年第3期。楊振亞的觀點與上述學者有所不同，他認為黨內(nèi)合作首先由馬林提出，并征得共產(chǎn)國際的首肯，與共產(chǎn)國際先前倡導的民主聯(lián)合戰(zhàn)線不盡相同，黨內(nèi)合作這一形式對革命發(fā)展起到了滯礙的作用。*楊振亞：《評國共“黨內(nèi)合作”的形式》，《晉陽學刊》1993年第5期。吳九占、李付安對于學界流行的黨內(nèi)合作為“最好”形式一說同樣提出了質(zhì)疑，他們認為實行黨內(nèi)合作實受共產(chǎn)國際的外力影響，它存在著內(nèi)在的弊端以及歷史的局限性，并非“最好”形式。*吳九占、李付安：《國共“黨內(nèi)合作”形式“最好說”的多維質(zhì)疑》，《甘肅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吳九占另撰文指出，黨內(nèi)合作的形式具有不可選擇性的特征，在實際運行過程中弊端較為明顯，使中共在思想、政治和組織方面的獨立性受到了嚴重束縛，并且黨內(nèi)合作形式又兼具歷史階段性的特征，進而決定了國共兩黨分手的必然性。*吳九占：《第一次國共合作的“黨內(nèi)合作”形式新探》，《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6年第4期。

此外，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軍隊建設、黃埔軍校問題也受到學界的一定關注。馬莉英考察了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革命軍問題，她認為革命武裝的創(chuàng)建及其戰(zhàn)績是第一次國共合作的重大成果，特別是在創(chuàng)建過程中通過學習蘇俄紅軍的經(jīng)驗，在部隊中設置黨代表、建立政治制度等，使之成為一支兼具組織紀律性和戰(zhàn)斗力的革命武裝。*馬莉英：《第一次國共合作和革命軍的創(chuàng)建》，《中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1期。楊周從革命信仰的角度切入對黃埔軍校作了考察，他認為黃埔軍校呈現(xiàn)出多種信仰與主義并存的復雜局面，國共兩黨為此展開了多方面的角力，但國共雙方均能以民族利益為重，求同存異，使軍校內(nèi)的國共合作維持了數(shù)年之久。*楊周：《論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黃埔軍校的信仰與主義》，《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5期。李翔著重考察了黃埔軍校黨軍體制的創(chuàng)設，他認為國民黨為治理黨軍分離的痼疾，引入蘇俄黨軍體制，但是1924年建立黨軍體制后，其制度規(guī)劃與實際運行既有契合也有背離。*李翔：《黃埔軍校黨軍體制的創(chuàng)設：以孫中山、廖仲愷、蔣介石為中心》，《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4期。

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將目光聚焦在了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地方農(nóng)民運動、土地問題與黨群關系的實證研究上，研究進一步深化。鄭軍考察了國共兩黨在解決農(nóng)民土地問題上的復雜面相，他認為國共兩黨階級性質(zhì)的差異決定了兩者土地政策有所不同，因而在實踐過程中兼具合作性和斗爭性，也注定了兩者的合作無法根本解決土地問題。*鄭軍：《第一次國共合作與農(nóng)民土地問題》，《煙臺師范學院(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4期。鐘小敏考證了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四川農(nóng)民運動，她指出國民黨四川臨時黨部和中共重慶地委均向四川各地派出了大量農(nóng)運骨干，通過宣傳、發(fā)動和組織農(nóng)民運動，使得四川農(nóng)民協(xié)會迅猛發(fā)展，他們憑借抗糧抗捐、減租減息等斗爭形式對傳統(tǒng)的封建鄉(xiāng)村秩序發(fā)起猛烈沖擊，并配合了瀘順武裝起義的發(fā)動，進而推動了四川國民革命的新高漲。*鐘小敏：《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四川農(nóng)民運動》，《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2期。馬學軍對劉少奇黨群關系思想的形成作了歷史考察，他認為在大革命時期非但黨的力量較為薄弱，領導方式也不夠成熟，黨和群眾均存在著冒進行為，以致黨群關系“并未理順”。*馬學軍：《從安源的困惑到白區(qū)的反思：劉少奇黨群關系思想形成的歷史考察》，《蘇區(qū)研究》2017年第5期。

事實上，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區(qū)域并非囿于廣東一隅，在國內(nèi)其他省份乃至莫斯科等國外城市也開展了形式不一的合作。陳紅民、魏兵兵以中共機關刊物《向導》為中心，對國民革命期間中共的宣傳策略問題作了深入的分析，他們認為中共在宣傳上從被動到主動，并將階級斗爭理論與國民革命結合了起來，對國民革命的進程和國共關系的走向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陳紅民、魏兵兵：《國民革命期間中共之宣傳策略初探——以1923-1925年之〈向導〉為中心》，《安徽史學》2005年第4期。陳鶴錦指出，中共上海地委指導下的江蘇省也卷入到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浪潮中，其組織青年知識分子加入國民黨，并開展工農(nóng)運動，配合了北伐。*陳鶴錦：《第一次國共合作在江蘇》，《民國檔案》1994年第4期。孫延波認為，莫斯科中山大學是第一次國共合作的重要產(chǎn)物和時局縮影，國共兩黨的學生關系經(jīng)歷了由相對和諧到分化破裂的演變過程。*孫延波：《莫斯科中山大學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史林》2005年第3期。曾成貴對國民黨漢口執(zhí)行部作了深入的解析，他認為國民黨漢口執(zhí)行部集中體現(xiàn)了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復雜矛盾和多種面相，證明了黨內(nèi)合作對中共而言是必然的，但也存在先天的局限性。*曾成貴：《中國國民黨漢口執(zhí)行部解析》，《民國檔案》2009年第4期。

近年來，伴隨著早期中共檔案文獻的不斷開放和相繼出版，中共黨組織的研究頗受學界關注，尤其是一些青年學者開始嶄露頭角。孫會修考察了大革命時期的中共上海城市支部，他指出中共上海區(qū)委將支部建設視為組織工作的核心，促使支部數(shù)量大幅增加，但支部建設也存在著對黨忠誠度低、組織渙散等弊端，折射出中共城市革命的歷史命運。*孫會修：《大革命時期中共上海區(qū)委的城市支部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期。李里梳理了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黨員在長江流域省份的組織關系重建，他認為大革命失敗后中共仍能繼續(xù)發(fā)展與其組織的自我修復能力不無關系，尤其是隱含在組織體系下的黨員網(wǎng)絡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李里：《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黨員組織關系的重建——以長江流域省份為中心》，《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2期。馬思宇對中共早期的“黨團”作了研究，他提出“黨團”機制作為連接中共與群眾的關鍵要素，中共黨員可以滲透到各群眾團體，擴大黨的影響，“以有形化無形”，“黨團”通過組織宣傳的途徑來滲透掌控群眾團體，掀起群眾運動的洪波，“化無形為有形”。*馬思宇：《有形與無形：中共早期“黨團”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2期。沈志剛對大革命時期中共的外圍組織作了探析，他認為作為廣東青年團外圍組織的新學生社在廣東學生運動中頗具影響力，青年團在組織策略、組織紀律和活動經(jīng)費等方面給予新學生社以政治指導或經(jīng)濟支持。*沈志剛：《外圍組織探微：大革命時期廣東青年團與新學生社的關系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4期。

學界對于共產(chǎn)國際與國民革命的復雜糾葛也有一定的關注，佳作不斷。唐寶林重新審視了共產(chǎn)國際指導中國大革命的路線，他認為中國大革命的基本方針、路線、政策幾乎全部來自莫斯科，1923-1925年莫斯科提出的路線基本上是正確的，1925年秋開始發(fā)生右傾化的轉變，最后導致了大革命的失敗。*唐寶林：《重評共產(chǎn)國際指導中國大革命的路線》，《歷史研究》2000年第2期。敖光旭深入論述了共產(chǎn)國際與廣東商團事件的關聯(lián)，他提出共產(chǎn)國際在商團事件發(fā)生后在國際上發(fā)起了“不許干涉中國”運動，鮑羅廷通過實施“楔子”戰(zhàn)術并在廣東“引入”階級斗爭，促使國民黨“向左轉”，最終鎮(zhèn)壓了廣東商團，從而使商團事件成為中國大變局的樞紐。*敖光旭：《共產(chǎn)國際與商團事件》，《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4期。

也有一些學者將研究目光投向了相關概念的解析或國共兩黨的紛爭上，新意迭出，其中楊天石、楊奎松和王奇生的研究最具代表性。楊天石對孫中山“三大政策”的形成問題作了精詳?shù)目甲C，他提出在孫中山的著作或者相關文件上的確沒有“三大政策”這一概念，但是“三大政策”的內(nèi)容確實源于孫中山，該概念是在特定環(huán)境下從特定角度對孫中山晚年思想和主張的精煉概括。*楊天石：《關于孫中山“三大政策”概念的形成及提出》，《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1期。楊奎松對蔣介石走向“三二〇”之路作了深入的考察，他認為蔣介石既是國民黨內(nèi)師俄的倡導者，也是孫中山聯(lián)俄容共政策的擁護者。蔣介石基于護黨的愿望，加之他與蘇聯(lián)顧問季山嘉關系惡化，最終導致了“三二〇”事件的發(fā)生。*楊奎松：《走向“三二〇”之路》，《歷史研究》2002年第6期。另外，楊奎松還對1925年國民黨因“容共”導致的黨內(nèi)分裂作了細致的分析。他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后，年輕的中共黨員一躍成為國民黨骨干，引起一批老國民黨員的猜疑和敵視，此后“容共”還是“分共”成為國民黨內(nèi)部的一個中心話題。*楊奎松：《“容共”，還是“分共”？——1925年國民黨因“容共”而分裂之緣起與經(jīng)過》，《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4期。王奇生對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國三大政黨的黨際互動作了深入的剖析，他提出國民黨倡導的國民革命、中國共產(chǎn)黨倡導的階級革命與青年黨倡導的全民革命在1920年代同時并起，形成了多黨競舉的局面，由于道路不同，又被建構成“革命”與“反革命”的圣魔兩立，三黨對“革命”的含義有不同的詮釋，存在著任意和專斷的成分。*王奇生：《“革命”與“反革命”：一九二〇年代中國三大政黨的黨際互動》，《歷史研究》2004年第5期。

三、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原因的研究

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原因甚為復雜，或必然或偶然，或單一因素或合力因素，學界向來看法有別，甚至各執(zhí)一端。當然，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是持續(xù)建構和逐漸演變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

上世紀八十年代，學界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原因的研究鮮有涉及，及至九十年代驟然增多，并呈現(xiàn)出聚焦化的研究態(tài)勢。吳艷春是較早對該問題進行研究的學者之一，她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是內(nèi)外因合力的結果，其中內(nèi)因為階級利益相異導致革命差異性的增大，并將其視為根本原因，外因則為帝國主義對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分化瓦解以及共產(chǎn)國際在處理兩黨關系上的失誤。*吳艷春：《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的歷史原因及危害教訓》，《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1991年第4期。王承璞的觀點與吳說較為接近，他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原因歸結為新舊相異的兩種革命運動無法長期共存。*王承璞：《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和中國資產(chǎn)階級的歷史命運》，《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5期。

還有不少學者從中共的視角切入，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原因進行專門研究。陸建洪從共產(chǎn)國際指導失誤的維度進行了考察，他認為共產(chǎn)國際指導下的國共合作模式潛伏著導致中共革命失敗的因素，即規(guī)定中共只得從事工農(nóng)運動，而無法染指革命武裝的領導權，以致于中共錯失了掌握革命武裝的良機，最終導致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破裂。*陸建洪：《共產(chǎn)國際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中的失誤》，《江蘇社會科學》1993年第3期。吳九占從土地問題著眼作了具體的論證，他指出國共兩黨指導思想的差異是國共破裂的主因，導致兩者無法求同存異，而國共兩黨在土地問題上的尖銳對立是合作破裂的直接原因。*吳九占：《土地問題上的分歧與國共第一次合作的破裂》，《史學月刊》1993年第4期。

此外，也有一些學者嘗試從國民黨的角度探討國共合作的破裂原因。張振朝提出，國民黨的限共政策是保持和維護其革命領導權的重要手段，且伴隨著雙方力量的消長和客觀形勢的演變，國共之間的沖突也呈現(xiàn)出上下波動的變化趨勢，而國民黨限共政策的出臺是國共兩黨走向分裂的必然結果。*張振朝：《論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國民黨限共策略的演變》，《黨史研究與教學》1997年第1期。謝曉鵬認為，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具有明顯的歷史局限性，如孫中山主張聯(lián)合蘇俄，卻拒絕實行蘇俄的社會主義制度，孫中山容共的含義是中共服從國民黨和三民主義，并非改變國民黨的政黨性質(zhì)，孫中山聲言扶助農(nóng)工，鼓動民眾參加革命，卻又存在階級調(diào)和的特點，所以孫中山新三民主義的歷史局限性潛伏著國共破裂的危險。*謝曉鵬：《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原因新探》，《長白學刊》1997年第4期。

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原因的分析更趨客觀、深入。郭圣福從國共“聯(lián)合體”內(nèi)部考察了破裂的動因，他認為早在國共合作形成初期雙方已存在一種消極的心態(tài)，潛伏了分裂的種因；合作建立后國民黨左右派的失衡決定了破裂是必然歸宿；作為國共合作政治基礎的新三民主義存在種種缺陷，也是導致合作破裂的重要動因。*郭圣福：《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原因新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期。鄧廣指出，國共兩黨在合作過程當中有意忽視兩者主義的差異性，雖然短期的主義混淆達到了團結御敵的目的，但最終無法掩飾兩者主義的矛盾和差異，并導致兩者愈行愈遠。*鄧廣：《“主義混淆”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的影響》，《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值得關注的是，也有學者跳出傳統(tǒng)的思維框架，嘗試從新的維度考察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原因，頗具啟發(fā)意義。楊奎松認為，在國共兩黨合作過程中國民黨黨內(nèi)排除中共的傾向急劇發(fā)展，而中共爭取全面控制國民黨的愿望也日益強烈，孫中山在平衡國共兩黨分歧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他的去世導致國共兩黨的矛盾和對立進一步加劇，所以破裂在所難免。*楊奎松：《孫中山與共產(chǎn)黨——基于俄國因素的歷史考察》，《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3期。楊奎松另撰文指出，蔣介石從“三二〇”到“四一二”，也就是從嘗試“限共”到最終走向公開反共，過程相當復雜，既有某種程度的必然性，也帶有相當程度的偶然性。*楊奎松：《蔣介石從“三二〇”到“四一二”的心路歷程》，《史學月刊》2002年第6期。王奇生對1924-1927年的國共關系作了精詳?shù)目疾欤J為隨著國共兩黨力量對比的變化，兩黨黨員的流動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初期為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的單向流動，再到兩黨黨員的雙向流動，最后演變成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者減少，國民黨黨員加入中共者漸多，加之中共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強勢宣導及對民眾運動的“包辦”，使得國民黨擔心兩者的合作會從“容共”變成“容國”，進而加速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王奇生：《從“容共”到“容國”——1924-1927年國共黨際關系再考察》，《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4期。

近年來，有學者注意到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中共反帝主張的變化問題，并以此論證對國共破裂的影響，李育民的觀點最具代表性。李育民指出，中共早期反帝方針的主要任務和基本內(nèi)涵是廢除不平等條約，而1927年漢口“一三”事件成為中共主張變化的重要轉折點，中共從主張廢約趨向于完全清除帝國主義在華勢力，中共急進方針的轉變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國共分裂的進程。*李育民：《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反帝主張的變化及其影響》，《近代史研究》2015年第4期。

四、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意義的研究

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意義多有關注，研究深度明顯增加。學界大體認為中共和國民黨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中均受益頗多，且促進了北伐的順利推進。當然，在評價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意義時，切忌簡單拿大革命失敗這一結果來蓋棺定論，應將該問題置身于國共合作的長時段中予以詳加考察和客觀評價。

肖甡、姜華宣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意義和時代價值作了較為全面的評析，他們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建立及其采取的合作形式并非偶然，是中國革命發(fā)展與近代中國社會基本矛盾演變的必然結果，共產(chǎn)國際從理論到實踐上均給予國共兩黨極大的幫助和支持，況且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掀起了中國革命的新高潮，對國共兩黨的發(fā)展壯大意義重大。*肖甡、姜華宣：《第一次國共合作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歷史研究》1981年第2期。李光隆與肖甡、姜華宣的看法較為相近，他指出第一次國共合作非但使“死氣沉沉”的國民黨獲得了“新生”，而且使年輕的中共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中共在三大時黨員人數(shù)僅有四百余人，及至五大時黨員人數(shù)已達到五萬七千余人，發(fā)展速度之快讓人驚嘆不已，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建立開創(chuàng)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李光隆：《試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作用》，《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1期。

李友剛對第一次國共合作之于國民黨的現(xiàn)時影響進行了專文論述。他歸結為四點：其一，第一次國共合作促使國民黨在政治上取得進步，其政治主張由舊三民主義演變?yōu)樾氯裰髁x，并旗幟鮮明地樹立了反帝反封建的旗號；其二，第一次國共合作使國民黨的組織紀律性大為強化，領導體制、組織動員模式大為改進，為實現(xiàn)新三民主義奠定了重要的組織基礎；其三，第一次國共合作促使國民黨建立了以政治制度和黨代表為鮮明特征的軍官學校與國民黨軍，為北伐做了重要的軍事準備；其四，第一次國共合作使國民黨認識到工農(nóng)群眾的巨大作用，開始注重工農(nóng)運動，為北伐的順利推進打下了重要的群眾基礎。*李友剛：《論第一次國共合作對國民黨的影響》，《湖北社會科學》1987年第2期。

嗣后，韋桃獻基于第一次國共合作對中共的深遠影響作了較為全面的分析。他歸結了三點：首先，“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三大革命政策的思想基礎是反帝反封建，與中共倡導的“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一脈相承，并無二致；其次，“黨內(nèi)合作”形式為中共與國民黨共掌大權提供了合法外衣，也可視為實現(xiàn)無產(chǎn)階級領導權過程中的特殊階段，為進一步開展民主革命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最后，第一次國共合作所采用的政權形式囊括了“最徹底的民主派”——無產(chǎn)階級、“最大的民主派”——農(nóng)民階級，集中體現(xiàn)了過渡時期各階級群體的利益訴求，很大程度上超越了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時代局限性，閃耀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時代光芒。*韋桃獻：《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地位》，《廣東史志》1994年第4期。

進入新世紀以來，學界更加注重從歷史啟迪的角度探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現(xiàn)實意義，研究呈現(xiàn)出聚焦化的趨勢。其中，姚金果的研究比較具有代表性。他認為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前，國民黨面臨著從“墮落中死亡”的嚴峻考驗，而中共同樣處于“秘密狀態(tài)”的尷尬局面，所以合作是國共兩黨的共同訴求。在合作后，國民黨煥發(fā)了新的生機，中共亦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可謂形成了“雙贏的局面”。然而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后，國民黨雖取得了一時的勝利，卻最終丟失了江山，而中共雖遭遇了短暫的挫折，卻最終贏得了政權。通過探討國共兩黨“贏”和“輸”的相互轉換，可以看出一個政黨若想取得長久的生存和發(fā)展，必須盡可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必須以國家、民族和人民利益為最高準則。*姚金果：《“贏”與“輸”的變換——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啟示》，《長白學刊》2004年第5期。

楊漢卿指出，國民黨作為中國第一個資產(chǎn)階級政黨，中共作為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兩者雖互有摩擦和對立，但兩次合作都結出了勝利的碩果，所以對當前海峽兩岸關系的發(fā)展，祖國和平統(tǒng)一大業(yè)的完成具有借鑒意義。*楊漢卿：《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史意義與時代啟迪》，《紅廣角》2011年第2期。忻平、張仰亮對中共中央長期駐于上海作了考察，他們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推動了中共組織的新發(fā)展和城市革命的新高漲。*忻平、張仰亮：《合力與消解：中共中央長期駐于上海及最終遷離的動因》，《史學集刊》2018年第1期。

五、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相關人物的研究

歷史作為人活動的時間和空間概念，關鍵人物的作用不言而喻。近年來，以人物為切入點，探討民國的政治、社會、軍事等方面的制度構建與運行實態(tài)，成為學界主流的研究方法之一。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相關人物的研究呈方興未艾之勢，研究持續(xù)深入。所研究的人物廣泛涉及毛澤東、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蔡和森、孫中山、馬林、鮑羅廷、蔣介石、鄧演達和廖仲愷等人。

眾所周知，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作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的重要推動者，其作用至關重要，學界關注頗多。李剛、宮義撰文指出，馬林對推動和促進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根據(jù)中國階級狀況及各革命政黨的復雜關系提出了建立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議，并為推進國共合作的建立做了大量實質(zhì)性的工作。*李剛、宮義：《馬林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4期。與一般學者有所不同的是，李志學對馬林之于中共的消極影響作了剖析，他認為第一次國共合作是馬林殖民地工作經(jīng)驗在中國的“翻版”，而“黨內(nèi)合作”的方式使中共喪失了革命的獨立性，最終使蔣介石“陰謀得逞”。*李志學：《馬林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問題的再認識》，《學習與探索》2004年第3期。

共產(chǎn)國際的其他代表也受到了學界的一定關注，新意迭現(xiàn)。曾成貴詳細考察了鮑羅廷與國民政府遷移中的政治角力，他提出國民政府遷移是國民革命由盛及衰的重要轉折點，鮑羅廷在解決遷都問題上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曾成貴：《鮑羅廷與國民政府遷移中的政治角力》，《史學月刊》2005年第8期。吳珍美關注到1927年前后鮑羅廷與蔣介石的權力斗爭，她指出鮑羅廷為防止蔣介石軍事獨裁，幫助國民黨左派重新掌權，在北伐和遷都問題上與蔣介石展開了明爭暗斗。*吳珍美：《析1927年前后鮑羅廷與蔣介石的權力爭斗》，《史林》2006年第1期。銀品對大革命時期鮑羅廷與蔣介石的關系作了探析，他認為兩者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其分合歷程受到黨內(nèi)外多重因素的影響。*銀品：《合作的尺度：蔣介石與鮑羅廷關系新探(1924-1927)》，《黨史研究與教學》2016年第1期。

同時，中共相關人物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關系也備受學界關注，成果較多，其中以毛澤東最為集中。張光宇梳理了毛澤東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史實，他認為毛澤東在改組國民黨、開展宣傳工作、反對西山會議派、批判戴季陶主義和反蔣斗爭諸端發(fā)揮了特殊的作用。*張光宇：《毛澤東和第一次國共合作》，《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3年第6期。周興樑指出，毛澤東在促成、鞏固、發(fā)展和維護第一次國共合作中發(fā)揮了應有的作用。*周興樑：《毛澤東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貢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張汝總結道，毛澤東非但將資產(chǎn)階級與軍閥區(qū)別開來，還獨樹一幟地將資產(chǎn)階級細分為商人和官僚資本家，繼而又歸結為民族資產(chǎn)階級和買辦資產(chǎn)階級，主張對資產(chǎn)階級采取“又聯(lián)合又斗爭”的策略。*張汝：《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毛澤東對資產(chǎn)階級的認識》，《毛澤東思想研究》2009年第4期。金以林、李在全和茹靜對毛澤東等人在國民黨中央的活動作了深入的考察，他們指出毛澤東在組織、宣傳和農(nóng)民運動等方面均做出了重要貢獻，并逐漸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革命者。*金以林、李在全、茹靜：《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在國民黨中央活動一瞥》，《黨的文獻》2011年第11期。

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陳獨秀，也是學界關注的又一重點。張統(tǒng)模認為，陳獨秀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態(tài)度明顯經(jīng)歷了同意、反對到有條件服從的三部曲，但是陳獨秀在支持孫中山改組國民黨方面表現(xiàn)尚稱積極。*張統(tǒng)模：《陳獨秀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史林》1988年第4期。胡明提出，第一次國共合作是陳獨秀和國民黨左派一場大膽的政治嘗試，使他經(jīng)歷了政治磨練，他在合作過程中充滿了矛盾的心態(tài)。*胡明：《陳獨秀與國共第一次合作》，《蘇州大學學報》2003年第3期。楊奎松對陳獨秀與共產(chǎn)國際的關聯(lián)作了深入的考察，他認為陳獨秀在黨內(nèi)最早提出反對無條件支持國民黨，在中共四大上高唱無產(chǎn)階級領導權，他同時指出之后所謂的三次“大讓步”實受蘇共中央影響，陳獨秀本人不必為此承擔多少責任。*楊奎松：《陳獨秀與共產(chǎn)國際——兼談陳獨秀的“右傾”問題》，《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2期。

中共另一主要領導人李大釗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中的作用同樣不容小視，學界也有一定的關注。劉長徽考察了李大釗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史實，他將李大釗的功績歸納為三點：其一是積極同孫中山聯(lián)絡，推動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建立；其二是堅決同國民黨右派的破壞行為作斗爭；其三是充分運用國共合作的有利環(huán)境，加速革命勢力的發(fā)展。*劉長徽：《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李大釗》，《徐州師范學院學報》1985年第4期。王述維、謝俊春指出，李大釗不僅是中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主要制定者，也是重要的宣傳者和執(zhí)行者，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并為鞏固反帝反封建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推動北伐戰(zhàn)爭做出了貢獻。*王述維、謝俊春：《試論李大釗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貢獻》，《社會科學》1990年第6期。周進從微觀層面論述了李大釗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貢獻，他認為以李大釗為代表的中共北京黨組織在貫徹執(zhí)行黨的統(tǒng)戰(zhàn)方針與幫助國民黨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方面作用顯著。*周進：《李大釗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北京檔案》2011年第8期。

當然，中共其他重要人物也受到了學界的關注。范忠程對瞿秋白作了專文論述，他認為瞿秋白在制定中共統(tǒng)戰(zhàn)政策、改組國民黨、堅持無產(chǎn)階級領導權和鞏固統(tǒng)一戰(zhàn)線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范忠程：《瞿秋白與第一次國共合作》，《求索》1984年第4期。周一平、鄒武龍對1924年瞿秋白提出編譯《列寧文集》作了論證，他們指出了既往研究的不足，并詳細論述了瞿秋白提出編譯《列寧文集》的大體過程和若干面相。*周一平、鄒武龍：《1924年瞿秋白提出編譯〈列寧文集〉》，《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3期。劉健清指出，蔡和森的主要貢獻在于提出了“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觀點，并推動國民黨走向“國民革命的正軌”。*劉健清：《蔡和森與第一次國共合作》，《歷史教學》1987年第6期。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些學者嘗試從國民黨重要人物的視角來考察第一次國共合作，尤以孫中山的研究最為炙手可熱。張磊考察了孫中山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歷程，他指出對于孫中山而言聯(lián)共是其探索救國拯民真理的必然結果，特別是以孫中山為首的國民黨左派同右派進行了堅決的斗爭，對保證國民黨改組、實現(xiàn)第一次國共合作意義重大。*張磊：《孫中山與第一次國共合作》，《學術研究》1984年第1期。鄒洪學認為，孫中山標榜“適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的實踐宗旨，堅決遏制國民黨右派的逆流，倡導國共合作，其貢獻不容忽視。*鄒洪學：《“適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孫中山與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理論探討》1986年第6期。張秀梅、陳志剛對孫中山與商團事件的兩個問題進行了辨析，他們認為孫中山在1924年10月14日甚至整個北伐期間并未返回過廣州，是胡漢民實際領導鎮(zhèn)壓了商團事件。*張秀梅、陳志剛：《關于孫中山與商團事件的兩個問題辨析》，《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12期。

此外，國民黨其他重要人物也受到學界的關注，成果喜人。黃道炫對蔣介石之于黃埔軍校的關系作了深入的考察，他認為黃埔軍校催生了一支區(qū)別于中國傳統(tǒng)軍隊的新型軍隊，蔣介石的作用舉足輕重，其從政治、組織、思想等方面為黃埔軍校的發(fā)展構建了一個基本的框架。*黃道炫：《蔣介石與黃埔軍校》，《史學月刊》2004年第2期。李玉對蔣介石與1927年的“遷都”問題作了細致的分析，他認為蔣介石與武漢國民黨左派關于“遷都”問題的爭執(zhí)，是一個復雜的動態(tài)過程，由于蔣介石自命不凡，猜忌之心太甚，導致兩者的裂痕越來越大。*李玉：《蔣介石與1927年“遷都”之爭》，《南京社會科學》2010年第10期。陳國慶認為，邵力子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前后熱心宣傳馬列主義，積極參與黃埔軍校建設，維護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其功績應值得肯定。*陳國慶：《邵力子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中的實踐及其貢獻》，《學術交流》2006年第8期。

六、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研究的特點和展望

綜上可知，1980年代以來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理論探討和實證考察，成果豐碩。歸納而言，學界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有以下三大特點。

其一，全面、系統(tǒng)和深入的學術研究已漸次展開。1980年代以來，關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已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門話題，研究領域廣泛涉及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成因、過程、破裂、意義和相關人物諸端，幾乎囊括了該問題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成熟度不言自明。依據(jù)學界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歷程而言，大體以2000年為界限可將其劃分為兩個階段：在2000年之前可視為研究的重要起步階段，該階段學界開始重視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研究得以迅速展開；在2000年之后可視為研究的繼續(xù)推進階段，該階段學界在繼承前期研究成果的同時，開始跳出傳統(tǒng)的思維框架，研究進一步深入。

其二，創(chuàng)新意識、問題意識引領的研究趨向更加凸顯。平心而論，1980年代以來關涉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論著成百上千，數(shù)量龐大。讓人欣慰的是，新世紀以來學界早已不滿足于復述前人研究的問題、觀點和領域，創(chuàng)新意識、問題意識更加強烈。如李育民對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的動因有了新的解讀，他別具新意地注意到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中共反帝主張變化對國共破裂的影響，研究得出中共從主張廢約趨向于完全清除帝國主義在華勢力一事加劇了國共合作破裂的進程，讓人眼前一亮。

其三，以理性的心態(tài)關照歷史，研究更趨客觀真實。保持一個理性的心態(tài)是探究歷史真實、還原歷史真相的必備條件。相較之下，新時期的學者對待第一次國共合作歷史的心態(tài)更為理性，能夠從共產(chǎn)國際、國民黨和中國共產(chǎn)黨各個角度解析這段錯綜復雜的歷史，得出的結論更為客觀真實。

毋庸諱言，學界關于第一國共合作的研究還存在著種種缺憾和不足，有待于進一步聚焦或升華，以推動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深入展開。

第一，相關史料的挖掘、運用還不夠。史料作為學術研究的前提條件和支撐材料，重要性不言而喻。*張仰亮：《改革開放以來中共四大研究述評》，《蘇區(qū)研究》2017年第2期。就筆者梳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成果來看，新史料的挖掘和運用還稍有欠缺。眾所周知，《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共(布)與中國檔案資料叢書》、《建黨以來重要文件選編》、時人日記等重要史料已陸續(xù)公開出版，但是就現(xiàn)有研究成果來看使用者卻為數(shù)不多。其實，臺灣“國史館”、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等單位新近也開放了不少關涉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檔案材料，這些都有待于學者進一步收集、解讀和利用。

第二，有選擇地吸收其他學科的研究視角和方法。不得不承認，關涉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成果多從單一革命史觀的角度切入，看待問題的視角、方法較為陳舊。歷史學的研究領域無所不包，同樣研究方法和視角也應更加多元化，有選擇地吸收社會學、政治學、哲學和經(jīng)濟學等學科方法為我所用，顯得尤為重要。當然，吸收其他學科方法的目的在于完善自身學科，如近年來李金錚教授倡導的新革命史觀倍受學界關注，誠如他所言：“‘新革命史’是回歸樸素的實事求是精神，力圖改進傳統(tǒng)革命史觀的簡單思維模式，嘗試使用新的理念和方法，對中共革命史進行重新審視，以揭示中共革命的艱難、曲折與復雜性，進而提出一套符合革命史實際的概念和理論。”*李金錚：《再議“新革命史”的理念和方法》，《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1期。

第三，學術視野有待于進一步拓寬。歷史本相總是與紛繁復雜的外部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即使是考察區(qū)域史、單個事件和個人生命史，也與整體史難解難分，這就促使我們應從其“所處的時代背景來考察”問題。*蔣建農(nóng)：《關于深化蘇區(qū)史研究的幾個問題》，《蘇區(qū)研究》2017年第2期。第一次國共合作就是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漸次展開、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瓜分中國浪潮和國內(nèi)地方勢力爭相割據(jù)的大背景下展開的，若要深入考察第一國共合作的成因、過程、破裂和意義，還要將其置身于全球視野下、歷史長時段中去探討。因為歷史不是孤立存在的，更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中與西、內(nèi)與外、上與下、新與舊聯(lián)系起來，在全球視野和歷史長時段中去俯視，歷史本相才會更加立體鮮活、清晰明朗。

總而言之，學界對于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研究在取得豐碩成果的同時，尚有待于進一步拓寬、加深。既要跳出傳統(tǒng)的思維框架，還要具備新的問題意識，挖掘新的文獻資料，運用新的研究方法，開拓新的研究領域，以期獲得新的學術進展。尤其要注意關鍵人物的研究，因為就個體而言，“每一個自我也都是社會的縮影、細胞與全息元”，*忻平：《從上海發(fā)現(xiàn)歷史——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會生活(1927-1937)》，上海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頁。而關鍵人物在歷史中往往起著引領性、推動性甚至決定性的作用。同時，第一次國共合作使得普通民眾投身于革命洪流之中，對其日常生活乃至個體命運同樣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若增加對底層民眾的關注和探究，或許能夠為我們提供另一個考察第一次國共合作的視角。當然，第一次國共合作研究的深入推進還有待于更多青年學者的持續(xù)加入，為其輸送新鮮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