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鄭勇
在1916年全國如火如荼的反袁護國運動中,南通慘案常為人所忽略,但其中所牽連到的政治人物及所反映出的地方官紳的政治態度卻很值得后人思考。
1915年底袁世凱稱帝,蔡鍔等人開始組織護國軍反袁,各地紛紛響應。據《不朽的豐碑·紀念益林戰役勝利六十周年》一書第3章“益林籍將軍大校伏龍將軍”記載:“南通張謇與通海鎮守使管云臣密謀設陷阱,托名以響應獨立,派員到滬邀革命黨人至南通計議?!雹僦苷壑骶帲骸恫恍嗟呢S碑·紀念益林戰役勝利六十周年》,北京:國防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07頁。又據《鹽城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護法討袁的顧息疚》介紹:他們派代表陳葆初、徐由白赴滬邀請革命黨人至南通計議,陳、徐和駐滬革命黨要人張澤霖、嚴誠都是南通人,又是姻親關系,所以一拍即合。在這種情況下,伏龍、顧錫九、沈嶺南、張一同、張廷楨、吳梁成、李世卿、李子洲、劉崇山、龔士芳、萬鵬、梁峻泉、趙亞杰、凌桂森等14人及隨行人員4人共18人由滬至南通。船至天生港碼頭,南通官紳列隊歡迎,奏樂鳴炮,優禮有加。后被迎入賓館,伏兵齊出,南通官紳對他們的軟硬兼施皆未達到目的,“氣壞了南通的土皇帝張某,他令管云臣及其部下將18人全部殺害,張澤霖、嚴誠以當地人幸免”。②鹽城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鹽城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內部刊物,1984年,第136-137頁。
除了《不朽的豐碑·紀念益林戰役勝利六十周年》外,其他直接點明張謇主導此次慘案的史料,如江蘇阜寧教育網(2013年5月9日)《“二次革命”烈士——伏龍將軍》。③《“二次革命”烈士——伏龍將軍》,阜寧教育網,2013年5月9日,http://www.fnjyw.net/lsmr/6114.jhtml,鳳凰網轉載,http://js.ifeng.com/yc/humanity/history/detail_2014_11/13/3146825_1.shtml。
或以“南通土皇帝張某”代替張謇名字的,如同盟會會員江蘇啟東施方白(1887—1970年)在《中華革命黨始末》一文中提及顧息疚:“顧振黃,號息疚,阜寧人,時年約三十五六歲,后來同伏龍、龔士芳,萬鵬等十三位同志赴南通舉義,悉被土皇帝張某令鎮守使張仁奎(當為管云臣——筆者注)槍殺?!雹僦袊嗣裾螀f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集》第101輯,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5年,第79頁?!尔}城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辛亥革命烈士伏龍傳略》(該文作者陳恩沛采訪過伏龍堂弟堂侄孫子孫女——筆者注)②鹽城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鹽城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內部刊物,1984年,第7頁。也有同樣的記載。另外《阜寧文史資料》第3輯《二次革命烈士伏龍傳略》記載:“北洋死黨,南通的張某與管云臣等陰設陷阱,捕殺革命黨人。”③阜寧縣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阜寧文史資料》第3輯,內部刊物,1985年,第65頁。
也有只提通海鎮守使管云臣而不提張謇的,如臺北出版的《革命人物志》第9集伏龍及顧息疚條目、④杜元載主編:《革命人物志》第9集,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72年,第338頁。《江蘇省志》90卷“人物志”“伏龍”⑤江蘇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江蘇省志》90卷“人物志”,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588頁。《鹽城人物志》“伏龍”⑥鹽城市地方志辦公室編:《鹽城人物志》,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45-48頁。等史料。
這些史料對于反袁護國運動中南通慘案的記載基本相互吻合,⑦另有季方的回憶文章對慘案經過的陳述與以上史料有諸多不同,筆者認為此回憶有所保留,不作為據。季方:《正成腳印(八):坎坷反袁、國民黨人貿然來到南通、丙辰反袁、事泄坐牢》, http://blog.163.com/jiye_chayuer/blog/stat ic/2247910332013419113356241/。《正成腳?。ň牛好糟c求索——老莊佛學、獄中讀老莊、監牢即天堂、回鄉悟大乘,眾生創極樂》,http://blog.163.com/jiye_chayuer/blog/static/224791033201342074645790/。即便有些史料只提通海鎮守使管云臣而不提張謇,但鑒于張謇在當時南通的實際影響力,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下文將詳細分析。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這個慘案是南通方面主動邀請上海的革命黨人來南通,而非上海革命黨人潛入南通起義所造成的。
第一,顧息疚接到上海方面的來信是證據之一。當時顧息疚還認為“黨人方與馮國璋商談江蘇全省獨立事,不屑于州縣之末。后來,在伏龍先生等錯誤估計南通政勢的勸說下,息疚繼念南通官紳既以來使,而管又是淮城人,回鄉井,宜推誠相與,重拂之不義”。所以,才答應伏龍等人來南通。⑧血痕:《顧烈士息疚行略》,《民國日報》1916年8月30日。上海革命黨人所創辦的《民國日報》在伏龍等人來南通的當日即4月18日還發表了《促江蘇獨立告馮將軍》的社論。⑨《促江蘇獨立告馮將軍》,《民國日報》1916年4月18日。
第二,上海革命黨人來南通時都受到了官紳有組織的接待,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潛入,這也證明他們事先溝通過。
第三,這14名革命者與4名隨從,如果是潛入南通想發動起義,在南通這樣一個紳士階層占絕對優勢、社會秩序良好的地方,其勝算幾乎沒有,1914年8月18日孫中山“委派韓恢、程壯等人負責通海一帶起義。是日晨韓、程率80多人從上海來通,因內應被捕遭伏擊,起義失敗”。①南通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南通市志》上冊,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0年,第35頁。即便如此規模尚且失敗,更遑論微弱的18人小組。
第四,以張謇在南通的影響力,南通城如果要有重大政治變更,他絕不可能被蒙在鼓里。現在有學者認為:“由于張氏兄弟在通州光復中的重要作用,使得通州在光復以后的局勢更加為其所控制。他們的勢力日益坐大,甚至進而將通州變為其私有的獨立王國,并發展到抗拒上級政權指令的地步。這一點是晚清以來地方勢力逐漸坐大,中央政府權威日益喪失的一個具體實例。”②周新國等編:《江蘇辛亥革命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77頁。1920年3月,荷蘭兩艘巡洋艦途徑南通,官兵想上岸參觀游覽,熟諳南通內情的荷蘭駐滬總領事虛而滿直接致函南通保坍會副會長陳葆初,由其轉呈張謇請求允許,而非致函地方當局。③莊安正:《張謇與虛而滿1920年一次交往史事管窺——以南通〈通海新報〉報載資料為主要線索》,《民國檔案》2009年第4期。
第五,在張謇日記中也有端倪可尋:1916年3月14日(陽歷4月16日):“有圖擾南通之滬訊,語甚誕。地方會議戒嚴事歸軍事?!?916年3月15日(陽歷4月17日):“地方議籌餉預備,圖擾通之訊中具名人。張澤霖與嚴某(嚴誠——筆者注)來,皆鹵莽少年,好勇疾貧人也。見退翁(張謇三兄張詧——筆者注)后見鎮守使。”1916年3月16日(陽歷4月18日):“亂人顧某等、劇盜伏龍來,為鎮守使所獲?!雹軓堝姥芯恐行摹⒛贤ㄊ袌D書館編:《張謇全集》第6卷“日記”,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715頁。張謇日記中提及張澤霖與嚴誠來與其見面,雖未詳記其交談內容,但在上文引顧息疚的史料中提及這兩個人為“駐滬革命黨要人”,否則何以張謇一方面鄙薄其“皆鹵莽少年,好勇疾貧人也”,另一方面卻又要在面子上敷衍接見?所以,“亂人顧某等、劇盜伏龍來,為鎮守使所獲”,但張謇未給我們點明的是這“亂人”“劇盜”從何而來,更未解釋這“亂人”“劇盜”何以會被南通的官紳“奏樂鳴炮”迎接進來及究竟犯了什么罪行。這說明南通事態的發展都在以張謇為首的地方官紳的掌握之中,而非革命黨人偷偷潛入所為。
1916年4月20日南通的《通海新報》這樣報道:“連日在港捕獲黨人及炸彈已有數起之多,均系暴力分子來搗亂者。內有早經密飭通緝之伏龍一并在內,于前日捕獲,由警備隊送往鎮守使署訊,當于昨日早晨將伏龍、沈嶺南、張廷楨、趙亞杰、顧錫九、吳良臣、張一同、萬朋、劉崇山、李子洲、龔士方、梁峻泉、李式卿、凌桂森等十四名一并押赴刑場一律槍斃矣?!雹荨稑寯傈h人》,《通海新報》1916年4月20日。這里面的信息現在讀來有幾點是值得玩味的。首先,伏龍此前并未來過南通,這個“早經密飭通緝”的罪名只能來自南通的上級,如當時主掌江蘇政壇的北洋實權人物馮國璋或者更上級的北京袁世凱政府——無形之中暴露出南通官紳與袁世凱政府的密切關系;其次,18位被地方官紳高調迎入的座上賓在一夜之間突然成了十惡不赦的刀下鬼,在這一巨大的政治急轉中,地方官紳前一日高調的歡迎都被有意識地掩蓋過去了。當然,鑒于《通海新報》是由陳?。ㄝ岢酰┑?人合辦、張謇題名的事實,①何秋紅:《民國時期江蘇地方性商報特征分析——以〈通海新報〉為例》,《中國出版》2013年18期。尤其是陳葆初在此事件中的角色擔當,造成此種輿論的原因可想而知。
同日的《通海新報》還刊載了上海革命黨人周應時、徐濤、張澤霖致函南通官紳要求獨立及南通官紳回復周的雙方信函,周等要求“一為保護諸鄉先生生命、資望起見,由應時等歸通組織獨立;一秩序稍定,即當公推三先生(為張詧——筆者注)為首領,主持一切;一編連軍隊,以便保衛地方;一新政府未成立以前,軍餉由當地捐稅項下撥充”。并希望南通派人到上海的法租界洽談。南通的官紳方面則回復強調“通海人心理始終未忘共和……以表面言,不必標幟獨立;以內容言,實已無異獨立”。署名為管云臣、張詧、張謇、孫儆等9人??梢钥闯霎敃r的革命黨人及社會普遍要求南通獨立的輿論,尤其是共和乃大勢所趨,否則南通官紳也不必以始終心向共和、實質上已經獨立為理由來答復。但是由于當時的通訊條件等限制,上海的革命黨人并沒有在第一時間獲悉南通的政治緊急翻轉,在慘案發生的當天還在《民國日報》上刊出了《江陰通州鎮江等處均已獨立》的消息。②《江陰通州鎮江等處均已獨立》,《民國日報》1916年4月19日。只是同日的《民國日報》上又刊出了《南通軍警維持地方》的消息,似乎有某種不祥的預兆。直到4月23日上海方面才獲悉南通真相,刊出了《通州黨人失敗》的新聞,③《通州黨人失敗》,《民國日報》1916年4月23日。但部分事實依然有誤,如人數變成了“伏龍率死黨百數十人”,估計其來源并非革命黨人內部。到了4月28日才以《通州黨人殺身成仁》為標題刊出了遇難者的具體信息(但“龔士芳”名字依然沿用南通《通海新報》上的錯誤,寫成“龔士方”——筆者注)。④《通州黨人殺身成仁》,《民國日報》1916年4月28日。
1916年5月1日上?!渡陥蟆飞峡隽?月29日《馮將軍齊巡按致張季直電》:“猶之南通本無事變,而伏龍等欲圖亂于前,周、徐等又要脅于后,幸仗貴邑官紳深識大體,于伏龍等之圖亂,則與眾共棄之;于周、徐等之要脅,則公函嚴拒之?!雹荨恶T將軍齊巡按致張季直電》,《申報》1916年5月1日。(季直為張謇字——筆者注)接著5月8日《申報》上刊出張謇5月3日復馮國璋、齊耀琳的電文:“南通之事,謇于周、徐、張等來函,正言勸導,冀鄉里多一卒為善士之人。至執法處斷,自有軍政長官主持,何敢掠美?”⑥《張季直致馮齊電》,《申報》1916年5月8日??梢姲T國璋在內的社會各界都不認為張謇置身于伏龍等人事件之外。張謇既是此次南通慘案的知情者,更是參與者,甚至是發動者。
綜上所論,當時社會各界尤其是上海的革命黨人希望以張謇為首的南通官紳響應獨立,這影響到了南通官紳的利益(既包括政治價值取向,也可能包括實際的經濟利益),故南通方面主動出擊,以響應獨立為名,派人前往上海洽談,將上海革命黨人的代表誘至南通殺害。但由于顧及到社會輿論,便在接著的《通海新報》《申報》上反復申明:“通海人心理始終未忘共和……以表面言,不必標幟獨立;以內容言,實已無異獨立?!蹦贤ó斁忠詫嶋H行動向革命黨人宣告自己擁袁、附袁的政治立場。由于南通地方當局對于袁世凱政府的忠誠,使其獲得了袁世凱政府勛章和1萬元物質獎勵,1916年4月29日《申報》載:“日前拿獲伏龍之兵士經中央給予六等嘉禾章以示鼓勵”,①《防范之嚴密嫌疑之被捕》,《申報》1916年4月29日。1916年4月27日《申報》載:“日前槍斃黨人伏龍等十四人曾載昨報經馮將軍轉電中央頒發賞款一萬元分給軍警以資激勵?!雹凇赌贤p軍警》,《申報》1916年4月27日。這撕破了南通地方官紳標榜心向共和與獨立的幌子。
《民國海門縣圖志》提及此次慘案受害者之一的龔士芳的遇難原因,“為是地官紳誘害”,③《民國海門縣圖志》卷10“人物志”,影印本,具體出版時間不詳,約20世紀30年代左右?!罢T害”一詞有不可言說的顧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蔡觀明《二次革命后南通的起義受挫》說:“第二次在民國五年三月,伏龍等挾彈乘輪到通,在港被警員陳璜查獲。這次據傳聞有駐通蘇軍中部分兵士謀內應,管云臣密商蘇軍旅長張鼎勛,捕殺了這班內應的人?!雹苤袊嗣裾螀f商會議江蘇省南通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內部資料,1981年,第151頁?,F在《南通市志》寫成“革命黨人伏龍、顧息疚等與北洋政府駐通部隊一些士兵約定里應外合謀取南通,抵通時被捕遇難”。⑤南通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南通市志》上冊,第36頁。后兩個說法是不完整的,至少它還遺漏了南通的官紳因對于袁世凱政府的忠誠而利用了這個事件并趁機進行了一場起殺雞儆猴作用的屠殺。
而且,南通地方當局當年對待本地與外來的革命黨人態度是不同的,從上海來的14人(4名隨從被釋放——筆者注)第二天就被殘暴處決了,其間的審判流于形式是毋容置疑的,甚至根本就沒有什么審判;而張澤霖、嚴誠皆未被處決。張澤霖與南通鄉紳孫儆為世交,他被捕后,經孫儆甚至韓紫石等人多方奔走,“直至最后經孫中山先生出面轉電南京,怎奈附袁勢力甚囂,復電:其死不可贖,但為照顧不使‘貽羞鄉里’之情面,他與嚴慶澄被押南京,緩至端陽節必須行刑,伏龍等十三人則在通城遇害”。⑥趙萬泉:《孫儆與張澤霖》,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0d906401010ied.html。不過按照當時的通訊設備和交通狀況,從1916年的4月18日到4月19日早晨僅僅一天時間內(甚至不滿24小時)是不可能完成上述全部步驟的,只能說明南通地方當局并沒有及時將他們與由滬來通的14人一起處決的打算,而對其網開一面。
此次南通慘案中,14位遇難者中可考生平的目前只有3位:伏龍、顧息疚、龔士芳。
伏龍(1884—1916年)原名伏維錦,字云程,江蘇阜寧人,同盟會會員。袁世凱稱帝后,伏龍“隨革命黨領導人返滬,共謀反對帝制。居滬期間,中山先生愛其才,命侍左右,遇有軍國大計,輒呼伏龍曰:‘云程意見如何?’”其犧牲后,孫中山聞噩耗手書一紙,大意:“仇,革命成功,一定要報。”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追授他為中將軍銜,發撫恤金2000元,25年內每年補助其遺孀遺孤生活費700元。①鹽城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鹽城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第4-9頁。
顧息疚(1885—1916年),學名振黃,諱恩齡,字錫九,號汰白。江蘇阜寧縣花園頭人(今射陽縣)。犧牲后,柳亞子寫詩悼念:“一斛包胥淚,秦庭泣鬼雄。如何萇叔血,終遣灑南通?亂世無人道,群兇有狗功。憑誰問遺恨,鳴咽大江東?!薄洞箫L報》主筆血痕在《民國日報》上也發表了紀念文章,名士戴培之寫了《顧烈士息疚先生事略》。后有友人將其收尸運回故鄉安葬。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追認其為革命烈士,并書贈“殺身成仁”的匾額一塊,給烈士的遺孀予以生活照顧,每年發給撫恤金200元。烈士唯一的兒子顧汝驥,就讀于東南大學時還受到免費待遇,校方每學期還補助其生活費50元。②鹽城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鹽城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第128-140頁。
龔士芳(1890—1916年),江蘇海門三陽鎮人,1906年入伍,編入南洋九鎮33標趙聲部,不久提升為副目,徐紹楨檢查內務時發現其筆記本上有“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興漢滅滿”語句,為保護龔免遭橫禍而將其開除了事。該事件影響極大,前幾年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時,這件事情又被提起,現在研究徐紹楨就不能不提及龔士芳的反清文字事件:陶短房《徐紹楨:光復南京的“開國元勛”》、③陶短房:《徐紹楨:光復南京的“開國元勛”》,《新京報》2011年6月28日。并被2011年8月29日中國網、2011年6月30日新華網轉載。龔春英的碩士論文《辛亥革命前后的徐紹禎》,④龔春英:《辛亥革命前后的徐紹禎》,揚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2頁。但其資料來源是引自解放后季方的回憶文章《記辛亥革命前后的新軍第九鎮和保定軍校》,⑤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辛亥革命回憶錄》第6集,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1年,第231頁。而非更早的20世紀30年代的《民國海門縣圖志》,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忽略了該事件在當年的實際影響力。筆者至少還看到過3部網絡小說提及這個事件:《大上海1909》(第278章“升任協統”)、⑥最后的煙屁股:《大上海1909》,http://www.kanshu.la/book/dashanghai1909/5339570.html?!肚迥┯⑿邸罚ǖ?9章“稻草”,這段文字中還繪聲繪色地描繪了龔士芳與趙聲的交往,文中有“龔士芳是軍中反清的積極分子,趙聲對他還是很信任的”等文字,不過將龔士芳描寫成帶鎮江口音,說其籍貫未知)、⑦貳零肆柒:《清末英雄》,http://www.kanshu.la/book/qingmoyingxiong/6359500.shtml?!睹駠袢恕罚ǖ?64章“等待”)。⑧斗氣刃:《民國狂人》,http://www.kenwen.org/cview/12/12505/3035715.html。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龔士芳被追認為烈士。
南通方面受到此次慘案牽連的人物有:
張澤霖(1887—1928年),字植平,通州騎岸人。1911年12月,張澤霖在攻打江南制造局時曾救出因勸降而遭受拘押的戰斗總指揮陳其美,勝利后又奉命勸導江蘇督軍程德全反正,革命軍攻打南京城時他親率敢死隊與守城清兵展開血刃戰,回南通任南通警察局警務長。1926年任國民革命軍北伐戰地委員會參謀,后任寧省(南京)鐵路局局長。病逝于任上。①趙萬泉:《孫儆與張澤霖》,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0d906401010ied.html。
嚴慶澄(即嚴誠),具體生卒年不詳,當年也是隸屬南洋9鎮33標,1911年11月8日通州光復時,率先推掉舊總兵衙門公案。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江蘇省南通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第70頁。
張謇派往上海的代表為:
陳葆初(1885—1955年),名琛,南通市人。是與張謇合辦大生紗廠的陳維鏞的兒子,還被張謇收為義子。1913年,參與創辦《通海新報》。日軍占領南通城,即按陳提供的名單,組織了偽南通地方治安臨時辦事處,陳為委員之一。1951年陳被南通市公安局捕獲,1955年9月3日,南通市人民法院以叛國通敵,組織、操縱南通偽政權,惡霸等罪行,判處其死刑,并立即執行。③南通市地方志編撰委員會編:《南通市志》下冊,第2574頁。
徐承業,字由白,具體生卒年不詳,1904年3月30日受聘在張謇創辦的通州民立師范學校任教師,教授算術體操。④朱嘉耀主編:《南通師范學校史》第1卷,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0頁。
從規模上看,1916年反袁護國運動中的南通慘案與其他地方如火如荼的軍事運動相比要小得多,但事實上,無論從伏龍之死還是營救張澤霖,都可知這個事件還驚動了孫中山等政壇要人,其在當時的影響也是較大的。但非常遺憾的是,許多研究者對此忽略掉了;不僅如此,也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張謇在此次慘案中的作用,包括以研究張謇著稱的章開沅寫的《開拓者的足跡——張謇傳稿》⑤章開沅:《開拓者的足跡——張謇傳稿》,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中也忽略了這個事件與張謇的關系。事實上,這個慘案有幾點值得反思:
一是此次慘案暴露出張謇與袁世凱的親密關系。與張謇一生中奔赴朝鮮、大魁天下、實業救國等重大經歷相比,這個事件因其微小而被人們忽略了;還有一種可能,許多研究者會將張謇日記中的“亂人顧某等、劇盜伏龍”誤認為是一般的江湖盜賊而忽略了其事件的性質意義,再加上張謇在1916年3月17日(陽歷4月19日)即此次慘案發生當日“去滬”,⑥據張謇日記記載:1916年3月18日(陽歷4月20日)即慘案發生后的第二天,“至滬。住靜仁戈登路二十一號宅”。張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圖書館編:《張謇全集》第6卷“日記”,第71頁。很讓人產生他不在歷史現場的感覺。事實上,如上文分析,這件事最能看出張謇與袁世凱政府的關系,也可以看出當時南通地方政府與張氏兄弟為代表的紳士間在地方領導權上的微妙關系。在南通,張謇研究是一門顯學,尤其是他在實業教育方面的業績很能夠體現出其先進性的一面,而對于他的政治態度尤其是與袁世凱的微妙關系往往有所顧忌。但從此次慘案可以看出,以張謇為代表的南通官紳當年對于反袁護國運動的態度,尤其是這個慘案是發生在袁世凱已經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各地特別是南通周邊如江陰等地紛紛獨立、袁世凱政府土崩瓦解的大背景下;況且是南通官紳主動挑釁上海的革命黨人。這些不能不窺出一點南通官紳的內心世界。事實上,這個做法并不明智,因為宏觀上它逆歷史潮流而動,現實中“誘害”也很容易激怒一江之隔的上海革命黨人,更加劇了南通的緊張局勢,以至于不得不求救于南京馮國璋。慘案發生后的1916年4月21日《申報》就有“通州管鎮守使昨來急電請兵”①《通州管鎮守使昨來急電請兵》,《申報》1916年4月21日。的新聞,甚至一度還出現了革命黨人向南通派遣暗殺隊的《南通大啟殺機》新聞。②《南通大啟殺機》,《民國日報》1916年4月26日。當時韓恢在滬獲悉后就想率軍到南通,后從全局考慮,暫時忍下心頭之恨。但即使如此在地方上早已弄得草木皆兵,1916年4月29日《申報》報道南通時稱“防范之嚴密”。③《南通犒賞軍警》,《申報》1916年4月27日。
二是此次慘案暴露出南通作為近代第一城在現代化過程中的短板。一日之間14人從被誘捕到被殺害的全過程,與我們多數人想象中的民國司法經典案例如宋教仁案、陳獨秀案被反復多次公開審判大相徑庭,與我們日常概念中披上現代文明曙光的近代第一城概念也大有出入,須知即便在古代司法中,十惡不赦的江湖大盜也不會從被抓捕到被處決僅僅花費一日的時間。近代第一城從“硬件”到“軟件”的提升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緩慢的進化過程。
三是此次慘案影響了未來的南通政局,并為未來的張氏家族埋下了禍根。1927年北伐軍占領南通,張謇之子張孝若及其兄張詧的財產一度被查封,張詧還因所謂“通敵”被冠以“土豪劣紳”之名,他因被通緝而被迫逃往上海租界,后又移居大連躲避,經多方周旋,直至1931年才被赦免,而赦免時所用的法律依據是政治犯大赦條例。④李軍:《張詧遭通緝事件始末探究——以張敬禮〈養性室日記〉為中心》,《民國檔案》2010年第2期。所以,不難設想,張謇如果不是在北伐軍占領南通前的1926年去世,參與、主導此次南通慘案且與北洋袁世凱政府關系密切的他的際遇能夠好過他的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