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的里程碑

■陳燁

近日，由杜亞雄先生編寫的包括教師版和學生版兩冊的《音樂的認讀唱寫——走進柯達伊教學法》由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它是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的里程碑，標志著我們在這一進程中邁出了一大步。

柯達伊教學法是當前世界三大音樂教學法之一，要求通過學生母語語音本身的節奏和音高引導學生逐漸熟悉音樂中的節拍、節奏和樂音體系，①它的教材以本民族民歌為主，將歌唱作為音樂教學的主要手段，循序漸進地將學生引入音樂殿堂。20世紀后半葉，柯達伊教學法曾為匈牙利人文化認同和民族自信的建立立下過不朽的功勛。80年代末，它又為匈牙利在東歐巨變中平穩過渡做出了巨大貢獻?？逻_伊本人被視為民族英雄，其音樂教學法也因其科學性、系統性、實用性而從他的故鄉推廣到了全世界。

音樂是世界上各民族都具有的一種民族性很強的藝術形式和情感表達方式，因此，音樂教學也具有很強的民族性。引進一種音樂教學法并使其在本國發揚光大，有兩個主要的條件：一是本民族音樂的操作體系中有和這種教學法原則相似或相同的地方，使它有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二是不僅要通過努力學習掌握其真諦，還要將其民族化，讓它跟本民族的音樂傳統結合在一起。

我國自古以來就有以字行腔、從語言入手進行音樂教學的傳統，語言的音調和節奏在各民族、各地區的戲曲、曲藝、吟誦等傳統藝術中都是音樂形成和發展的重要依據，這不僅與柯達伊教學法從母語入手學習音樂的辦法相吻合，也使得將柯達伊教學法引進我國，并使其中國化、民族化有了切入點和可能性。匈牙利民歌多采用與中國音樂體系中的五聲音階很相似的音樂結構形式，兩國民歌中甚至存在許多相似的曲調，因而我們可以從它的教學進程安排中得到很多借鑒。我國有崇尚人聲的傳統，歷來有“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觀點。同時，由于我國目前的音樂教學資源在全國各地分布并不平均，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條件得到良好的器樂教育，柯達伊教學法所推崇的、以唱歌為主的音樂教育熱仍是今天我國國民音樂教育的主要手段。在我國引進和推廣柯達伊教學法不僅有民族傳統心理和習慣方面的基礎，也對各民族音樂文化的傳承具有現實意義。

從20世紀50年代，我國音樂界就開始了解柯達伊教學法，本世紀初以來，更是為大力引進這種教學法出版了許多介紹性的著作②和國外編著的教材。這些著作大多介紹了柯達伊教學法的理念和在匈牙利的實施概況，并未聯系中國的實踐提出建設性的意見。翻譯成中文的教材良莠不齊，有的很差，如不懂匈牙利語的加拿大學者洛伊斯.喬克西(Lois Choksy)在其編著的《柯達伊教學法II——從民歌到經典》一書中，居然把匈牙利小學音樂教材的名稱《歌唱與器樂》（Enek Zene）說成教材編著者的名字，以為所有的教材都是這個所謂的“埃內克.譯內”先生編的③，而且在內容上過度強調西歐古典音樂，有巨大的偏差。這本在匈牙利音樂界被引為笑談的書，也被我們當成優秀教材翻譯出版了。有的教材很好，如匈牙利專家編寫的《音樂的讀與寫》，介紹了科爾文手勢、首調唱名法、節奏讀法等教學手法④，好的課本對我們來說有很大參考價值。然而我們必須將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本土化，才能使它在我國產生更大的影響，發揮更大的作用。

將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本土化并非易事，首先要根據其理念和國外的先進經驗，結合我國傳統音樂和教學的實踐，編寫出符合我國國情的教材。要做這項工作，既要熟悉柯達伊教學法，又要熟悉中國傳統音樂，還要有在中小學教授音樂課的經驗?？逻_伊教學法提倡“從母語走向音樂”，要熟悉它，不僅需要了解其原理、宗旨，還要熟悉匈牙利語的發音特點、節奏形態，這樣才能研究在教學運用中的具體辦法。熟悉中國音樂，也不是只會唱幾首民歌、幾段說唱、戲曲唱腔，而是要在對傳統音樂進行長期田野工作和理論研究的基礎上，諳熟創腔方法及原則。具有中小學音樂課教學經驗也不僅僅是聽過幾節課，研究過幾個教案，而應具有長期在中小學一線教學的經驗，熟悉各年齡段中小學生的心理、生理特征和各類中小學音樂課的教學設計。

杜亞雄先生1965年畢業于西北師范大學音樂系，畢業后曾在甘肅酒泉鋼鐵公司中學當了十多年音樂教師。1978年，入南京藝術學院從高厚永先生學習民族音樂學，畢業后到中國音樂學院任教，擔任過音樂學教研組組長和音樂學系主任，現為該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杜先生主要研究中國傳統音樂，從上世紀60年代至今一直在對傳統音樂進行田野調查和理論研究。在此基礎上，他撰寫了《中國傳統音樂概論》（與王耀華合著）、《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概論》《中國民歌地圖》《中國民族器樂概論》等三十多本專著，還潛心研究“中國樂理”，為不同層次的學生編寫過這方面的教材。1986年，因教學科研成績突出，獲國務院人事部頒發的“國家有突出貢獻的專家”稱號。

杜先生從1987年到1988年，應匈牙利科學院音樂學研究所之邀，在該所擔任訪問學者。在匈期間，他不僅學習了該國學者研究傳統音樂的大量成果，還在各地采風。1989年，因發表有關我國和匈牙利民歌比較研究方面的論文，獲匈牙利共和國社會主義文化勛章。后來，他又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獲哲學博士學位。

杜先生懂匈牙利語，多次赴匈考察柯達伊教學法，并且深入分析了在柯達伊教學法的基礎上編寫的由布達佩斯國家教材出版社 (NemzetiTankonyvkiado，Budapest)出版的匈牙利中、小學音樂教材，了解匈牙利人如何用母語導入，如何安排音調、調式及節拍、節奏的教學進程等具體問題。⑤2014年至今，杜亞雄受聘擔任杭州綠城育華學校音樂督導，為學生授課、指導教師進修，同時，他將大量精力花在了研究柯達伊教學法的中國化的問題上。兩年多來，經過兩輪教學實踐，他為音樂選修課編寫了這本教材。在杭州市中小學音樂教師中廣泛征求意見、進行修改后，2016年該教材在杭州出版的《中小學音樂教育》雜志分12期連載。在此基礎上，又廣泛征求各方面的意見，寫成了《音樂的認讀唱寫》。這是一本基于音樂教學實踐、植根于中國音樂傳統，同時緊扣柯達伊教學法思想精髓的循序漸進的教材。

《音樂的認讀唱寫》是杜先生對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這個課題研究成果的集中體現。對比以往的中小學音樂選修課教材，有以下特點：

1.中國各民族和各地區民歌與民歌改編曲是這本教材的主要教學內容。民歌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它的音樂與語言關系密切，反映著一個民族的集體審美取向。學生通過學習民歌不僅能較容易掌握相應階段的音樂技能，還能培養本民族的審美情趣，有利于文化傳承。

2.從漢民族的民族共同語——普通話入手學習音樂。匈牙利語也有方言，但柯達伊教學法采用的不是方言而是民族共同語。普通話是漢族的民族共同語，也是我國漢族學校及部分少數民族學校的教學語言。各地區、各民族的學生可以通過普通話的節奏和音調入手來感知、理解、操作音高和節奏體系，對于教材中的歌曲，學生都可以通過“朗讀——吟誦——唱歌”三個步驟來學習，以達到從語言到學習音樂的目的。

3.以字母簡譜作為音樂記錄體系。數字簡譜在我國的應用非常廣泛，但低年級的學生常常出現唱名與數字相混淆的情況，面對阿拉伯數字也很難直接反映出該數字代表的唱名。因此，柯達伊教學法不用數字簡譜而用字母簡譜，數字簡譜中的“1、2、3、4、5、6、7”在字母簡譜中為“d、r、m、f、s、l、t”。這樣，不但可以和母語教學相結合，而且直接代表各個音唱名的讀音。

4.教師用書中增加了一些中國樂理的知識?，F在學校音樂教材中教授的樂理大部分為西洋樂理，很少出現中國樂理的內容。為了讓學生在學習西洋樂理相同范疇時能通過比較建立起中國樂理的概念，在教師用書中，除了介紹西洋樂理知識外，還穿插進了大量中國樂理的概念，如：五正聲名稱的來源、腔音的種類、傳統板式的介紹等等。

5.以“音高”，“節奏、節拍”，“記號”三個緯度為線索展開循序漸進的音樂本體教學。教材仿效了柯達伊教學法的設計模式，由簡到繁，由易到難教授音樂本體系統。比如，在音高系統的教學上，前三課為各種三音列，第四至五課為四音列，第六課為五聲音階，第七課為六聲音階，第八至九課為七聲音階。

文化是民族存在的必要條件，民歌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民族音樂發展的基礎。文化的發展模式不是取代，而是積累。漢樂府不能取代詩經，唐詩不能取代漢樂府，宋詞也不能取代唐詩，有了詩三百、樂府、唐詩和宋詞的積累，才有元曲的輝煌。然而隨著社會的演進和變化，人類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民歌不可避免地會從它賴以生存的環境中消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能通過其他方式來保存即將在現實生活中消亡的民歌，將對民族文化的發展十分不利，甚至會影響到民族的存亡。儒家先賢在兩千多年前就認識到了這個道理，孔子將《詩經》當成教材，使大量周代民歌得以世代傳承，為中華民族文化的積累與建設，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20世紀初，匈牙利步入工業化的進程，伴隨著此進程，以前在農業社會中產生的民歌即將在生活中消亡?？逻_伊看到這一點，采用孔夫子的辦法，通過音樂教育保存民歌，為傳承當時岌岌可危的民歌以及匈牙利民族音樂傳統做出了巨大貢獻。

時至今日，許多有識之士都認識到，教育是保存和傳承傳統音樂文化遺產、延續民族音樂血脈的一條主要途徑。從這個意義上看，杜先生的《音樂的認讀唱寫》不僅是我國在柯達伊教學法中國化方面跨出的重要一步，也是為通過教育保存民歌和中華民族音樂文化遺產的一次重要嘗試。

①杜亞雄《柯達伊教學法民族化的幾項措施》，《中國音樂》2017年第3期，第178—187頁。

②楊立梅《柯達伊音樂教育思想與匈牙利音樂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董靈《柯達伊基礎音樂教育概論》，廣西師范大學2008年版；（匈）愛爾佐波特.索妮《科達伊教學原理與實踐——通向音樂教育之門》，高建進譯，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9年版。

③[加]洛伊斯·喬克西(LoisChoksy)《柯達伊教學法II-從民歌到經典》，許洪帥、余原譯，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4年版，第74頁。

④[匈]愛爾佐波特·索妮《音樂的讀與寫》，高建進譯，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9年版。

⑤杜亞雄《匈牙利小學一年級音樂課本中音調、調式及節拍、節奏的安排》，《美育學刊》2014年第5期，第112—117頁。

陳燁 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特約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