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軍
北齊是我國南北朝時期北朝的一個重要王朝,由北魏權臣高歡及其子孫創建,國力強盛時雄踞華北及黃淮流域等廣大地區,文化上承襲漢風、依存魏晉、互通南朝,同時也吸收了較多異域文化,故在藝術成就方面達到了南北朝時期的頂峰,對后世的影響力也較為深遠。
北齊婁睿墓位于太原市晉源區王郭村西南一公里,位于汾河以西,懸甕山及太汾公路之東畔,在歷史上長期被誤認為北齊的斛律金墓,1979年發掘后才被證實為婁睿墓。出土有陶俑、陶牲畜、陶模型、瓷器、裝飾品、石刻、墓志、壁畫等多種文物,且墓葬的形制、葬式和隨葬品都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征;北齊徐顯秀墓位于山西省太原市迎澤區郝莊鄉王家峰村東“王墓坡”,壁畫是此墓最重要的發現之一。遍布全墓的彩繪壁畫保存基本完整,彩繪壁畫共約3300平方米,氣勢恢宏壯觀,形象生動寫實,色彩斑斕如新,各類人物、馬匹、牛車、神獸,各色儀仗、兵器、樂器、生活什物和裝飾圖案應有盡有。
婁睿在天統二年(566年)被封為大司馬統領全軍,三年(567年)為太傅、太師,兼錄并省尚書事、并省尚書令;徐顯秀在天統四年(568年)被封為司空,五年(569年)為太尉。二人在北齊時期都曾是宰輔重臣,故死后的墓冢也格外奢華,而我們也因此可以從中了解到北齊社會的一些個性特征和謹小細節,這在其他史載、典籍中是很難了解到的。
祆教文化是兩處墓葬共同體現出的最直接信息。兩處都雕刻有大量仰蓮、忍冬紋以及聯珠、新月托日等祆教特征明顯的紋樣,同時還有羽翼獸和火壇等祆教圖騰物雕飾,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了祆教文化在當時的北齊已極為普遍。據《魏書》卷一三《靈太后傳》:“靈太后幸嵩高山,從者數百人,升于頂中,廢諸淫祠,而胡天神不在其列。”可見在北魏時期祆教的“胡天神”已是當時主要祭拜神并已開始大量傳播,又據《隋書》卷七《禮儀志》記載“(北齊)后主末年,祭非其鬼,至于躬自鼓舞,以事胡天,鄴中遂多淫祠,茲風至今不絕。后周欲招來西域,又有拜胡天制,皇帝親焉。其儀并從夷俗,淫僻不可紀也。”在北齊時已經是皇帝親自拜祭胡天神(祆神)了,可知祆教文化在當時社會尤其是貴族階層已是主流文化,尊崇祆教禮儀已經成為了當時的殯葬習俗。再結合當下流傳于山西大部、河北和內蒙少部帶有明顯祆教風格的點旺火習俗,其流傳區域和當時的北齊核心區域也基本一致,可以判斷點旺火等祭祀行為在北齊的民間也甚為流行,雖然隨著政權的更迭祆教在上層社會的一些表現形式被消除掉了,但祆教最純粹的祈福形式卻在民間被保留了下來,到如今成為了一項豐富的民間藝術活動。
兩墓出土了大量的陶俑,其中俑的內容種類和表現形式也極具時代特征。兩墓中的文武官吏俑中,武官鮮卑人文官漢人的特征較為明顯,說明北齊雖然在和清三年(564年)改革兵制,但在兩人下葬時(570年、571年),兵民胡漢之分的兵制仍是當時社會主流,改革進展較為緩慢,而在當時北方連年征戰,土地被大量荒廢,民族隔離的兵制政策導致漢人農民賦役過重,這也間接導致了北齊被府兵制改革后的北周軍事擊破的事實。婁睿墓中出土了駱駝俑和牛俑,這在后世的貴族墓中比較少見,既有體現西域胡駝商風格的駱駝,又有體現漢人耕作拉貨的牛,說明了北齊一朝文化融合較為廣泛,既重視五谷豐登的農業元素,也在意互通有無的商旅文化,這種對農和商的重視在某種程度上也造就了后來的隋唐盛世。而兩墓中出土陶俑的雕塑也極具時代特征,既不同于漢代的講究氣勢,也不同于唐代的華麗,而是在寫實的基礎上略帶夸張,完美地將藝術寫實和世俗生活相結合,從而達到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目的。
兩墓均發掘出大量的陶瓷器,其中帶釉陶器均為低溫鉛釉陶,這種陶器始于西漢,盛于東漢。北朝墓葬中,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安陽范粹墓、濮陽李云墓都有這類陶器出土。婁睿墓中出土陶瓷器特點鮮明,用高嶺土胎制,質純白,稍粗,器壁較厚,胎質堅硬,釉層渾厚,均勻,色瑩潤明亮,釉色有淡黃、茶黃、黃泛綠、黃泛墨綠等,而花紋多用堆、貼、劃三種方法,造型風格莊重而粗獷。出土的低溫鉛釉陶器中有罕見的瓷燈具一件,燈體高而秀美,紋飾莊嚴富麗;出土的龍柄雞流貼花壺也很精致,配以貼花裝飾,既和諧又莊重;出土的帶蓋貼花壺也比較少見,還有出土的二彩小瓷盂,在淡綠豆色的薄釉上,畫以極薄的黃綠二彩,釉面平展光滑,顯示了瓷器制造業的進步和發展,是我國目前所見墓葬中出土彩瓷最早的佳作。從出土陶瓷器中的裝飾來看,可以明顯地看出北齊文化深受祆教文化與佛教藝術的影響;從出土陶瓷器的工藝來看,均明確顯示北齊時期低溫鉛釉陶工藝已經非常成熟,而后世隋唐時期聞名遐邇的唐三彩也正是基于這種低溫鉛釉陶工藝發展而來的。
徐顯秀墓室北壁有《夫婦宴飲圖》壁畫。在古代墓葬風水學當中南北走向為“正”向,而南壁為墓室門洞,故北壁的價值意義非凡,而此壁畫中仆役侍從、樂舞百戲將徐顯秀夫婦二人擁坐于帳中榻上,可見“榻”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有著非凡的意義。而縱觀秦漢魏晉時期的壁畫作品和出土文物,榻均為當時使用頻率最高的家具之一。但通過對比也可以發現,在秦漢和魏晉早起,榻的功能較為單一,據《初學記》卷二十五引漢代服虔《通俗文》:“床三尺五曰榻,板獨坐曰枰,八尺曰床。”可知在早期榻的尺寸較小,作用也主要供一人獨坐,到后來榻的功能逐漸發展為可坐可臥,尺寸也有所變大,出現集會時可供二人或多人共坐的榻。但隨之在禮儀方面,坐榻也成為了一種地位和尊貴的象征,《新唐書·李峴傳》載:“故事,政事堂不接客。自元載為相,中人傳詔者引升堂,置榻待之。峴至,即敕束撤榻。”可見李峴地位低微,拜見丞相時無榻可坐。而《夫婦宴飲圖》壁畫中著重對榻的體現,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想體現墓主人的尊貴身份。而此處榻的出現也側面反映了雖然在唐代時期胡床和扶手椅等高大家具逐漸替代榻的作用,但在北齊墓主人下葬年代,榻仍舊是上層社會最為主要的起居物,西域諸胡對北齊在社會文化生活細節處的影響力還未徹底顯現,起居家具高大化的變革仍處于萌芽之中。
兩墓壁畫中的人物服飾對我們探究北齊時期服飾特點也意義非凡。這兩壁畫反映了當時北齊人們的服飾文化的狀況,壁畫內人物仍以當時鮮卑族“鮮卑帽、缺骻袍、合襠褲、鞢躞帶、長靿靴”的傳統服飾為主,同時又有部分胡服特征。而徐顯秀墓壁畫中婦女們以窄袖翻領的上衣、束胸高腰的長裙、外披輕薄的長衫為主,但墓主人徐顯秀卻著褒衣薄帶式漢族風格明顯的服裝,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北齊當時社會文化的糾結,一方面自魏孝文帝漢化以來,鮮卑族上層由于政治需要更多地傾向于漢族特色,另一方面由于長期的民族隔離導致胡漢獨立,鮮卑族內保守分子對鮮卑傳統念念不忘,還有就是外來宗教帶來的西域文化沖擊,這些元素都在壁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可以想象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單一的服飾風格正漸漸被人們遺棄,取而代之的是多元化的服飾風格。同時這兩幅壁畫也極大地佐證了關于唐代常服起源于北齊朝的猜想,歷史意義重大。
綜上,婁睿墓和徐顯秀墓出土文物具有極大的時代特征和歷史意義,我們既可以通過文物的祆教特征和壁畫服飾的西胡風格來判斷北齊對西域文化的融合程度,進而去追蹤薩珊王朝被阿拉伯滅國后其存留波斯文化在由西域到中原的滲透軌跡;我們還可以通過陶俑、陶瓷等手工作品來判斷北齊時期的工藝發展水平,進而去了解我國白瓷的發展起源和唐三彩的歷史演變;同時,鮮卑化特征明顯的兩墓出土文物,可以為我們研究鮮卑的歷史和生活風俗習慣提供極大的佐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