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濟南戰役

宋清渭

70年前，發生在濟南的這場戰役，是我軍打的第一場大城市攻堅戰，揭開了我軍解放戰爭戰略決戰的序幕，是人民解放軍攻堅戰的典型戰例。僅用8天時間，我軍就徹底解放了由國民黨重兵把守、號稱“固若金湯”的濟南城，活捉了王耀武。這場戰役打得如此迅速、干凈、利索，出乎人們的預料。毛主席這樣評價濟南戰役：“這個戰役的偉大勝利，不但使國民黨反動派及其美國主子目瞪口呆，甚至全國人民也因為它意外的迅速而驚異。”美國的報紙也不得不承認說：“濟南失守對南京政府是一個嚴重打擊。”“共軍已強大到足以奪取長江以北的任何一座城市。”在紀念濟南戰役勝利70周年的時候，作為濟南戰役的親歷者和幸存者，我有許多感慨和思索。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濟南戰役的勝利，靠的是毛主席黨中央正確的領導和指揮

濟南是山東省省會，北瀕黃河，南依泰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蔣介石也把它視為維持華北殘局的戰略要點。早在日軍占領時期，濟南城內就筑有堅固的防御工事。日本投降后，國民黨軍又在原有的基礎上，筑成了支撐點式的半永備型防御體系。由“黃埔名將”王耀武率11萬重兵把守，四道防線構成最堅固的核心陣地。毛主席、中央軍委抓住一個最有利的時機，即我華東野戰軍橫掃膠濟路、攻下兗州，中原野戰軍迫近徐州，在濟南守敵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果斷地發起濟南戰役。在戰場上，形勢是瞬息萬變的，只有那些英明的統帥才能迅速地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果斷地用兵，出人意料地取得戰役和戰斗的勝利。毛主席就是這樣的軍事戰略家。他從解放戰爭的全局出發，棋高一手。在遼沈戰役打響第四天后，中央軍委、毛主席批準發起濟南戰役。我華東野戰軍遵照中央軍委“攻濟打援”的戰略意圖和決心，克服重重困難，千方百計創造有利條件，周密部署了“真攻城”“真打援”的作戰計劃，以總兵力14萬人組成東西兩個攻城集團。從1948年9月16日到24日，歷時8天，在泰山以北、黃河以南，敵我雙方展開了近30萬兵力的交戰，我軍取得了全勝，全殲濟南守敵十多萬人,解放了濟南城。沒有毛主席、中央軍委的正確領導和英明指揮，要迅速取得濟南戰役的勝利是不可能的。

二、濟南戰役的勝利，靠的是道之所向、眾望所歸，是人民戰爭的勝利

孫子曰：“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孫子·計》）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中國共產黨從成立的那天起，就把人民的利益放在最高的位置，人民的利益高于天，所以才得到人民群眾真心實意的擁護和支持。濟南戰役中，山東人民群眾組成成千上萬的支前大軍，開赴前線，他們偵察敵情，送糧送水送情報，搶救傷員，押送俘虜，追剿殘敵。他們為了給部隊補充兵源，將自己的孩子、新婚的丈夫送到前線。我的三哥在濟南戰役前也應征到我們團二營五連當戰士。正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擁護和支持，形成了奪取戰役全勝的堅強后盾和支柱。我當時就親眼目睹了這些場景，深有感觸。當敵人飛機轟炸時，鄉親們撲在傷員身上，寧肯犧牲自己，也不讓傷員第二次負傷。為了支援前線，他們組成運糧大隊，把自己家的糧食全拿出來往前線送，自己卻餓著肚子。像我們軍民這樣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什么樣的敵人打不贏呢？什么樣的城墻攻不下呢？當我們打到大明湖敵人的城防司令部時，王耀武竟趁夜喬裝逃跑了。我們當時還在想，戰役打得很漂亮，可讓敵人的指揮官跑了，這算怎么回事？可巧的是，他跑到壽光時被我們的民兵給抓住了，還是沒逃出人民的掌心，給濟南戰役畫上了完美的句號！真正體現了“軍隊打勝仗，人民是靠山”。

三、濟南戰役的勝利，靠的是全體指戰員對黨和人民的無限忠誠，體現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我軍是在中國共產黨絕對領導下的一支人民的軍隊，是區別于世界上任何一支軍隊的特殊武裝力量。黨指揮槍而決不允許槍指揮黨是我們根本的建軍原則。在濟南戰役中，所有參戰的指戰員，憑著對黨的絕對忠誠，憑著對人民的無限熱愛，鉆槍林、冒彈雨，不怕流血犧牲，前仆后繼，英勇作戰，攻下敵人的堡壘。總攻開始后，我所在的渤海軍區第13團，先是占領了城北黃河沿岸的鵲山、洛口等地，后隨著十縱從西面向商埠發起了攻擊，展開了激烈的巷戰。當時，到處都是潰敗之敵，到處都是密集的槍聲。護城河里敵人的尸體和我軍未能抬下來的官兵的遺體滿河都是。我們九連一路向東打到省立醫院附近，突然遭到一股殘敵的襲擊，我的帽檐被子彈打了個窟窿，離腦殼也就兩三厘米，險些“光榮”了。23日晚，東西集團對內城發起總攻。這時，突然接到團參謀長錢光的命令，讓我們向大明湖方向前進肅清殘敵，增援圍攻敵人城防司令部的部隊。我們邊打邊前進，一鼓作氣沖到大明湖附近，很快解決了大明湖附近敵守城指揮部和預備隊的敵人。敵人把大批武器都扔進了大明湖里。根據上級的命令，我帶領全連官兵在大明湖里撈了一天的武器，撈上來的槍炮不計其數。從那時起，我的腿落下了關節疼痛的毛病。

在新時代，武器裝備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部隊的編制體制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不變的是我們的軍魂，是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美國人比我們的武器先進，海軍空軍力量也比我們的強，但要戰勝我們的敵人，就要靠我們的精神武器。美國人怕的是我們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戰士，怕的是中國共產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所以，習主席要部隊傳承紅色基因，要求部隊保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只要我們部隊的精神不垮，任何敵人也打不贏我們。

四、濟南戰役的勝利，靠的是戰前的充分準備和戰役指揮員的精心組織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濟南戰役之前，我們還沒有大城市攻堅戰的經驗。濟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有蔣介石寵信的“黃埔名將”王耀武指揮11萬重兵把守。所以，當時來講，打濟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華野前委決定，以15到20天時間攻克濟南。各參戰部隊戰前練兵熱火朝天，把能想到的困難和可能遇到的問題都想在前面，做出各種預案。因為戰斗準備充分，所以攻城戰斗進行得比較順利，可謂是速戰速決，整個戰役僅用了8天時間，就結束了戰斗。我曾看到一個材料上說，濟南戰役的勝利如此順利、迅速、迅猛，完全出乎毛主席和蔣介石的預料。戰役結束后，蔣介石親自乘飛機到濟南上空觀察后才確信濟南已被攻克。新中國成立后，毛主席來濟南視察時曾說過：“濟南戰役打得那么迅速徹底，天下恐怕只有兩個人想不到，一個是我毛澤東，一個是蔣介石。”這反映了戰前的充分準備與各級指揮員臨戰精心組織和精心指揮。我們確定濟南戰役的西面是我軍的主要突破口和主要攻擊方向，而恰恰擔任濟南西城主要防御任務的國民黨整編第96軍軍長吳化文在戰役的第三天突然率部戰場起義了，把兩萬多部隊撤到了黃河以北，給我們順利攻城創造了條件。我當時就覺得這些真是“怪了、巧了”。其實，事后才明白這些“巧事、怪事”，是由于我們上下、軍地各個方面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和巧妙的組織安排。

一是在指揮員的任命上。 打仗，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打指揮，打指揮員的決心和意志。一個英明的指揮員，一個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官兵跟著他打仗也有信心、有決心，愿意跟著這樣的指揮員沖鋒陷陣、流血犧牲。濟南戰役的總指揮許世友將軍，就是這樣一位指揮員。許司令是我軍有名的虎將，他坐鎮山東，威震敵膽。戰斗開始后，他親臨前線靠前指揮，誰也勸不住他。我記得戰役打到第四天時，非常慘烈，傷亡較大，有人建議要不要把部隊先撤下來，進行休整補充。許司令堅決不同意，他說：我們困難，敵人更困難，不能給敵人喘息機會，堅決打下去。當時，全軍軍號齊鳴，所有部隊，包括連隊的炊事員、通信員、馬夫等全都沖了上去。那個氣勢壓人，把敵人一下子打蒙了。現在看來，濟南戰役速戰速決，打得漂亮，成為我軍攻城戰役的典范，是和許司令的英明指揮分不開的。

二是在正面戰場上。我軍先后組織了一系列的戰役、戰斗，橫掃膠濟鐵路和津浦鐵路各700里，這樣就掃清了濟南外圍的障礙，濟南實際上已經變成了山東境內的一座孤城。這其中的周（村）張（店）、昌濰兩個戰役，我帶領13團9連都參加了。我們廣大基層指戰員發揚不怕艱苦、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作風。周張戰役我們連隊連續打了幾天，大家十分疲勞。這次戰役我們先后收復了14座城鎮的好幾大片地區，把渤海和魯中解放區連成了一片，切斷了濟南和濰縣之敵的聯系，被俘的敵整編32師36旅旅長張漢鐸還供出了濟南的兵力部署圖。昌濰戰役打得比較激烈，我們傷亡很大，我所在連隊就傷亡了32人，連長和兩個排長都犧牲了，我也負了重傷，連隊排以上干部只剩下一個副排長沒受傷。在這種情況下，我作為指導員只好讓人用床板抬著堅持指揮戰斗。昌濰戰役后，山東解放區整個連成了一片，人心大快，士氣高漲，部隊提出了“打到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號。華野首長還根據濟南城防與濰縣城防高度相似的特點，組織了以攻打濟南為目標的多次演習，為接下來的濟南戰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積累了攻城作戰的經驗。我的母親就是我們在濟南戰役前的臨戰訓練期間去世的，由于我是連隊主官，臨戰訓練又處在關鍵時候，走不開，只好讓在五連當戰士的三哥回去替我給母親磕個頭，給她老人家送終。我擦干了眼淚，繼續投入到演習訓練中去。

三是在參戰部隊的選擇和安排上。華野首長巧妙選擇參加濟南戰役的部隊。擔任攻城部隊的6個多縱隊，都是我們山東的子弟兵，常年在山東作戰，對山東的情況熟悉。加上我們的家鄉在反動派的占領下沒有解放，父母和兄弟姐妹還過著水深火熱的苦日子，我們人人都懷著報效國家、解放家鄉、拯救親人的強烈愿望，這樣就更加堅定了戰士們攻下濟南的戰斗意志和決心。除了巧妙地安排攻城部隊，還安排了很大數量的阻援部隊，大約9個縱隊18萬人之多，由華野代司令員兼代政委粟裕同志直接指揮，就是為了堅決擋住國民黨的增援部隊，不讓敵人越雷池一步，不讓敵人的一顆子彈打到濟南城。

五、濟南戰役的勝利，靠的是統一戰線的巨大威力

濟南戰役原計劃打一個月或20天，結果只打了8天，就取得了攻城打援的全勝！中共中央軍委1948年8月28日，給粟裕的電報中提到“……又有內應條件”，而時任國民黨整編第96軍中將軍長兼整編第84師師長的吳化文就是華野在濟南城里的“內應”。他在打到第三天的關鍵時刻率兩萬部隊起義。陣前起義，成就了濟南戰役速戰速勝的歷史傳奇，為濟南戰役的全勝在關鍵時刻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從而加速了濟南戰役的勝利進程，減少了濟南戰役的傷亡。我們地下黨組織在華東局、山東省委和濟南市委的領導下，利用各種渠道，千方百計，深入虎穴，打進了敵人的內部。充分發揮我軍政治工作的優勢，充分發揮我黨統一戰線的巨大威力，上下呼應，包括黨、國家和軍隊的領導人都充分利用各種機會，發揮統一戰線的作用，做吳化文的工作，吳化文最終走上了起義之路。抗戰勝利后，陳毅曾指示新四軍兼山東軍區敵工部部長劉貫一，以“先打后拉，痛打密拉”的策略，策反過吳化文部。潛伏在敵人心臟的臥底和戰斗在一線的同志們，冒著生命危險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工作，使吳化文的父母及四位太太等貼身人物人心向我，徹底瓦解了敵軍，進而促成了吳化文部隊的戰場起義。

古人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意思是說人心所向，上下同欲者勝。內部團結，對一場戰爭的勝利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國民黨反動派壓迫、壓榨老百姓，與人民背道而馳，失去了民心，再加上內部腐敗、鉤心斗角，這些都決定了國民黨必敗的結果。而我們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解放軍，是人民的隊伍，是為老百姓打天下的隊伍，始終和人民站在一起，因此我們這支軍隊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正如毛主席說的：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這不是句空話，是我們在無數次血與火的戰斗中總結出來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總之，濟南戰役的勝利可以說是中國革命戰爭史上的一個奇跡。不僅揭開了我軍由戰略進攻發展到戰略決戰的序幕，而且在人民解放戰爭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這要歸功于黨中央、中央軍委和毛主席戰略決策的英明；歸功于華東野戰軍各級指揮員能夠正確理解和堅決貫徹中央軍委的戰略意圖，靈活指揮；歸功于攻城部隊全體指戰員不怕犧牲、浴血奮戰、前赴后繼、連續作戰；歸功于我阻援部隊嚴陣以待，組成道道壁壘，使增援敵軍寸步難行；歸功于解放區廣大群眾全力以赴支援前線；歸功于中共華東局、山東省和濟南市黨組織積極工作，深入敵壘，分化瓦解敵軍，充分發揮了統一戰線政策的威力。此外，國民黨的腐敗反動，蔣介石錯誤判斷形勢，戰略決策錯誤；王耀武過于自信，指揮失誤連連。這都為濟南戰役的速戰速決提供了有利條件，也是濟南戰役勝利的根本保證。

從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要把軍民融合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開始，到2017年中央軍民融合發展委員會的成立，把軍民融合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認為這是對毛澤東思想“軍民結合、平戰結合”的升華和發展。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同志曾三次提到“軍民融合”，強調要堅定實施軍民融合發展戰略，形成軍民融合深度發展格局，構建一體化的國家戰略體系和能力，不斷開創新時代軍民融合深度發展的新局面。在今年閉幕的兩會上，習近平同志參加解放軍代表團討論時，又就這個問題專門進行了強調。軍民融合的確是強軍之路、強國之策。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濟南戰役在我軍歷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我們一定要銘記歷史輝煌，汲取強大的精神力量，繼承和發揚濟南戰役的優良傳統，高舉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偉大旗幟，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加快推進由大到強的戰略轉變，奮力開創經濟文化強國建設新局面，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