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活還有詩意嗎?什么是詩意生活?
本期沙龍詩意主題的確定,頗有故事性。不急講故事,讓我們先來讀幾句蘭波的詩《生活在別處》(此詩的名字曾被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著名小說征用):
詩人
生活在別處,
在沙漠/海洋,
縱橫他茫茫的肉體與精神的冒險之旅。
哈哈,提出詩意這個主題以及跟著“起哄”的大伙兒,各自都到了“肉體與精神的冒險之旅”的哪一程?
準備這期沙龍的時候,是我看上去最沒有詩意的一段日子:兒子肺炎住院,我白天黑夜陪護。一條背心長裙,外罩一件綠色撞橙色洗得很舊的小朋友病號服。周五從醫院趕到報社開會,提出詩意主題的同事,會中突然對我耳語了一句話:
“詩意是一種荷爾蒙,與人生經驗成反比。”
我當時的感覺就像聽相聲,一只靴子“嘭”準確地掉下來了。快速把這小插曲發了微博,一位導演迅速轉走。然后,我倆探討了詩意。
只是探討詩意前,還有一個插曲。我在微博轉了一個請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當服務生、總是上錯菜,卻意外獲得良好口碑與業績的餐廳故事。同時,寫了一句話:“善,很重要;讓善生長,更重要。”柯藍跟:“認識何為善才重要。”我再跟:“是基礎,更是前提。”達成共識,柯藍發愛的表情符。然后,就接上了“詩意”的討論,竟然和“善”的討論一樣:什么是詩意?是基礎,也是前提。
前面提到的關于這個主題的“另一只靴子”,也要落地了:
詩意,是換一種角度看世界,換一個節奏過生活,換一種心情疼自己,換一種欣賞愛他人。對年輕人,或許是力;對成熟的人,就是氣了。力,即視;氣,不說生命,有時要用一呼一吸做媒介。就像硬筆書法和毛筆字,就像嬌艷的玫瑰花束和紅酒般沉醉的目光,就像張震岳的《愛的初體驗》與蔡琴的《你的眼神》……我們好像很難得出正比、反比的線性關系,也并不能確定哪一種更詩意。
那么,詩意到底是什么?我真說不清,但詩意有一種功用卻是我們大家并不陌生也有深淺不一的體驗的,那就是:詩意,提醒我們,無論眼前的生活如何,還有別處。如果眼前糟糕,那別處還有美好;如果眼前順遂,那別處還有成長;如果眼前激情四射,那別處還有守氣守神……就像我人在醫院很悲催,卻結識了非常相投的一家人。
所以,原諒我最后也詩意一下子,以吻封緘:
詩意在別處。
詩意很像荷爾蒙
木匠
絕大多數人日子過得都很平凡,但再平凡的日子,仍有人能夠把它過得富有詩意,這是個了不起的本事。詩意是什么?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我理解的詩意跟荷爾蒙差不多,只不過荷爾蒙是用來調節你體內各種組織細胞代謝的,而詩意則是用來調節你的思想、感情活動的。
和荷爾蒙一樣,詩意也會隨著你身體的老化,或者說思想的僵化與感情的磨損,而逐漸減少,直至干涸。換句話說,就是你越單純,詩意也就越多,人們常說的“簡單快樂”,應該就是這么個道理。
比如“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是詩意的萌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是詩意勃發;“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是詩意的消沉;“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韶裘,千騎卷平岡”是詩意的回光返照;“茫茫江漢上,日暮欲何之”是詩意的Gameover(結束)。
詩意也無處不在,這點也跟荷爾蒙很像,只要你的思想還未僵化,感情還未磨損殆盡,不管是在幸福的日子里,還是在苦難的日子里,它都會在那里自顧自地分泌著,讓你隨時都可以取用。
進入七月以來,有幾天氣溫都是三十七八攝氏度,甚至還有達到40攝氏度的時候。我天賦異稟,本來就特別怕熱,這是要熱死我老人家的節奏啊!遇到這種天氣,我只能躲在家中,整天整宿地開著空調,哪兒都不敢去。待在家里的時間久了,實在無聊,于是亂翻書,不意翻到了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竟一時生發出了許多感慨。文章很短,現抄錄如下: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元豐六年十月十=日夜晚,我都脫了衣服準備睡覺了,看見月光照進屋內,突然來了興趣,想要出去走走。遂穿衣、起床、出門。又覺得一個人散步沒意思,想找個伴兒。于是,就去了承天寺找張懷民。正巧他也沒睡呢,我倆便一同在庭院中散步。月光照在庭院里,像照在水中一樣清澈透明,怎么水中還有縱橫交錯的藻荇呢?原來是竹子和柏樹的影子。哪個夜晚沒有月光?哪個地方沒有竹柏?只是缺少像我們兩個這樣閑在的人罷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元豐六年,應該是蘇軾人生最低谷的時期——四年前,他因為批評王安石的新法,被貶到了黃州,從一個堂堂的知州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團練副使。這還不算,地方官還把他的薪俸也給停了,他不得不帶領家人,開墾出一塊荒地,自己種糧吃。這種落差,如果換作一般人,恐怕早就不想活了,也就是他吧,還能寫出如此清新的小散文,字里行間感覺不到一點愁苦的滋味,足見其荷爾蒙的分泌有多旺盛。
當代人,尤其是職場中人,幾乎每天都在超負荷地運轉,百事纏身,早已分不清工作是為了活著,還是活著是為了工作。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發現生活中的詩意,并能消化那些詩意中的美感,也實有些不容易。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努力放慢一些節奏。所謂天地氤氳,萬物化醇,世間的一切原不一定要為什么而有,生命的珍貴之處,其實就是生命本身的得大自在。
唯其如此,方能讓我們的生活充滿詩意吧。
詩兄,別來無恙?
畢明
2015年火過一個農民女詩人余秀華,她是腦癱患者。她的一首詩歌曾經火爆網絡。
我根本不懂詩,但能看出農民詩人余秀華詩歌中的熾烈與真誠。分析她的詩能火的原因之一也許就是熾烈二字吧,能在網絡上流行,第一是搞笑,第二就是火爆了。endprint
還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單位同事是個“現代版畫師”,至今也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是愛在黑白版畫上刻“黑瓜子”,各種大小的,被各種人嗑。一次應他之約去參加一個現代詩會,我是打醬油看熱鬧去的。
一進活動現場的大門后就是喝啤酒,吵吵嚷嚷的,其間有個披肩長頭發的男性詩人走上臺去,先是說了幾句臟話,我想,可以,夠大膽的,下面一定會更精彩——結果就沒有后來了,他走下了臺順便往地上狠狠地啐了口吐沫。好吧,這也是詩嗎?也許是詩人的行為藝術吧。
從此以后,我見到和詩有關的物件特別容易犯惡心,甚至提到小時候上學學的唐詩宋詞也覺得沒有任何詩意了。就此與詩說拜拜,我更加喜歡搖滾歌曲了,至少那還算純粹,甚至歌詞中多少帶點兒詩意。
說到詩意這個話題,我的思路有些卡殼,出去小走一圈,猛然感覺似乎又有了詩意——沒有路燈,照樣可以找到家門。想起剛剛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智者論信仰的話題,他說信仰就像大橋上的欄桿,過橋時,沒有幾個人會扶它,但有了它你心里會覺得安全。這么一想,詩跟信仰也是一樣一樣的,它不當吃不當喝,但生活中有了詩你至少會在某個時刻覺得很愜意很踏實。
總有些人感嘆信仰缺失,但有夢想有理想也可以算作一種初級信仰吧。沒有夢想的生活是乏味單調的,就像沒有詩意的生活。一個人似乎可以表面邋遢些,看上去沒有詩情畫意,但內心一定要有詩意,有了它的存在,至少你會覺得好受些。
在現今網絡智能化社會,對效率與速度的追求更加瘋狂,似乎讓人感到“詩人已死”,只剩下詩魂仍在的現狀,這種情緒化的表達未免杞人憂天,其實詩歌早已進入人的骨髓,甚至轉化成了某種基因,況且死亡又不是終點。
在微信等社交媒體爆發的時代,詩歌同樣大有用武之地。簡短與快捷的格式更契合自媒體的需求。就算咱寫不好嚴格的格律詩,打油詩照樣登堂入室,照樣接地氣。去年十一長假去洛陽白馬寺尋古,夜宿酒店覓得《十一洛河尋馬》小詩一首:八百里路云和月,鐵騎南下尋佛家。洛神遙賦千古事,攝魔竺法施天涯。
不必要求生活天天詩情畫意,但心中要有詩意。看來,詩兄并沒有離我遠去,它在俺心中一直安好。
手抄出來的軍旅詩意
常江
我認為“詩”就是從心性中流出來的語言,不光是浪漫的,也有人生中的甜、酸、苦、辣;“詩”不是只在書面上做文章,而是人心有所感,見景生情,有什么樣的心志和景致,就會流淌出什么樣的詩情畫意。八一建軍節將至,回想起我當兵的那個年代1976年,人們對“紅領章、紅帽徽,一身板兒綠”的兵哥哥裝束,從內心里還是比較向往的。青春年少,穿上軍裝,不光是帥氣。因為軍人擔負著特殊的使命,所以在這條隨時可能去戰場的路上,容不得你有太多的幻想,更多的是血與汗的交織,是皮與肉的摩擦,是鋼與火的碰撞。參軍保家衛國是神圣的,這就賦予了軍旅生活特殊的詩意,因為你的生命就和國家的命運血脈相系。因此,一個普通的生命擁有了不普通含義,這本身就是一首壯美的綠色詩篇。
詩意的空間性規律是“越朦朧的東西越有吸引力”;對于求美來說越是模糊越能讓人發揮想象。在世界各國的神話故事中,都把月球想象得非常美,古代中國人就想象月亮上有玉兔、有桂樹、有嫦娥……對于我們這些處在求知欲很強的年齡段的新兵來說,“名著”中那些鮮活的人物和故事,總能給心靈帶來巨大的沖擊波。1976年,剛剛粉碎“四人幫”,文化生活極度匱乏,在部隊要能看到一本“名著”,那簡直就是令人羨慕的“理想狀態”了。為此,我們這些從北京入伍的弟兄們,利用各自家庭的文化背景去淘換國內、國外的名著,比如《紅樓夢》、《水滸》、《簡·愛》、《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安娜·卡列尼娜》等等。僧多粥少,怎么辦?于是乎,就誕生了那個年代符號式的名詞“手抄本”。
到了晚上,熄燈號響起后,有幸先得到“名著”的戰友們,利用普通電池和軍用干電池,以電線連接上小燈泡,開始用各自的聰明才智制作“隱蔽照明”小設備,不能讓晚上查崗的干部發現,蒙在被窩里爭分奪秒地“奮筆疾書”,目的是,在最短的時間里手抄完別人催要的整本名著……手寫酸了、眼看累了,天也亮了。清晨,還要照常出操、訓練。雖然,超負荷的晨練,讓體力幾乎透支。但是,手抄了半本名著的成就感,還是能讓自己驚喜不已。就這樣,不但深深地記住了名著的內容,還練就了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可謂是一舉兩得。同屋的戰友們還為深夜只聽到的寫字聲音、見不到寫字的人,起了一個富有詩意的暗號,叫“夜半歌聲”。
“苦”練出來的這些“本事”,在以后的軍旅生活中都很受用,我經常會在訓練休息時,給來自全國各地的戰友們,以標準的普通話,講述名著中的誘人片段,深得大家的歡心。我們后來還在部隊基層文藝演出的活動中,利用來自“五湖四海”戰士的方言,把這些在各大名著中熟知的精彩片段,改編成小品和相聲,在部隊基層匯演中演出,戰士們用自己的搞笑方言飾演各種人物,得到笑聲扣熱烈的掌聲。從那以后,能講故事、會說段子,成為了戰士們軍旅生活中有情調的片斷,讓原本單調的“營房綠色”充滿了新的詩意。
隨心之言當為陳釀
李雄峰
和剛剛留學兩年回來的快二十歲的兒子,探討我們一伙大人攢出來的話題——“生活中的詩意”,他思考了一番,說自己心態有點崩了。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感覺,其實詩意也是平常事,隨時而生、隨處而在。
“我在北京生活了17年,然后留學兩年——看似完全離開了中國文化熏陶的兩年,卻是讓我最明白詩意的兩年。”兒子說著。“這是為何?”改我問他了。
說真的,兒子此次出國留學,第一次一個人離開家就離開了這么遠,想必他心中的興奮與恐懼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他滔滔不絕地對我描述著這兩年的種種——“飛機落地走在異國的空氣中,心中的詩意來了,我是多么想來一首‘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只可惜文采來到,只得來一條朋友圈道:‘啊我到M國了,好思念家人啊。第一個學期結束,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忱讓我拿下近乎滿分的績點,期末數科免考,成績出來的一瞬間,我的詩意又來了,仰頭張望吟一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只可惜文采不佳,自己不能吟,只剩和你們通信:‘第一學期成績不錯,爽啊!接踵而至的下個學期,辛辛苦苦地定級考試考過,卻因為報課太晚而排進等待列表‘生死未卜,于是詩意再至,也想效仿古人來一首‘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只可惜文筆太差,最后只能在和老師的郵件里寫寫:哇!老師您快看看我還能報上這門課嗎,我等得很著急……”兒子口若懸河地歷數著這兩年之中的“尷尬”。
詩意詩意,便是指如詩般的情志。十七世紀最具天才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哲學家——布萊茲·帕斯卡爾曾說過:“人應該詩意地活在這片土地上,這是人類的一種追求和理想。”可見詩意就該是生活本身,每一次感悟,每一種心情,甚至是每一個最細微的思緒波動都是詩意。我們感知世界獲得感受,就如同兒子對我說的那么多俗氣的大白話,在我看來,其實都應當被稱作“詩意”。而那些一定要在生活中刻意尋找“詩意”和所謂“靈雞湯”的人,卻似乎顯得做作和附庸風雅了,一不留神,“雅”也許就成了大俗。順便一提,為什么帕斯卡爾先生能同時留下數、物、哲三重美名?因為他感知生活,思考生活,他的一生便是詩意的一生。從看似毫無詩意的物理到形而上的充滿詩意的哲學,他們步步推進,其實便證明了生活即詩意。“初中物理老師就對我說過,物理的極致是數學,數學的極致是哲學。看,多么理科的東西,可當得上一句好詩來歌頌?只可惜我意到而不能吟詩矣。”兒子對我說著,臉上略帶一絲嘲弄。
“知子莫若父。”我深深地給兒子詮釋的,也算是我的心聲,“雞湯好喝嗎?好喝。其實大家早就都浸泡在里面了。”
“咱是親爺倆!”兒子跟我來了個大摟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