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莊于諧 以小見大
——簡評采茶現代戲《憨寶組長》

陳 星

采茶戲《憨寶組長》是劇作家王恩施于2010年創作的一部新農村題材的現代戲。王恩施是贛南人，他對家鄉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贛南這片土地極富傳奇色彩，它既是客家民系的聚居地，又是人民共和國的搖籃；它既是珠三角的后花園，又是全國新農村建設的第一塊“實驗田”。王恩施在這片土地的滋養下，于新世紀之初的5年時間內先后完成了8 部大戲和30 余部小戲和小品的創作和演出，成為一位高產的劇作家。但他并不滿足于此，續創作了贛南采茶戲《快樂標兵》、高安采茶戲《玖爺和他的賈家村》《羅三和他的女、婿們》，之后，再度創作大型采茶戲《憨寶組長》。這是是王恩施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時代主題中的繼續深耕之作，該劇找準一個小的切入點，以小見大，深刻地反映了農村正在發生的變革，這部作品地域特色鮮明，主題意蘊豐富，藝術風格獨特，寓莊于諧，風趣幽默，真實感人。

一 、作品題材的準確把握

梳理王恩施的創作脈絡，我們不難發現，《憨寶組長》承繼了他此前對當代新農村題材一直以來的關注。當代農村生活是現代地方戲創作的重要題材，地方戲與鄉土的血脈聯系使之在表現農村生活時顯得駕輕就熟。同其他題材戲曲作品一樣，農村題材戲曲作品也有個立意深淺的問題。中國傳統農業3000年，現代農業200年。20世紀7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現代農業在給人們帶來高效的勞動生產率和豐富的物質產品的同時，也造成了土壤侵蝕、化肥和農藥用量上升、能源危機加劇、環境污染等一系列生態危機。王恩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劇作《憨寶組長》借村民之口說出“政府鼓勵種中藥材，結果收購價和柴火一樣；政府要求種金瓜，來年爛在地里無人買”的殘酷現實。在大力發展生態農業的歷史背景下，劇作者準確地把握了農村發展的熱點問題，并將視角聚焦在了我國農村在發展生態農業，種植有機農作物過程中的血淚汗水、努力探索，直至摸索出的成功經驗。

雖然該劇寫于8年前，但是直到今天，食品安全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有效解決。有機農作物種植的高投入低產出與農民追求更高經濟效益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因此生態農業推行起來，其中的困難阻力有多大？《憨寶組長》這部戲很好地回答了這一問題；同時，通過生動的劇情描述，向讀者集中展示了中國農民的熱情淳樸、勤勞勇敢、善良正直和創新奮進精神。

二 、戲劇沖突的巧妙建構

當前，有的劇作者受到文化宣傳理念的制約，很難真正直面存在的種種問題和矛盾，只能從被認可的一些理念出發，為宣傳某種政府主張，為歌頌某種褒獎對象而編織所謂的戲劇沖突，結果使自己陷入到必須編織戲劇沖突又要掩飾真實矛盾的思維窘境之中。最為突出的現象是以正在宣傳的道德文明或政府主張為目標，預設一位這種道德文明或政府主張的先進者，然后尋找一個并未達到這種目標的落后者，讓兩者之間發生矛盾，并以先進者從精神上或行為上戰勝落后者為結局。生硬制造的戲劇沖突，不僅缺乏真正的藝術力量，而且因為停留于歌頌某種社會現象的表面，在內容上也顯得膚淺而牽強。而這樣的情形在在許多農村題材的大、小戲中都有存在，而且已經形成了基本的思維定勢和編劇方式。

為了突破這一定勢，王恩施在該劇戲劇沖突的建構上頗費了一番心思。這主要體現在：一是人物身份定位準確。作者在結構戲劇矛盾的時候，“憨寶”是屏西村村民組長的角色設定得可謂巧妙。他既是屏西村村民中的普通一員，同時也可以算是農村最基層的干部，身份的雙重性，讓他既不能無視上級部門關于推廣有機農產品種植的指示，和普通村民一樣抵觸甚至公開反對，也不能回避廣大村民的不理解和逆反情緒。矛盾便由此產生，“憨寶”也成為全劇的焦點和核心人物。二是具備一個“抓人”的戲核。幾乎村民對“鄉里要求有機稻谷種植”這件事充滿敵意，作為村民組長的憨寶如何以一人之力說服全村？突遭病蟲害，有機作物欠收，村民損失嚴重，再一次集體反對，這次憨寶猶豫了，他不想一味地說服大家，他心疼大伙一年的勞苦和付出。但憨寶心中愛戀的姑娘農技員萬小妤卻是有機作物種植的最堅決擁護者和倡導者。一頭是百姓親情，一頭是姑娘的愛情，這一次憨寶將如何選擇和面對？《憨寶組長》故事性強且富喜劇色彩，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語言生活氣息濃郁，幽默而風趣。結構緊湊，情節豐富，劇中人的思想和行為時常在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之外，因此使劇情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全劇共有七場一個尾聲 。鄉政府鼓勵村里種植有機農產品，但是鄉親們強烈抵觸，“換湯不換藥，舊鍋煮老米”，村民紛紛搬出鄉里要農民種藥材、種金瓜結果損失慘重的事情，甚至還有口糙的村民諷刺說這是個“脫褲子放屁”的項目。第一場第一幕矛盾就出來了。待到雙方矛盾僵持無法解決的時候，作者讓主人公也是這部劇的靈魂人物“憨寶”上場。

為了說服鄉親們，讓事實說話，他特意買來了有機米，煮了有機雞給大家吃，鄉親們紛紛自愿簽了協議，這一看似“憨搞憨弄”實則“誠懇踏實”的舉動引來女主人公萬小妤的第一次關注，認為憨寶“看似憨厚卻精刁”。此時的她對主人公是矛盾、困惑、不屑，一句“河鴨居然戀仙草”道出了她對憨寶的態度。這是一次誤讀，其實憨寶不是精刁，而是因為他是老表中的一員，他深深地懂得和老表打交道越實際越好。

“憨寶之囧”是矛盾的發展，憨寶聽到村民發有機秧苗的牢騷，還莫名其妙成為了余永泰的女婿，這對于滿心愛戀萬小妤的憨寶來說，的確是夠囧的。第三場“憨寶之計”，作者設計得巧十分妙：憨寶將計就計，認下“岳父”，還先發制人，定下制度，請君入甕，憨寶的一系列舉動不僅警示了企圖違規偷灑農藥的村民，還成功讓自己脫離了即將成為余永泰女婿的囧境。

除了為鄉親們尋找致富之路外，劇中人“憨寶”還有一個理想，那就是改變城市人心目中老表天生落后、自私、狹隘的形象。這也是觸發憨寶最終選擇說服鄉親們積極支持有機作物種植的思想動因，為此他甚至想出了為山河、土地、魚蟲“招魂”的方式。劇作者不滿足于停留在他所掌握的生活表面，他不僅關注事件本身，更關注事件當中的“人”，關注人在事件當中的思想動因，關注“人性”。這在深化作品的內涵上顯得至關重要。

結局是完美的，但卻不落俗套，不是戲劇舞臺上司空見慣的“大團圓”。一年多過去了，村里一片豐收景象，不僅有機農產品銷路旺，有情人也終成眷屬。只是，讀者心目中最期待的那一對，劇作者留了懸念，男女主人公的結局處理得生動而含蓄，引人期待的同時，多了幾分甜蜜的回味。

當然，該劇在情節上并非沒有瑕疵。新世紀之初，鄉長擁有自己的私家小汽車的應該不多見，下鄉所用的應該是公務用車。誠然，作者設計馬鄉長賣私家車籌款給鄉親們彌補損失這一情節，是為了凸顯代表黨委政府形象的“馬鄉長”這一角色的正派和高大，但因為與常理有些不符而讓人感覺有些生硬。

三 、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

《憨寶組長》劇中的角色人物個個鮮活生動，真實可信，似乎就生活在我們身邊。特別是劇中男主人公憨寶的人物形象塑造非常成功。劇作者通過一系列棘手的事件著重塑造了他獨特的性格特征:他作為村民組長，希望帶領鄉親們共同致富，巧妙說服鄉親們開展有機稻谷種植；面對鄉親們的損失，他內心矛盾，焦急心疼；在感情上，他深愛著農技員萬小妤，卻拒絕用任何條件交換感情，絕不趁人之危。憨寶之“憨”，是大智若愚的“憨”，是質樸、真誠、勤懇、踏實的“憨”，憨寶與憨包，一字之差，感情色彩相距千里。“憨寶”這一稱呼體現了村民對他的信任和喜愛，也體現了劇作者創作該人物的匠心，如何體現他的“憨”，又如何展現他是“寶”，由此展開了該劇一系列生動有趣而感人的故事。

第四場“憨寶之怒”集中展示矛盾的爆發。有機稻田里發現了稻飛虱越來，按規定，不能灑普通農藥，只能噴灑有機農藥。蟲情越演越烈，眼看著莊稼損失慘重，鄉親們紛紛背上噴霧器，準備灑藥，為了保護即將豐收的成果，農技員萬小妤用身體擋住農藥噴頭，不幸被誤傷。因為心愛的人被傷害，憨寶怒了，情急之下差點揍人，這一系列情節的設計對于刻畫主人公“憨寶”豐富多面的性格大有裨益。對于有機作物種植這條主線，憨寶和萬小妤的愛情這條感情暗線的發展都有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第六場“憨寶之拒”是全劇的高潮，重要的核心唱段都在這一場中得以呈現。戲劇矛盾沖突也在這一場升級至頂點。作為村民組長，他有責任安撫好村民的情緒，但是因為有機稻欠收，村民們損失慘重，關系到村民的切身利益，他頂住壓力為村民說話。情急之下，萬小妤說出婚姻承諾，憨寶好一句“愛情沒有條件，婚姻不能周旋，謝絕你的允諾，維護我的尊嚴。”讀到這里，不禁要為憨寶的這一態度拍掌叫好！更為作者的這一情節設計拍案叫絕！

其他人物形象也很有光彩。如葉明春、鐘開福、余永泰、老筍頭、二坎子等，劇作者將農村中形形色色的典型形象凝聚在這部戲中，個個形象逼真，個性鮮明。把握農村人物形象如此準確，令人稱絕。

寡婦葉明春形象塑造得鮮活生動，富有喜感。她與鐘開福的感情線也是貫徹全劇的一條重要發展線索，僅次于男女主人公。但就人物形象塑造而言，寡婦葉明春相較女主角萬小妤更為立體豐滿，她一方面潑辣刁蠻，出口成“臟”，言必稱“老娘”；另一方面她敢愛敢恨，心地善良，對鐘開福嘴上的刻薄、挖苦甚至辱罵，其實都是因為心里濃濃的愛。作者對她與鐘開福這條感情線的鋪陳，不僅有助于劇情的推進，同時也使讀者深深地融入到農村戲詼諧幽默，生趣盎然的喜劇氛圍中。

新時代賦予戲劇新的使命，這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也是戲劇藝術發展的規律。新世紀以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化，城市和農村社會生活在不斷地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采茶現代戲《憨寶組長》因其關注的視角是農村變革中的人和事而具有現實借鑒意義。如何使戲劇藝術貼近時代、貼近生活、貼近民眾、真實地反映當代生活是時代向劇作家提出的更高要求。今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劇作家們當進一步拓寬關注視野，精心擷取具有典型意義的、新鮮且具有時代感的意象，避免雷同，力求在劇作中藝術地反映改革開放以來廣闊現實生活的生動圖景，進一步繁榮新時代社會主義文藝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