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網絡、快遞非法販賣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現狀與啟示

郝 鐘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是野生動物保護領域最著名的宣傳語之一。這句宣傳語從消費的角度，強調消費者對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需求，刺激了野生動物被獵捕殺害，以此引起消費者的惻隱之心，在心理層面施加壓力，從而降低對野生動物及其制品需求。這句宣傳語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為宣傳野生動物保護做出了杰出貢獻。但這句成功的宣傳語顯然沒有遏制住野生動物犯罪的勢頭，隨著互聯網交易的爆發式增長，物流業的快速發展，全球野生動物犯罪有愈演愈烈之勢。據統計，全球每年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貿易額高達60億美元，涉及商業、娛樂、科研、文化等多個領域。

一、線上銷售、快遞交易已發展成為犯罪的主要形式

2016年12月30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有序停止商業性加工銷售象牙及制品活動的通知》，明確要求2017年12月31日前全面停止商業性加工銷售象牙及制品活動；2016年7月6日，美國新的聯邦法案生效，該法案幾乎完全禁止了國內象牙交易；2016年12月21日，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宣布在2021年前逐步取締境內象牙商業交易。國內外野生動物犯罪執法力度不斷加大，線下犯罪執法越來越嚴。與此同時，根據商務部發布的數據顯示，2016年全年，我國網上零售額51556億元，比上年增長26.2%。其中，實物商品網上零售額41944億元，增長25.6%，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為12.6%；根據國家郵政總局的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快遞業務量達到312.8億件，同比增長51.4%，總量居世界第一，年人均快遞使用量接近23件，比上年增加近8件。線上銷售、快遞交易進行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發展成為犯罪的主要形式。

（一）線下交易大幅下降。國內野生動物犯罪執法力度不斷加大，線下實體店經營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勢頭得到了根本遏制。表1為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對我國部分城市的監測數據，清晰的反映了出售疑似象牙的實體店鋪和疑似象牙制品數量都已大幅減少。如北京地區，2016年與2014年同期比較，出售疑似非法象牙的店鋪數、在售疑似非法象牙及其制品數同比分別減少52%、76%，降幅明顯。

（二）網絡銷售大幅上升。線下實體店銷售減少，并不等于野生動物犯罪下降。很大一部分線下實體店銷售轉到了線上繼續進行，有的規模更大、經營范圍更廣。為了解網站上主要非法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銷售情況，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選擇了文玩收藏類和電子商務平臺作為監測對象，每月一次對網站用戶發布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廣告進行記錄和統計，見圖1、圖2、表2。據統計，5年間最多的非法野生動物制品廣告是象牙及其制品，占總量的60%以上，其次是犀角及其制品，占近總量的20%。2012年，最高時單月發現近4000條非法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廣告，2016年情況已經好轉，但每月仍可發現非法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廣告。

表1 監測實體店疑似野生動物及其制品銷售情況

（三）微商已成為線上銷售主力。多數廣告不僅以介紹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為目的，還吸引買家發展成為微信好友，后通過微信平臺推送更多非法廣告，以獲取更大利益。實體市場賣家同樣也積極發展買家成為微信好友，后將大量非法制品廣告推送出去。通過微信發布的廣告只有特定的多數人可見。這些特定的多數人是經過微商精心篩選，不僅對野生動物及其制品興趣濃厚，也有一定購買力，且不會舉報微商的違法犯罪行為，這就大大降低了微商被查處的風險。表3為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研究員通過微信朋友圈監測的部分商家單月發布的疑似非法野生動物及制品成交信息。一個網絡商家單月發布疑似非法野生動物及制品成交信息的貿易數量，甚至超過了北京地區部分監測實體店的疑似待售總量，凸顯出網絡銷售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危害性。

二、打擊利用網絡銷售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困難重重

利用網絡交易野生動物及其制品與傳統野生動物犯罪案件相比，犯罪隱蔽性高，可查痕跡物證少，取證難度大。犯罪分子在交易商談的過程中，大量采用代稱描述野生動物產品。如象牙往往稱為XY、果凍、血料等，犀角被稱為XJ、西角等代稱。這樣一方面可以防止被屏蔽或被發現后刪除，另一方面也可躲避監管和執法部門打擊，即使被查處后還可做出詭辯。而且代稱仍在不斷的發展、更新。圖3為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監測到的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關鍵詞的數量變化，直觀反映出關鍵詞在以每年20%左右的速度增長。

線上證據調取困難的同時，線下證據的調取也舉步維艱。犯罪嫌疑人及其下線買家為逃避打擊，快遞單據上填寫的寄件人信息、收件人信息多為虛構或者代稱，快遞單所留聯系電話僅用來接聽快遞公司電話。甚至有犯罪嫌疑人找人去快遞公司代為提貨，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執法部門將查獲的聊天記錄信息、實際收貨信息、收貨人的真實情況相互印證，證明過程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給監管和打擊非法動物及其制品犯罪造成了極大阻力。

圖1 各類非法野生物及其制品的廣告占比

圖2 監測網站發布廣告數量表

表2 監測網站列表

表3 監測部分微商發布交易成功數量

三、快遞企業、人員失職導致非法運輸屢禁不止

圖3 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關鍵詞的數量變化

（一）法律層面，扎緊了寄遞實名制、收寄驗視制的籠子。《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規定非法運輸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中華人民共和國郵政法》第七十五條規定：郵政企業、快遞企業不建立或者不執行收件驗視制度，或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以及國務院和國務院有關部門關于禁止寄遞或者限制寄遞物品的規定收寄郵件、快件的，對郵政企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處分；對快遞企業，郵政管理部門可以責令停業整頓直至吊銷其快遞業務經營許可證。用戶在郵件、快件中夾帶禁止寄遞或者限制寄遞的物品，尚不構成犯罪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將運輸行為的打擊放在與獵捕、殺害同等重要的位置，可以說我國對非法運輸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行為刑罰嚴厲。

同時我國多部法律法規、規章對寄遞實名制、收寄驗視制作出明確規定，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郵政法》第二十五條規定：郵政企業應當依法建立并執行郵件收寄驗視制度。對信件以外的郵件，郵政企業收寄時應當當場驗視內件。用戶拒絕驗視的，郵政企業不予收寄。該法第十一條還規定：寄遞企業完成收寄后發現禁寄物品或者疑似禁寄物品的，應當停止發運，立即報告事發地郵政管理部門，發現各類禁止寄遞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應當及時報告公安、野生動物行政主管等部門。《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第二十條規定：鐵路、公路、水上、航空的貨運和郵政、快遞等物流運營單位應當實行安全查驗制度，對客戶身份進行查驗，依照規定對運輸、寄遞物品進行安全檢查或者開封驗視。對禁止運輸、寄遞，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或者客戶拒絕安全查驗的物品，不得運輸、寄遞。國家郵政局、公安部、國家安全部《禁止寄遞物品管理規定》第八條規定：寄遞企業應當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制度，依法當場驗視用戶交寄的物品是否屬于禁寄物品，以及物品的名稱、性質、數量等是否與寄遞詳情單所填寫的內容一致，防止禁寄物品進入寄遞渠道。這些法律法規、規章在法律層面上都要求嚴格落實寄遞實名制、收寄驗視制，扎緊了制度的籠子，但是實踐證明，執行法律比制定法律更加重要。

（二）實踐層面，仍存諸多漏洞。實踐當中，快遞企業、從業人員涉及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犯罪的案件數量卻在不斷上升，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一是快遞員明知犯罪分子非法郵寄野生動物及其制品，與犯罪分子串通，幫助犯罪分子逃避檢查、檢視；二是快遞員、快遞企業在執行寄驗視程序時，發現了問題但沒有向上級主管部門或者公安機關反映，仍然為其辦理相關業務，導致犯罪分子有機可乘；三是快遞企業沒有執行收寄驗視程序，被不法分子利用成為犯罪工具。

如河南許昌“12·27”案，繳獲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224.47公斤，價值1281.62萬元，犯罪嫌疑人張某利用快遞收發野生動物制品。張某知道航空安檢比陸運安檢要嚴格很多，為了避免航運安檢發現自己郵寄的是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其選擇速度較慢的陸運郵寄貨物。當時張某曾明確告訴快遞員王某自己郵寄的是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只要通過陸運發送，不經過更為嚴格的航空安檢就不會被發現。雖然王某在入職時候已經學習過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屬于禁止郵寄的物品范圍，并且快遞公司嚴格要求快遞實名制以及快遞物品開箱驗視，可王某為追求工作業績和獲取快遞提成依然為犯罪嫌疑人張某郵寄了快遞并且幫助其走陸運逃避航空安檢，屢試不爽。2015年8月份，由于大意，犯罪嫌疑人張某郵寄制品被走空運發送，這件內含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的快遞在過安檢時候被發現并查扣。當時快遞員王某所在快遞公司接到航空安檢通知后并未及時正面處理，也并未引起公司足夠重視，最后張某只是向快遞公司交了幾百元罰款了事。王某所在快遞公司未通報主管機關，更未向公安機關報案。此后，王某更是肆無忌憚幫助犯罪嫌疑人張某發送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快遞。經調查，僅自2015年6月至被犯罪嫌疑人張某被抓獲期間短短半年時間內，在快遞員王某的幫助下郵寄包含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快遞就多達2026份。快遞員王某也因此獲刑。

法律規定十分完備，但為什么只是“看上去很美”？從實踐中看有以下六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一線快遞從業人員人數多、流動性大、文化水平較低，企業崗前培訓、技能培訓工作不到位，導致一線收寄人員對相關法律掌握不到位，沒有嚴格執行收寄驗視；二是快遞企業在檢驗快件的技術、設備等方面資金投入不夠，特別是現在市場上缺少高效、準確檢驗快件設備；三是電商促銷、節假日期間，快遞業務量暴增，為提高收寄效率，部分快遞企業收寄驗視、快遞實名環節落實不到位；四是快遞企業、快遞人員對業務量大的企業、個人，為了維護商業關系，不能嚴格落實收寄驗視制度，甚至發現快遞有問題，也采取放任的態度予以郵寄；五是個別快遞企業為了獲取更大的利潤，不惜鋌而走險，故意寄遞禁寄物品；六是寄件人故意隱瞞禁寄物品，并采取各種方式偽裝、隱藏，使得快遞人員很難直觀發現違禁物。

四、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實踐中通過非法運輸這一環節查獲的案件占野生動物及其制品案件的比例超過50%。蛇打七寸，切斷買賣雙方的實物交割就成為重中之重。落實快遞實名制和開箱驗視制度的重要性越來越凸顯出來。實踐證明只有落實主體責任，多方履責、相互督責、出事追責，才能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度。

（一）快遞企業作為快遞市場的主體，應負起社會責任、法律責任。快遞企業除了以營利為目的，也應當肩負起相應的社會責任，應當清醒地認識到，以犧牲社會安全、喪失社會責任而換來的企業一時的發展是不可持續的。隨著監管的不斷加碼，只有遵守法律法規、科學管理行業、完善規章制度，才能消除隱患，實現快遞企業的長遠發展。具體來說，一是要提高法律認識，特別是企業領導的重視，要力爭實現對企業領導、快遞人員相關法律教育的全覆蓋。特別是基層的收件員隊伍良莠不齊，必須要經過崗前培訓，對相關法律知識的培訓要作為專項內容,只有心中有法，才會守法畏法；二是快遞企業內部要建立多層級的檢查制度，安全檢查決不能成為聾子的耳朵。收件時快遞員要開箱檢查，分裝配送時檢測機要檢查，快件運到收貨地后由當地快遞公司復查，一環扣一環，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對于沒有落實實名制的郵包快遞不予郵寄；三是及時報告，一旦發現可疑件要第一時間保存證物，并及時報告郵政、公安、工商等執法部門，為執法辦案提供線索。

（二）快遞人員作為制度的執行者，是收寄驗視、寄遞實名落到實處的基礎。一是讓快遞人員有深刻的法律責任意識，認識到沒有做好收寄驗視、實名寄遞便是失責，就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甚至可能構成犯罪。在意識到幾元錢的快遞費可能帶來幾年的牢獄生活后，相信快遞從業人員一定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二是快遞員、配貨員、貨運員要提高對違禁品識別能力技巧，通過企業培訓、從業人員交流等多種途徑，練就“火眼金睛”。同時發現問題還要及時向快遞企業報告，或直接向郵政、公安、工商等執法部門提供線索，要有抵制犯罪的高度責任感。三是快遞人員要向客戶和周圍的人宣傳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度。快遞人員直接面對消費者，是最好的普法員，最堅實的普法力量。快遞人員對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的嚴格執行，是這項制度最有力、有效的宣傳。

（三）公安、郵政、工商等主管部門應落實監管責任，加強檢查。企業天然具有逐利屬性。快遞行業近年來迎來了爆炸性的增長，競爭十分激烈，不斷上演著大魚吃小魚的并購。引導、規范快遞行業的發展是未雨綢繆，防患未然。一是公安、郵政、工商等部門應當建立健全監督檢查制度，采取定期檢查與隨機抽查相結合的方式，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著力規范操作流程，提升快遞行業的從業門檻和員工素質，使快遞企業始終繃緊嚴格落實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這根弦。二是加大處罰力度，在檢查過程中對那些不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寄遞實名制的快遞企業和人員，應該依法處罰，對于多次違反、屢教不改的應取消從業資格，清除出快遞行業。同時對于公安機關案件辦理過程中發現的快遞企業、人員的失責行為，執法部門要倒查問責，構成犯罪的要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必要時可組織開展打擊快遞企業、人員參與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犯罪的專項行動，抓一批反面典型、查一批不良企業，引起行業的警醒，不再讓法律“看起來很美”。三是充分履行政府管理職能，站在政府管理的高度，以會議、座談等多種形式組織做好部門與行業之間的交流工作，從政府培訓的角度組織開展快遞企業負責人、中層領導業務培訓，規范行業操作技能，宣傳野生動物保護知識，從上至下層層貫徹責任思想。只有從業人員知法懂法，企業才能遵紀守法，行業才能規范、有序發展，才能從根本上切斷野生動物及其制品買賣的流通途徑，達到打擊、震懾野生動物犯罪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