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西絨筆記（組詩）

鄒倫剛

寧 靜

我打開牛房木門去巖窟抱柴，一只長尾紅山椒鳥

在屋后冷杉樹上甜潤地鳴啼，我跟隨它來到雪水溪流邊

又返回。在巖窟前，我站著了

鳥鳴、柴、絕壁、森林、雪峰，寧靜地觸摸我

我無限地敞開，沒有面孔，那么微小

此刻，我記起這一幕，脫殼般朝那

鳴啼的嗓子飛去，它揮舞紅色的火焰閃現

在幽暗中孤絕地召喚——我長出翅膀

在光陰的雪水溪流里泅渡，忘了萬事萬物

顫動著，成為鳥鳴寧靜的一部分

小 星

牛房后西天的小星忘了吹滅酥油燈

那里是亡者的位置

我記得我體內的某處

有禽獸的悲鳴長久地對之呼應

通過祈禱

增加生的亮度

荒原上的牦牛隊

聽，領隊公牦牛脖子上的鈴鐺嗾喚

我的耳鼓，并赤裸地悠然趕路

那寬袍大袖的牧牛少年用尖厲短促的哨音

喝住那頭旁逸斜出的花臉牦牛——

它探入雪水溪流的右前蹄縮回

閃身躥進牛隊，上沖兩步

我羨慕牧牛哥兒收縮嘴唇嗾喚

發出哨聲，不下于雪域荒原特別滋養的火槍

仿佛安有輪翼

引領畜者沿著灌木叢、荒坡小道形成鏈組

我于荒原黑石上斜躺

欣賞這胚胎史遠古的韻律

油然失笑，恒久熏染

陡增天地蒼茫、牛尾剪拂幾蓬灌木荒草的意趣

星月之光

我喜歡所有的光，有一種光是冷的

那是黑夜匠人制造的星光晚宴

它那么遠，像記憶深邃而遙不可及

像心靈渴望的美和高度

許多個月夜，我沐著月光走進荒野

攀上深淵之上懸空的絕壁頂

眺望浩瀚無垠的天穹星月輝映——

人世萬物在眼前消失了

我見過火月亮

就掛在原始森林牛房西邊的上方

移向野牦牛翻越的荒涼險峻的埡口上空

巨大無比，金黃，高懸長空

詩意飽酣，像老友突至的拜訪

難以忘懷，難以置信

輝映我心靈的孤獨和蒼茫的憧憬

有一次，我們夜間沿山脈徒步西行

馬兒打著響鼻，牦牛嘩嘩踩響石子

馱著鹽、酥油、糌粑、大餅、奶餅、奶渣……

為無人區荒野采蟲草的木雅人補充供給

我們跟在牲口的臀尾，趕著它們

連綿的雪山冰峰在星月下更加龐大陰森

始終在我們的左側，隨我們一路西行

火月亮出現了，在雪峰之巔碩大金黃

那一刻，我心魂抽搐震顫

仿佛置身于太古之初的寒疆荒漠

伸手就可碰到高天的月亮

而黑暗的深淵激流就在腳下恐怖地砰訇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