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拖延

貓主義

“他們燒死了布魯諾！”

夜幕籠罩下的羅馬城，密密麻麻的小小的灰色身影在隱秘通道里奔走相告。時間到了東方人所說的“子時”，灰色生物中的議員和群眾代表聚集到廣場地下一段廢棄的下水道里，討論這場火刑給世界帶來的變化。

“真是太棒了！”一位年輕的代表說，“布魯諾死了，意味著人類又一次親手關上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我們暫時沒什么可擔心的了！”“恐怕沒有那么簡單，”一位年長議員憂心忡忡地說，“布魯諾雖然死了，但是他死前并沒有認罪。”“那又怎么樣？那些穿紅衣服的家伙控制住了形勢，再次確定了他們的絕對權威，這足以震懾現存99%的探索者，還能把未來幾代的探索者都扼殺在搖籃里，至少會把他們進入熱動力時代的時間向后推遲300年！”“或者恰恰相反——因為燒死了沒有認罪的人，紅衣的聲譽下降，探索者信念更加堅定，潛在的反抗者數量增加……”

長老清清喉嚨：“在預測未來這件事上，誰都不能想當然，必須有科學依據。布魯諾被燒死會給人類文明進程帶來怎樣的影響，通過科學的計算，我們目前已經有了答案。” “自從接到火刑的消息，我們就知道茲事體大，因此委托技術部的同胞加班加點建立了人類文明的數學模型，代入布魯諾被燒死這個變量，計算這一事件對人類進入熱動力時代的時間的影響。經過緊張地計算，我們終于——就在十分鐘前——得出了結果。”

“請問”，一位毛色較淺的代表怯怯地舉起手，“請問長老，這個模型采用的是歐幾里德算法還是高斯算法？這兩種算法得出的結果可能有一定的差距，目前學界對于哪種算法更準確還沒有定論……”

“一個是歐幾里德算法，一個是高斯算法，還有一個是萊比尼茲算法。”長老環視全場，“沒錯，我們的模型不是一個，而是三個。我們將綜合考量三個結果，在此基礎上做出決策。”

在幾千道目光的注視下，長老用指甲劃開火漆，一邊展開紙卷，一邊閱讀上面的文字：“A模型運算結果：-250年；B模型運算結果：-230年；C模型運算結果：-300年。”

全場嘩然。三個模型無一例外地顯示，布魯諾火刑事件將加速人類文明的發展，而且加速效果驚人。按照這些計算，人類在18或19世紀就會進入熱動力時代。再根據文明發展的歷史經驗， 熱動力時代之后第六個世紀，也就是24或25世紀，人類就會進入星際航行時代。

“24世紀！太快了！必須阻止他們！”“我們還有800年時間……”“不是800年，你這蠢貨！進入熱動力時代后他們的文明水平就太高了，我們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控制他們！”“沒錯，剩下的時間只有熱動力時代之前的200多年了，200年我們能做什么？再來一次黑死病？”“以前幾次已經把容易淘汰的淘汰掉了，存活下來的人類都有一定的抵抗力，黑死病不會有顯著的效果。”“而且會促使他們對我們進行屠殺。”

“不！”數千只灰色生物尖叫起來，有的開始哭嚎，有的已經暈厥。在這個可怕提議的轟炸下，被絕望和恐慌籠罩的灰色生物們只能求助于德高望重的長老，然而高處空無一人。長老呢？

“放我出去！”角落里傳出一聲微弱的甕聲甕氣的呼喊。

一個長條形的生物無聲地滑出來，攀上長老之前站立的高處，用永遠不會閉合的眼睛打量著灰色生物們，發出嘶嘶的打招呼聲：“你們好啊，老鼠們！”

“是蛇！他吃了長老！”一只老鼠顫抖的小爪子指著蛇流暢的身體上一團可疑的凸起，那團凸起再次發出了聲音：“放我出去！你這下流胚！”

“啊哦，被發現了。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蛇不懷好意地微笑著，蠕動身體把那團凸起物吐了出來。

渾身掛滿黏液的長老暴跳如雷：“這一點都不好笑！你這條該死的蛇！”

“這是一個黑色的日子，適合開個黑色的玩笑。別太緊張，可憐的小家伙們，你們的失敗早就在他老人家的預料之中，”蛇的尾巴向上指了指，“他老人家從來沒指望更多。我今天就是奉他老人家之命通知你們——可以準備把工作移交給下一任使者了。”

“下一任使者？誰？你們蛇？”“當然不是。蛇是上一任使者，幾千年前就光榮退役了……”

“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呢。”老鼠長老諷刺道，“那么到底是誰？”

蛇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真是難以啟齒。在宣布之前，希望諸位做好心理準備，一定要相信他老人家的判斷，尤其不要叫嚷‘怎么是那種家伙，還不如蛇呢這種蠢話，要記住他老人家在看著我們。準備好了嗎？好，那我就宣布了，下一任使者——是——貓。”

片刻的沉寂，老鼠們面面相覷。隨后，一個謹慎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說，貓一直以來是在裝傻？大智若愚？”

“不，他們是真傻。不管和蛇類還是鼠類比起來，貓的智商都低得像是原始生物，他們甚至還不如人類。不僅智商低，貓還極其懶惰。此外，貓還是這個星球上資歷最淺的動物，我們都讀過書，知道方舟上有幾乎現存地球上所有的動物，唯獨沒有貓，換句話說，貓是在大洪水時代之后才出現的，而且幾千年來在地球上毫無建樹。你們現在一定想問他老人家為什么要把這么重要的使命交給貓？答案是：他們適合。眾所周知，我們蛇是第一任使者，是蛇把人類哄騙出樂園，也是蛇在漫長的原始時代孜孜不倦地侵擾著人類的生活，最后人類甚至把對我們的懼怕寫入了基因。然后到了農業時代，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把工作交給了第二任使者，也就是你們老鼠。你們憑借優秀的繁殖能力、對農田和糧倉的破壞力、傳播疾病的能力限制了人口和文明的發展，但是文明不會一直止步不前，終有一天，他們會進入熱動力時代，到時候你們的能力就派不上用場了，第三任使者——貓——應運而生。”

“可是，貓能做什么？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語言……”

“他們不需要有語言，也不需要有智慧，他們只負責一件事：占用資源。進入熱動力時代之后不久，人類的很多工作會被機器取代，隨后就會有計算機和網絡，創造性工作幾乎全部轉移到電子平臺上進行，計算機運算能力和虛擬存儲空間會成為最重要的資源。貓的任務就是通過獲得人類的寵愛占用這些寶貴的資源。”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人類會為了貓這么做？”

“因為以人類的眼光來看，貓非常可愛。”

“就這樣？僅僅因為這種低等生物恰好適合人類審美？”

“造物主的安排中沒有‘恰好兩個字。”

老鼠們再次沉默了。

“很好，還有別的問題嗎？”

一只毛色較淺的老鼠怯怯地舉起手：“一個問題：我們——不是我們老鼠，是我們所有這些使者，到底為什么要千方百計拖延人類進入太空的時間？”

蛇詭秘一笑，壓低了聲音：“因為遠處還沒有造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