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國語課本》中的詩教思想

黃露 馮鐵山

《開明國語課本》是民國時期為小學生量身定做的語文教材，由葉圣陶先生編寫，豐子愷先生繪圖，全書共十二冊，小學初級階段八冊，小學高級階段四冊。《開明國語課本》選取了七十四首詩歌作為教學內容，對于我國的傳統(tǒng)詩教思想進行了很好的傳承。“詩教”一詞最早出自《禮記·經解》篇，托言孔子說：“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其實質是以《詩經》為教材的教育活動，且其教育目標指向的是人格修養(yǎng)。所謂“詩教”，是指用詩歌所蘊含的思想內涵和審美趣味，以詩的言說方式喚醒學習者內心的真、善、美，進而提升其文化素養(yǎng)，發(fā)展其詩性思維，加強其人格修養(yǎng)，最終形成理想自我的教育過程。本文將從文化素養(yǎng)、思維發(fā)展和人格修養(yǎng)三個方面探尋《開明國語課本》中的詩教思想。

一、文化素養(yǎng)之教：積淀“鳥獸草木之名”的文化知識

“鳥獸草木之名”一語出自《論語·陽貨》，主要記載了孔子談論詩教的意義，其記載道：“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清代學者劉寶楠在《論語正義》中寫道：“《爾雅》于鳥、獸、草、木，皆專篇釋之，而《神農本草》亦詳其性之所宜用，可知博物之學，儒者所甚重矣。”由此可見，“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的本義是指通過學《詩》可以多認識一些動植物的名稱，多增加一些自然方面的知識。換言之，就是說學《詩》可獲得廣博的知識，拓寬知識面，可以“博物不惑”。

在《開明國語課本》中，葉圣陶先生也非常注重讓學生積淀“鳥獸草木之名”的知識，但沒有僅停留在對自然知識的認識上，還有生活知識和歷史人文知識。

一是自然知識的積淀。《開明國語課本》共十二冊，每冊都有一兩首詩歌是關于自然描寫的，一共有二十多首，可見，葉圣陶先生對于自然知識積累的重視。教材中詩歌所涉及的自然知識主要包括：植物類有樹、花、蒲公英，動物類有青蛙、蜘蛛、蝸牛，自然現象類有風、星星、月亮、朝霧、閃電、彩虹、雪花，自然景觀類有海、瀑布等。用詩歌的形式去揭示一些自然現象，不僅能讓學生獲得自然知識，更能夠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和想象力。

二是生活知識的積淀。《開明國語課本》中有關生活知識的詩歌也較多，而且與兒童的生活緊密相連。其中的生活知識包括一些游戲知識、勞動方面的知識和生活常識。葉圣陶先生十分重視“兒童本位”的教育思想，他明白游戲是兒童的天性，所以在教材中也選取一些有關游戲的知識，讓教材走進兒童的世界，讓兒童更加熱愛教材。例如教材中詩歌所描寫的游戲主要有“蕩秋千”和“踢毽子”。勞動方面的知識主要有“種麥”“打鐵”“種菜”“養(yǎng)蠶”等，生活常識類的知識有認識手的作用、牙齒的作用以及鐘表的作用等。

三是歷史人文知識的積淀。教材中反映歷史人文事件的詩歌有：《景陽岡》（一）（二）——了解武松打虎的歷史故事并學習武松的英勇無畏精神；《五月》——了解近代五月的一系列歷史事件，并從這些歷史事件中學會吸取一些歷史經驗和教訓；《巴夏禮銅像》——這首詩是讓學生銘記當年的帝國主義入侵史，認識到帝國主義丑惡的嘴臉和“落后就會挨打”的教訓，從而激發(fā)學生奮發(fā)圖強的精神，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些詩歌不僅能讓學生積淀歷史人文知識，更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些歷史人文知識培養(yǎng)學生的道德品質，比如愛國的品質、勇敢無畏的品質。

二、思維發(fā)展之教：提升“引譬連類”的詩性智慧

語文應該是何種思維？馮鐵山教授認為語文思維注重的是“象”的思維方式，學界稱這種思維方式為詩性智慧。所謂詩性智慧，是指“建立在客觀物象基礎之上的，以象為媒介，在情感、體驗、知覺等綜合作用之下，對自然、社會、自我進行直覺式、超越式、創(chuàng)造性地取象、表象和抽象的圖景思維活動”。“引譬連類”思維是詩性智慧的最基本特征。孔安國曾經用“引譬連類”來解釋“興”，因此，引譬連類思維也是一種比興的思維。此類思維最大的特征就是借助客觀物象，通過聯(lián)想和想象，將兩個或多個“類別”聯(lián)系起來，以此抒發(fā)自身的情感。葉圣陶先生希望通過文字和圖片的有機結合培養(yǎng)兒童的想象力，他在《開明國語課本》的“編輯要旨”中寫道：“本書圖畫與文字為有機配合，圖畫不單是文字的說明，且可拓展兒童的想象。”“引譬連類”的詩性智慧既是一種取象的圖景思維，也與維柯的“以己度物”思維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一是圖景思維。取象的圖景思維是針對“引譬”來說的，指在進行譬喻時須依托客觀的物象，然后借助聯(lián)想和想象將自身的感受與客觀物象結合起來構成意象，進而形成一幅有意境的圖景。漢字是借助生活中客觀物象進行表意的文字，每個漢字自身就是一幅幅充滿詩意的圖景，因此語文教育也自然離不開取象的圖景思維。《開明國語課本》對于兒童圖景思維的培養(yǎng)有顯性和隱性之分，顯性的培養(yǎng)是指它將插圖與文字緊密結合，甚至有的課后練習題都配有圖畫，讓兒童在各種圖景中充分發(fā)揮想象力。隱性的培養(yǎng)是指課本中選取了大量的詩歌，每首詩歌都是一幅圖景或是一個靈動的故事片段。

二是“以己度物”的思維。“以己度物”的思維是針對“連類”來說的。所謂的“以己度物”，是指“思維主體憑借自身的感受、情意以及社會經驗生活去揣度萬事萬物，以為這些事物也和人一樣具有同樣的感覺、情意等經驗”。“連類”是指將兩個或多個“類”別聯(lián)系起來，而建立聯(lián)系并不是憑空想象、毫無根據，在“連類”時需要“感悟觸類”，即用自身的感受和經驗去揣度其他事物。《開明國語課本》十分注重發(fā)展兒童“以己度物”的思維，讓兒童在詩歌學習中學會將自身感受和生活經驗充分地與萬事萬物建立聯(lián)系。例如小學高級階段第一冊中的詩歌《滿天的星》，將星星分別比喻成“眼睛”“鉆石”，其課后習題是：“《滿天的星》前兩節(jié)里，把星認作什么東西？這又是從哪里想起來的？”這道習題的目的首先是要明確詩歌中將星星比喻成了什么，然后明確眼睛、鉆石與星星有著相同的特征；明確了這些后，就可以繼續(xù)讓兒童結合對星星的認識和生活經驗發(fā)揮想象進行“連類”。“以己度物”的思維將兒童作為思維主體，以兒童自我為中心去關照萬物，然后又可以從外物中反觀自己的內心，從而發(fā)現自己、認識自己、提升自己。

三、人格修養(yǎng)之教：陶冶“溫柔敦厚”的品性

“溫柔敦厚”一詞最早見于《禮記·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溫柔敦厚”指向為人的價值取向，其目的在于涵養(yǎng)人的品性。

溫柔，一直以來都是古人非常推崇的品性，《尚書·舜典》中記載了舜命夔典樂以教胄子，培養(yǎng)他們“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的性情。孔穎達將“溫柔”解釋為“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從字面意思來看，“溫”是在形容一個人的表情溫和可親，“柔”是說一個人的性情要柔和謙遜，“敦”的意思是厚重篤實，“厚”是指厚道、不刻薄。“溫柔敦厚”其本質首先是對于自身修養(yǎng)而言，指通過《詩》涵養(yǎng)溫文爾雅、柔和謙遜、忠厚誠樸的性情和德行。其次，“溫柔敦厚”還指向處世為人的態(tài)度，也就是在與自然、與人交往過程中要有“溫柔敦厚”的品性，既包含對自然要溫柔以待、和諧相處，也意味著與人交往要謙遜友善、忠厚誠樸。

在《開明國語課本》中，培養(yǎng)“溫柔敦厚”的君子品性是人格修養(yǎng)的重要部分。陶冶“溫柔敦厚”的品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與自然相處要溫柔以待、和諧相處。《開明國語課本》中的詩歌有一半之多是關于自然描寫的，通過詩歌不僅能讓兒童認識大自然，而且也能學會溫柔地對待自然中的一切事物，與自然和諧相處。小學初級第六冊中有首詩歌叫《小鳥回家》，這首詩歌形象地寫出了一個小朋友放生小鳥的故事，通過媽媽對小鳥所說的話：“你也有爸爸和媽媽，它們在家里一定等得你心焦。倘若知道你受了傷，又被關住了，它們更將要心碎魂消。”小朋友就會明白小鳥也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也是有感情的，也是需要愛護和善待的。通過這首詩歌可以培養(yǎng)兒童“溫柔”的品性，學會尊重自然，對自然溫柔以待，并且能夠敬畏和善待自然中的一切生命。

二是與人交往要謙遜友善、忠厚誠樸。《開明國語課本》中的詩歌表現出的人際關系有：夫子之交、君臣之交、手足之交、鄉(xiāng)鄰之交、同窗之交。小學初級第二冊中的兒童詩歌《一籮麥》敘述了小麥豐收之后，將磨成的面粉和做成的麥糖送給張家和李家，張家和李家還了大紅桃和石榴花。中國一直以來都提倡“和為貴”“禮尚往來”的交往之道，這首詩歌明顯地向學生傳達了鄉(xiāng)鄰之間需要以和為貴、彼此友愛的相處之道，同時也陶冶了兒童溫和友善的品性。

民國時期的小學國語教育不僅承擔了知識教育的任務，還承擔著發(fā)展學生思維和培養(yǎng)學生語文能力的重任，更承載了傳承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使命。《開明國語課本》是民國時期重要的語文教材，其中的詩教思想不僅是提升文化素養(yǎng)的需要，也是培養(yǎng)創(chuàng)新思維能力的途徑，更是文化傳承的必要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