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時期日本對澳門軍事策略分析研究

董旭陽

(澳門科技大學社會和文化研究所)

1937年7月7日，日本挑起發動盧溝橋事變，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本文所指的“二戰時期”便是從象征全面侵華戰爭開始的盧溝橋事變算起(歷史學界一般認為二戰是從1939年9月1日德國進攻波蘭開始)。1939年9月日本聲明不參與歐洲戰爭，之后更加肆無忌憚地在東方戰場上進行瘋狂的洗劫和掠奪。1940年起先后入侵老撾、柬埔寨等國家。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后，日本又陸續占領曼谷、香港、英屬新幾內亞以及馬尼拉、吉隆坡、新加坡等東南亞重鎮，后續爪哇島、雅加達、荷屬東印度文萊等也被一一攻陷。1942年9月2日，日軍占領葡屬東帝汶。截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整個二戰期間日本并沒有侵占葡屬澳門。由于沒有卷入戰爭、免遭災禍，動蕩時期的澳門儼然成為亞洲的卡薩布蘭卡。

當時被狂熱的軍國主義氛圍沖昏的日本，其野心是要吞并中國、印度、東南亞、整個太平洋甚至美國本土的，那為何卻放過了彈丸之地的澳門呢？日本在當時對澳門到底采取了何種軍事策略呢？圍繞二戰期間日本為何不敢侵占澳門的問題，目前比較通用的解釋是基于出身于晚清時期的革命家劉成禺在其《世載堂雜憶》[1]254中的記載。

日本不敢侵澳門。

抗戰期間，日寇對于香港，廣州灣，安南等英，法占領地，皆以兵力佔取.獨于澳門彈丸一地，始終未加侵犯.如云葡萄牙為中立國，則南洋帝芬島，亦半屬葡領，又何以占領使用;予對此久懷疑問.今歲因葡警擊斃朱元彬一案，在澳門向葡國之辦理外交者詢及此事，彼曰，此中自有其故，因為祥述如次.……日寇入據中國時，日本人民移往巴西之數，已達三百余萬.葡萄牙懼日本人之侵入澳門也，由同出一元之巴西，照會日本云：如日本用兵力侵占澳門，巴西亦必盡送日本所移往巴西之日僑回國.故八年抗戰中，日本始終不敢絲毫侵略澳門主權.此種葡日秘密外交，中國人知之甚尠，故特揭而出之，亦一史料也。

作為晚清以至民國時期的重要人物，劉成禺親身經歷了許多歷史大事。他的著作內容廣泛，而且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其《世載堂雜憶》從多方面反映了晚清以至民國時期的人物事跡、政治制度、社會變革等。上述引用的段落中，劉成禺較為詳細地詮釋了二戰時日本為何不侵略澳門：至二戰開始，已有三百多萬日本人移民到巴西。面對日本大肆侵略，葡萄牙殖民者很緊張，擔心日本也會侵略澳門，于是讓巴西給日本發了一個照會，照會中稱：“如果日本人以武力入侵澳門，巴西就把所有日僑攆回本國。”投鼠忌器的日本人屈于施壓，在二戰中從始至終都沒敢對澳門下手。

針對戰時日本對澳門的軍事策略問題，歷來并無太多研究。日本學者宜野座伸治教授指出300萬不符合巴西移民當局的統計數字(實際只有20萬左右)，而且照會也不符合巴西(1822年巴西宣布完全脫離葡萄牙而獨立)自身的利益。宜野座伸治提出了日軍不占領澳門的新見解：一是刻意將澳門作為情報基地，搜集英美方面的資料和中國國民政府的情報；二是經濟上已經封鎖澳門，經濟上的實質占領取代軍事占領，不占領更符合日本的利益。其他說法基本來自劉成禺的《世載堂雜憶》。據宜野座伸治對史料進行的調查研究，《世載堂雜憶》里記載的照會并沒有看見其原文。劉氏的資料來源很大可能來自葡國辦理外交事務的人員口中傳來的消息，其可靠性自然受到質疑，學術研究上的參考價值大打折扣。況且，太平洋上的葡屬東帝汶為日軍所占領，單純用日僑之說解釋在此是行不通的。

就此論題，目前還沒有太多原始檔案可供學者深入研究。陳錫豪在2001年《廣東社會科學》的《抗戰時期澳葡政府的對華關系》一文中指出，根據新發現的外交檔案，二戰時期日本未對澳門采取軍事占領的原因，是由于葡日間達成的秘密協定。莫世祥在2013年《澳門理工學報》的《抗戰期間葡日合流內幕窺探》一文中詳盡描述了葡萄牙政府及其管轄的澳門當局在二戰期間從中立自保到妥協附日的政策轉變過程和背景，間接提及了戰時日本對葡屬澳門的軍事策略。本人將結合此兩位學者的研究成果以及相關外交檔案和昔日電文史料，圍繞二戰時期日本對澳門的軍事策略問題，梳理如下。

一、對澳葡政府的中立政策以及親華行為采取容忍態度

二戰期間澳葡當局標榜中立，期望在中日兩國交戰期間尋找生存空間，維持葡萄牙在澳門的統治。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到1938年廣州淪陷之前，澳葡政府在不得罪日本軍方前提下也對中國方面給予過某些協助。此時，歐洲戰場的戰爭尚未爆發，德意日軸心同盟尚未形成，英日兩國仍處友好狀態，英國和葡萄牙也保持著良好關系。因此，日本此時容忍澳葡政府的親華行為，比如醫療急救中國軍民。

二、誘逼澳葡政府妥協附日

廣州淪陷之后，日軍對中國的珠江三角洲、海南島等地區相繼攻占。澳門開始感受到來自日本的軍事壓力。日本也以軟硬兼施的手段，拉攏和脅迫澳葡政府倒向妥協附日的陣營。根據臺灣開放的蔣中正的檔案文物資料顯示，當時有密電情報表明日軍曾圍困港澳地區，日軍飛機有意低飛掠過澳門上空，以示威脅。日軍不僅出動飛機恫嚇澳葡政府，還邀請澳葡政府官員訪日，商談日葡合作。但是，來日訪問并沒有達到日方所希望的要求葡萄牙完全屈從的目的，于是日方進而策劃誘逼澳葡政府就范的舉措。

根據重慶方面截獲的日本外相從東京發往倫敦的密電顯示，日本以軟硬兼施的手段誘逼澳葡政府妥協，即酌情封鎖或開放澳門對外交通，滋擾澳門的漁船，占領或退出澳門對岸的灣仔，拱北島等地區，給澳葡當局施加壓力，迫使其屈服順從。在日軍脅迫下，1940年下半年開始，原試圖與英法結成自保軍事同盟的澳葡當局，已經倒向妥協附日以求自保這一邊。

1940年10月1日，日本駐澳門領事館成立。其實在此之前日本已經在香港設有總領事館，現又要求在毗鄰香港的澳門增設領事館無非為了監控已經妥協屈服卻依然標榜“中立”的澳葡政府的政治需要。日本駐澳使館并設有武官，之后更設立特務機關，迫使澳葡政府與廣東的汪偽政權建議密切的聯系與合作，同時并讓澳葡當局承諾協助日軍緝捕和引渡抗日分子，實行新聞管制，收緊新聞檢查尺度禁止不利于日本及其扶植的汪偽政權與偽滿洲國的消息刊出。

根據當代澳門學人陳錫豪查閱的中國國民政府的情報和外交檔案顯示，1940年下半年，國民黨中央調查統計局(以下簡稱中統)，外交部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分別發出了有關澳葡當局不尋常的函件，這些資料揭開了日軍未占領澳門的端倪。1940年12月12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給外交部一封高度保密函件，要求外交部立即處理過去數月日本與澳葡政府進行的秘密外交協定，該協定由日本南支陸軍派遣軍司令部代表安藤及南支最高特務機關部代表和知與澳門護理總督毛殿弩在1940年9月中旬簽訂，同年10月1日生效，協定內容是日軍承諾維持澳門中立現狀，條件是澳門遠離重慶政府，并與汪偽政權合作。協定的確切名稱不詳，軍事委員給外交部的文件稱之為《日葡澳門協定》[5]。協定內容處處表現為日本軍國主義，對澳門并不平等，澳門政府除了必需與汪偽政權合作外，還必須驅逐抗日分子，經濟和治安則聽命于日軍，澳門簽署這份協定獲得的最大利益是日軍保證澳門的“中立”。

三、自身難保無暇顧及

二戰后期，隨著美軍在太平洋戰場展開反攻，日軍在中國戰場漸顯困窘之勢，澳葡當局也從抗戰中期的妥協附日逐漸轉為向中方示好。1943年下半年日本在中途島海戰中大敗，海上霸權地位發生了變化，為減少遠東地區的敵人，日本軍方遂以澳門為誘餌與葡萄牙展開新一輪談判，結果雙方簽署另一新協定，約定若葡萄牙一旦棄守中立宣布參戰，澳門即無條件交付日方保管[5]。1945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日軍陸續從占領地相繼撤軍。戰后由于多方面原因，中國政府并沒有即刻回收澳門主權，日本當然更沒有辦法再干涉葡萄牙在澳門的管轄統治。

綜上，二戰時期，日本對澳葡當局標榜的中立政策先是采取容忍態度，后續轉為拉攏和打壓兼施的軍事策略，迫使澳葡當局實行妥協附日的“中立”，最終沒有進行軍事侵占，而是實施經濟封鎖并將澳門作為軍事情報基地和與葡萄牙進行談判并簽署一系列協定的籌碼。至此，關于日本不占領澳門的原因，顯然不是巴西驅逐日僑之說那么簡單，背后有其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但是，整個過程中是否有汪偽政府的參與以及日葡之間協定的真實性有待進一步證實，利用葡萄牙和日本方面保存的歷史檔案進行再次查證是后續亟待解決的課題。

參考文獻：

[1]劉成禺.世載堂雜憶[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60.

[2]白桑.二戰期間日本為何不敢侵占澳門[J].嶺南文史，1992.

[3]草人.二戰期間日本為何沒有侵占澳門？[J].中國工商，1999.

[4]佚名.二戰中日本為何沒占領澳門[J].陜西審計，1999.

[5]陳錫豪.抗戰時期澳葡政府的對華關系[J].廣東社會科學，2001.

[6]韓長代.“二戰”中日軍為何未入侵澳門[N].協商新報，2006.

[7]劉繼興.二戰時日本為何不敢侵略澳門[J].文史博覽，2011.

[8]莫世祥.抗戰期間葡日合流內幕窺探[J].澳門理工學報，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