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英姿,袁春劍
(海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海南海口571158)
實踐向度賦予馬克思恩格斯思想以強大的生命力,實踐邏輯也因此成為以人與自然關系為觀照對象的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理論品質。由唯物史觀、唯物辯證法、人之文化存在所開創出的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歷史性、革命性和道德性,投射到被資源環境生態危機所籠罩的當今世界,愈加凸顯出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現代化建設新格局和開啟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歷史緊迫性、現實合理性和未來引領性。
如要理清實踐邏輯的致思理路,須得首先辨明馬克思實踐概念及其實踐哲學的理論內涵。在某種意義上說,哲學的本性和主題不能不是實踐的,實踐的本真和精髓也非得由哲學來言說不可,故而,說實踐是在“哲學地”說,談實踐哲學也是在談實踐。黑格爾說“哲學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時代”,中國傳統哲學一向追尋人的安身立命,無不是對此的印證,因為時代也好,安身立命也好,其指向都是人類實踐活動。而作為時代精神精華的馬克思實踐哲學,則直接從宇宙本體轉向人類世界,明確以人類實踐活動作為主題和軸心,更加鮮明地繼承、發展和彰顯了哲學是對人類生存根基的思考這一真諦。
一般認為,在西方哲學史上,亞里士多德是明確提出實踐概念的第一人。亞里士多德把人的活動分為理論、實踐和生產(或制作、創制)三種,其中實踐是以自身為目的的、涉及人生價值與意義的、追求善的倫理活動和政治活動,“人的每種實踐與選擇,都以某種善為目的”[1]3,理論是最高形式的實踐,而生產(或制作、創制)自身不構成目的,即目的在自身之外,因此“制作不同于實踐,實踐的邏各斯的品質同制作的邏各斯的品質不同”[1]171。亞里士多德的實踐概念,奠定了實踐內涵的目的性、道德性根基,而其將生產(或制作、創制)活動放置于實踐的規約之外,既有其歷史和階級的局限,也無意中為馬克思實踐概念和實踐哲學的發展留下了廣闊的理論空間。在后續哲學發展中,實踐概念向著包括了制作、技藝、技術、生產等活動的方向發展(有學者稱之為實踐概念的“泛化”),客觀上存在著、也產生了兩種結果:一個是實踐的技術化、去道德化,進而科技應用的去道德化和科學技術的意識形態化;一個是將上述活動置于道德規范和目的框架之中,使其進入實踐規約之內。我們應該避免前者,發展后者。康德對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的劃分正是這樣的努力。
康德指出,人的理性有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的運用,前者是工具性的、有限度的,必須用目的性的實踐理性為工具性的理論理性指明和掌握方向。何為實踐呢?“并非每種活動都叫做實踐,而是只有其目的的實現被設想為是某種普遍規劃過程的原則之后果的,才叫做實踐”[2]176,即只有出于普遍原則(道德法則)的活動才能叫做實踐,“哲學不能把實踐的部分(與理論的部分相鄰)理解為技術實踐的學說,而只能理解為道德實踐的學說”[3]16,因此實踐的即是道德的。康德既充分強調了實踐的道德性,又著重指出了須將理論理性置于實踐-道德規約之下。只是在康德那里,理論還是并立于實踐,二者沒有達到內在的統一,這一任務是由馬克思完成的。
馬克思把人的行為、人類活動看作一個整體,認為物質生產勞動、政治社會活動、意識思想理論反思等是相互依存、內在統一的,共同構成完整的人類實踐活動。馬克思的“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和本質呈現,是建基于物質生產勞動實踐,同時包括政治的、社會的、理論的等實踐活動在內的,通過揚棄異化而實現“自由個性”之目的的自覺自為的活動,其目的性和道德性承續前人、一以貫之。而馬克思將物質生產勞動這一人類的“第一個歷史活動”納入實踐范疇,既賦予了物質生產勞動以實踐的道德性、目的性規約,又使實踐的道德性、目的性擺脫抽象的空中樓閣,落實于人的現實生活而成為真實的現實關懷,正如馬克思所言,“我的勞動是自由的生命表現”[4]184。自由的生命表現不是靜態、靜止的展示,而是否定之否定地揚棄異化、走向“兩大和解”的過程,是通過現實批判來“改變世界”、建構理想自我和理想世界的過程,即“通過批判舊世界發現新世界”[5]7。
由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內涵可明了其實踐邏輯的致思理路,即人類實踐活動是以物質生產勞動為基礎的歷時態展開,是指向解放和自由的充滿辯證張力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完善歷程,歷史性、革命性、道德性構成實踐邏輯的核心。此外,將物質生產勞動納入實踐范疇,使得人與自然關系進入了實踐邏輯的視閾,從而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理所當然地要置于實踐邏輯視閾下來考察。
歷史的本質是實踐,是作為實踐主體的人的活動在時間維度上的展開。馬克思從主客體、主客觀、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等對立統一的原則出發,對此進行了深入的考察,形成了科學的唯物史觀,揭示了人類歷史發展的核心要素、物質基礎、根本動力和基本規律。“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所以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6]592馬克思唯物史觀最實質性的關鍵,在于強調由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所構成的生產方式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物質基礎,它制約著整個社會的發展進程。新的社會形態取代舊的社會形態是社會發展質的飛躍,其發生取決于物質生產力的發展與生產關系之間的沖突程度,社會變革的任務由此被客觀地提出,而人類通過解決現實問題、完成歷史任務來推動社會形態向前發展。生態文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正是這樣歷史地走進了我們的現實生活。
人類實踐活動是唯物史觀的核心,作為人類的首要實踐活動,“勞動首先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7]207-208,人與自然的關系成為在人類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首要關系,成為唯物史觀的重大主題。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始終在人類實踐活動中歷史地生成著、發展著,所以才有異化的歷史形態出現,也才會有和解的歷史形態的展望,由此“在唯物史觀中就內在地存在著一個支持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理論領域”[8]98,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歷史性也由此得以成立。馬克思認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樣態如何,取決于人類以自身活動為中介,調整和控制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狀況,調整和控制的是人類而非自然,調整人類活動使之盡量合乎自然規律,控制人類活動作用于自然的強度、廣度和深度。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對這種調整和控制的要求是不同的,在前工業文明階段,由于社會生產力水平不高、人類實踐能力不強,人類實踐活動給自然造成的影響十分有限,其所產生的后果并不能引起廣泛的危及人類生存的自然反彈,或者恩格斯所說的自然的“報復”。但工業文明的喧囂改變了一切,迅猛增強的人類實踐能力在創造了超過以往一切世代總和的生產力和物質財富的同時,由于沒有適時調整、控制好實踐的方向和程度,也造成了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斷裂,異化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即今天全球性的資源環境生態危機。超越工業文明成為一種歷史需要,和解人與自然關系成為歷史發展的方向。
不唯人與自然關系是一種歷史存在,作為關系雙方、對象性存在的大自然和人本身也是歷史存在,換言之,人與自然關系的歷史性同大自然、人的歷史性是一致的。“在人類歷史中即在人類社會的形成過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9]193,“現實的自然界”既構成人類實踐活動的自然物質條件,又在人類實踐活動中生成著、變化著自身,折射出人類的生存變化和人的本質發展。人與自然是互為對象性存在物的,這意味著在人的本質當中須內含自然的本質規定性,也就是將自然的本質內化為人的本質規定性當中去,這是人類實踐活動合規律性、遵循自然規律的前提,否則人就不能進行對象性活動——實踐活動,因為“如果它的本質規定中不包含對象性的東西,它就不進行對象性活動”[9]209。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歷史性是唯物史觀的組成部分和充分體現,整個人類實踐活動包括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都有其現實基礎,都是在前一個階段的基礎和前提下繼續和發展的。“歷史的每一階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的生產力總和,人對自然以及個人之間歷史地形成的關系,……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9]544這一現實基礎包括人化的自然,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或者說,人化的自然、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實踐活動的基礎之基礎,因為它是人類實踐活動的前提條件、活動領域以及物質和生命源泉。在這個意義上,自然具有先在性,但這個先在性不是抽象的、先驗的,而是與歷史性相統一的邏輯先在性,人類社會發展的每個階段都會遇到這種先在的、既定的實踐基礎和物質條件,它們是在人類實踐活動的歷史發展中形成的,又影響、形塑著后繼的人類實踐活動。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所揭示的歷史性的自然、人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人類實踐活動的歷史進程中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實踐主客體統一、兩大關系和解不可或缺的“一半”。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這“一半”的重要性和現實性得到前所未有的彰顯。
我們今天所遇到的物質生產結果、物質生產力總和以及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等,是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以異化的形式歷史地形成的,它們作為一個整體共同構成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產生的歷史條件和歷史必然。
從生產力角度來看,工業文明時期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充滿了歷史的悖論,一方面是物質生產力前所未有的迅猛發展和物質財富的極大增長,另一方面同樣是前所未有的生產力對大自然的破壞和工業形式的生產消費對大自然的污染,這二者卻同時構成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產生的歷史條件和歷史必然。就前者而言,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作為對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歷史揚棄和超越,需要建立在物質生產力高度發展和物質財富日益豐富的基礎之上,這是“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陳腐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9]538。就后者而言,資本邏輯和工業文明發展模式對大自然的污染破壞,已經構成危及人類生存發展的資源環境生態危機,人類不得不開始反思,生產力、人的實踐能力不只是有一個不斷增強的問題,還有發展方向問題,即生產力發展需要生態化、綠色化的歷史轉型。
從生產關系角度看,資本對超額利潤的無限追求、私有制對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激發了人們強烈的競爭意識以及生產、占有物質財富的欲望,它會同工業文明發展模式創造了超過以往一切世代總和的物質生產力和物質財富,但是其所造成的資源環境生態危害也是超過以往一切世代總和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在生產中所形成的人與人之間雇傭與被雇傭、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資本邏輯主導下所形成的“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廢棄”的工業主義生產生活方式,被資本所綁架的市場經濟的唯利是圖、欺貧媚富等,在人與自然關系上均“助推”著生產力和人類實踐活動對大自然的征服主宰、肆意破壞和巧取豪奪,不斷加劇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當生產力發展需要進行生態化、綠色化轉型時,生產關系也需要突破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框架進行綠色變革,以適應綠色生產力的發展。
由此可見,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生態轉型和綠色變革,是歷史提出的解決生態危機、建設生態文明的新要求新任務,二者的矛盾運動將帶來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等全社會或快或慢的變革,推動人類社會由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發展。“人類經歷了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工業文明,生態文明是工業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新要求。歷史地看,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10]6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馬克思對唯物辯證法作了精辟的闡述。其一,唯物辯證法是唯物的,是指向人類物質生產生活實踐的。其二,唯物辯證法是辯證的,既從肯定方面看到現存事物的現實合理性,又從否定方面看到現存事物的歷史暫時性,而事物的發展是以否定的方式實現肯定。其三,唯物辯證法是積極的“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9]205,其肯定方面是人類實踐活動創造和前進的基礎前提,否定方面是人類實踐活動創造和前進的歷史動力,由此構成唯物辯證法本質上的批判性和革命性,并與唯物史觀的歷史性實現內在統一。人類實踐活動就是在自我的批判和革命中向前發展,展開社會形態演進的歷史畫卷。
資本與生態在本質上是對立的,資本運動追求的是資本的無限增殖,由此造成的生態后果卻是“自然資源與環境的‘貧困積累’”[11]。因此,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革命性首先表現為對資本邏輯、私有制、資本主義生產等的反生態性的批判上,這種生態批判是具體批判與本質批判的統一。具體批判包括資本主義私人經營與林業的矛盾,資本主義制度與合理農業的不相容,以及資本、工業、商業對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破壞、自私短視的資本(家)對森林的破壞等。“大工業和按工業方式經營的大農業共同發生作用。……產業制度在農村也使勞動者精力衰竭,而工業和商業則為農業提供使土地貧瘠的各種手段。”[12]919本質批判揭示了以逐利為目的貪得無厭的資本對自然的異化,以及對自然規律的自欺欺人的認識和肆意違背,“只有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自然界才……不再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而對自然界的獨立規律的理論認識本身不過表現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服從于人的需要”[13]90。
批判是為了“改變世界”,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的反生態性是在異化了的人類實踐活動中得以實現和呈現出來的,它也必須在人類實踐活動中進行克服,揚棄異化的自我、異化的自然、異化的勞動。“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性,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9]500革命的實踐就是要以現實的行動改變反生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因為生產關系、社會關系是影響人與自然關系的最深層原因,變革反生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對于應對資源環境生態危機、和解和諧人與自然的關系至為關鍵。
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對自然界的影響更多的是破壞性的,馬克思以林業為例說明了這一點。“漫長的周轉期間,使造林不適合私人經營,因而也不適合資本主義經營。……文明和產業的整個發展,對森林的破壞從來就起很大的作用,……對森林的保養和生產所起的作用則微乎其微。”[14]272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社會關系的核心是私有制,廢除私有制對自然界、自然資源資產的占有,是馬恩生態革命的根本所在。“從一個較高級的經濟的社會形態的角度來看,個別人對土地的私有權……是十分荒謬的。甚至整個社會,一個民族,以至一切同時存在的社會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他們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受益者,并且他們應當作為好家長把經過改良的土地傳給后代”[12]878。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作為超越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較高級社會形態,必須拒絕或廢除資本對自然資源資產的私人占有。
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提出和建構,是以對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的歷史批判為前提的,這一批判是理論批判與行動批判的統一,是“批判的武器”與“武器的批判”的統一。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要從觀念上進行一場偉大的思想革命,批判資本邏輯所奉行的二元論世界觀、機械論自然觀、唯我論價值觀、排他性道德觀、工業主義發展觀、消費主義生活觀等,建構嶄新的系統性、整體性、共生性、生態化、綠色化的世界觀-自然觀、價值觀-道德觀、發展觀-生活觀,牢固樹立以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山水林田湖草是一個生命共同體、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等觀念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
理論批判要轉變為行動批判并進而成為歷史動力,須藉由以生產關系為核心的制度變革來完成,批判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制度體系,創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制度體系。在生產關系中,所有制關系、勞動關系、產品分配關系是最重要的關系,社會主義生態文明首要批判和變革的是資本對自然資源資產、勞動力和公共產品的私人占有和壟斷,“堅持自然資源資產的公有性質,創新產權制度,落實所有權,……保障全體人民分享全民所有自然資源資產收益”[15]。
生產關系的綠色變革、生態文明制度體系的建立和完善,是為了適應生產力生態轉型的需要,保障和促進綠色生產力的發展。只有在綠色生產力發展的需求下,適時變革生產關系,創新生態文明制度,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才能獲得持續不斷的歷史動力,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現代化建設新格局、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才能獲得現實發展。
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實踐活動“把人從其余的動物中提升出來”[16]422、從自然界分化出來,使人成為一種文化存在。這里的文化,是與自然相對應的廣義的文化,在這個意義上,文化與實踐的本質內涵是一致的。作為一種文化存在,人的世界本質上是一個價值世界、意義世界,即人類實踐活動是有目的指向和價值選擇的,“并不是‘歷史’把人當做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9]295。目的性是人類實踐活動的文化本質,而文化的核心是道德,文化進步的實質是道德的進步,不僅是人際倫理道德,還有人對自然的道德。馬克思哲學的實踐轉向,尋求的就是“是”與“應當”、事實與價值在人類實踐活動中、在人類生活世界中的統一,力求為人際關系、人與自然關系設定和解和諧的價值指歸,由道德來為人類實踐活動的目的性賦義。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直接指出了資本(家)只顧自身逐利而不顧自然和人類生存之可持續發展的不道德性。“西班牙的種植場主曾在古巴焚燒山坡上的森林,以為木灰作為肥料足夠最能贏利的咖啡樹利用一個世代之久,至于后來熱帶的傾盆大雨竟沖毀毫無掩護的沃土而只留下赤裸裸的巖石,這同他們又有什么相干呢?”[16]562-563只要能夠贏利,后來的水土流失、土地貧瘠與現在的資本何干?只要能夠贏利,后世人沒有資源可用、環境惡劣,與現在的資本何干?“往后和再往后”大自然的“報復”,與現在的資本何干?資本只追求眼前自身利益而罔顧他者利益可謂登峰造極。“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這就是每個資本家和每個資本家國家的口號。”[7]311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對資本和私有制的不道德的深層考察,在于揭示了資本和私有制對自然本質和自然整體的摧毀和破壞上。一方面,河水、大自然的本質是孕育生命、涵養生命、促進生命的發展,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表面上是污染了一條河流,本質上卻是毀掉了生命之源、生命之基、生命之流,不僅毀掉了自然的生命,同時也毀掉了文化文明的生命[9]550。另一方面,“在私有財產和金錢的統治下形成的自然觀,是對自然界的真正的蔑視和實際的貶低”[9]52。在資本和私有制下人化的自然界,是完全被異化了的自然界,被視為、同時也成為被資本掠奪的資源庫,被廢物、廢水、廢氣污染的垃圾場,這是資本和私有制對本來是生命體的大自然的徹底蔑視和貶低——倒不是資本、私有制本身高貴,而恰恰因為它們自身的卑污、愚蠢和狂妄。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要使自然從資本、私有制的奴役和踐踏下解放出來,還自然以生命和尊嚴,還人類以文明和道德,使人類作用于自然的物質實踐活動真正成為“自由的生命表現”:“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12]928-929。
在資源環境生態問題上,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不僅損害著大自然,也損害著后代人的利益,還損害著他人、他國、他民族的利益,其不道德令人發指。這里不再贅述資本邏輯和工業主義對大自然的損害,而僅從勞倫斯·薩摩爾(Lawrence Summers)的備忘錄來看資本(所有者)轉移轉嫁生態危機的邏輯:發達國家工人的健康比發展中國家工人的健康值錢,因此污染所導致的健康損害應該發生在發展中國家;非洲一些地方的空氣質量毫無意義的太好了,發達國家的空氣污染和廢棄物不能順利貿易到那里是令人不快的;對于發達國家“誘因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導致前列腺癌”和發展中國家“幼兒死亡率為千分之二百”這兩者,應該更關注前者。基于上述“理由”,“世界銀行難道不應該鼓勵將更多的重污染工業轉移到欠發達國家中去嗎?”[17]262-263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借全球產業結構調整的“契機”,一直這樣轉嫁生態危機。
鑒于此,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絕不僅僅是節約資源、治理環境、保護生態的問題,而更是對人類文化和道德的澄清,是對人類文化和道德進步的選擇、追求和承諾。節約資源、治理環境、保護生態,是對自然這個生命共同體講道德,是對后代人講道德,是對同時代的他人、他國、他民族講道德,一句話,是對他者講道德。所謂講道德,就是兼顧自我與他者、個體與整體的利益,生態利益方面更需要關注他者和整體的利益,因為所有存在都共處于一個生命共同體之中。
需要強調的是,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道德性的核心內涵是人民立場、人民中心、人民利益,追求“聯合起來的生產者”的共同財富和自由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始終以人民為中心,……成果始終要惠及人民”[18]。關注人民的環境要求、生態權益、美麗目標以及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表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致力于通過新型現代化建設,把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道德性、人民性變為現實。
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不能效仿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掠奪自然資源、轉移環境污染、轉嫁生態危機”的做法,因為這種“掠奪、轉移、轉嫁”既違背社會主義追求公平正義、共享和諧的社會性質,也與人類文明發展的價值追求背道而馳。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要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要提供最公平、最普惠的生態產品,要為全球生態安全作出貢獻。這是歷史的選擇,責無旁貸;這是人類文化和道德的進步,任重道遠。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正是這一歷史的開啟。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現實生命力和當代意義,在于人類社會發展提出了解決資源環境生態問題、建構全新人與自然關系的歷史任務。這一歷史任務對人類實踐活動的方向、內容和方式提出了社會變革的要求。“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命,他們自己就是怎樣。因此,他們是什么樣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9]520生產什么?怎樣生產?是必須面對和解決的現實問題,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對此做出回應和承諾。
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是對人類實踐活動在生產力、生產關系、社會關系、發展模式、生產生活方式等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做出了新的謀劃,現實層面是為了應對和解決資源環境生態危機,本質層面是為了變革人的生存理念和生存方式,重建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從自然生命的角度看,是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和生命共同體可持續地生存,從文化生命的角度看,是為了人之為人有尊嚴、有道德地生存。
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需要重新認識大自然,需要重新確認人的本質,需要重新界定人與自然的關系,其理論基礎和思想理據都深植于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中,由此結出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思想這一理論成果,成為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的實踐指南。自然是一個生命共同體、人與自然是一個生命共同體、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等理念,是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最新發展,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理論內核。理論的生命力脈動在實踐的進程中,人與自然的“復活”,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是一個實踐建構的過程,創新和發展綠色生產力、建立和完善生態文明制度體系、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現代化建設新格局等,就是這一建構過程的具體展開,就是在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
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是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的實踐發展,是人類實踐活動和人類歷史發展的新階段,是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和綠色生產力發展所引領的全新變革時代,承載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與人命運與共的價值目標、道德規約和歷史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