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敏,王 毅
(泰州市人民檢察院,江蘇 泰州 225300)
依據刑法第270條第一、二款之規定,侵占罪是指將代為保管的他人財物或他人的遺忘物、埋藏物非法據為己有,且數額巨大,拒不交還的違法行為。具體可分為兩大類:委托物侵占和脫離占有物侵占,對遺忘物的侵占屬于脫離占有物侵占。
變占有為所有,是侵占罪的行為構造,也是其本質特征。將自己暫時占有的他人財物不法轉變為自己所有,拒不退還,或者以財物的所有人自居,享受財物所有權的內容,實現其不法所有的意圖。其表現方式既可以是作為,也可以是不作為。先前的占有屬于合法狀態,也是侵占罪成立的前提,但之后將財物變為其所有的行為則屬于非法行為(即侵占行為本身)。首先,行為人占有的必須是他人所有的財物,對于行為人自己所有的財物,不可能成立侵占罪。其次必須是行為人事實上或法律上占有的財物。其中“事實上的占有”只要行為人對財物具有事實上的支配即可,不要求事實上握有該財物,但占有輔助者并沒有占有他人的財物,故占有輔助者拿走他人所有的財物的,成立盜竊罪而非侵占罪。而“法律上的占有”是指行為人雖然沒有事實上占有財物,但在法律上對財物具有支配力。例如,提單的持有人占有提單所記載的財物,如果行為人將自己占有的他人提單私自處理給其他人,成立侵占罪。
刑法第270條第二款將侵占遺忘物拒不返還的行為規定為犯罪,按照第一款的法定刑進行處罰。法學界對“遺忘物”的性質和“拒不返還”的含義存在重大分歧,尤其是在司法實踐中如何理解侵占罪中的“遺忘物”,遺失物是否包含在遺忘物之內,能否成為侵占罪的犯罪對象,學術界和實務界存在兩種觀點:
有的學者認為,遺失物和遺忘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首先,法律既然將遺忘物明文規定為侵占罪的犯罪對象,就說明已經把遺失物排除在外。其次,從脫離占有時間的長短上看,遺忘物脫離占有的時間較短,且所有人能夠具體回憶起財物遺忘的位置,因此財物所有人尚未完全對財物喪失控制;而遺失物脫離占有的時間一般比較長,所有人無法得知財物在何處遺失,因此所有人實際上已經完全喪失對財物的控制。因此,遺失物不能成為侵占罪的犯罪對象。當實踐中出現侵占遺失物行為時,只能當成平等主體間的民事糾紛,根據民法相關規定處理。
首先,遺忘物和遺失物對應的分別是刑法和民法對同一事物的不同表達方式,其在本質上毫無差別。其他國家的法律(民法和刑法)大多都將其表述為遺失物,區分遺忘物和遺失物沒有實質意義。其次,從字面解釋來看,遺失物和遺忘物都是屬于他人所有但脫離占有之物,遺失物側重于表述遺失的客觀事實,而遺忘物中的遺忘表達的是遺忘的主觀狀態。脫離占有的位置和時間的長短不足以對其性質產生根本影響。第三,遺忘物就是現實中可以有效追索的遺失物[1]。
受刑法調整的侵占罪中的遺忘物與遺失物不能等同理解,對侵占遺失物行為定罪處罰存在不合理性。理由如下:(1)我國民法對遺失物有了明確規定“拾得遺失物,應當返還權利人”,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94條規定“拾得物滅失、毀損,拾得人沒有故意的,不承擔民事責任。拾得人將拾得物據為己有,拒不返還還引起訴訟的,應按照侵權之訴處理”。說明拾得人負有妥善保管義務,如果不履行義務造成滅失也僅僅承擔民事責任,如果拒不返還,也只是通過民事訴訟途徑解決,而不構成犯罪。(2)從其他國家刑法相關規定看,將遺失物作為侵占對象的,刑法規定都低于侵占代為保管的財物,多為自訴案件,且往往適用罰金刑。而我國將侵占遺忘物規定可與侵占代為保管的他人財物相同的法定刑,如果將侵占遺失物行為也定罪處罰,容易造成處罰上的不均衡。(3)難以準確判定犯罪成立時間。侵占遺失物成立犯罪取決于行為人“拒不返還”的行為,但“拒不返還”行為含義不清、時間限制不明,司法實踐往往很難判定,必然給追訴帶來一些列問題。所以,筆者認為,適用我國刑法第270條規定時,對侵占遺失物行為定罪處罰存在實質上的不合理,刑法中的遺忘物不能等同民法中的遺失物,兩者必須區分。
如前所述,遺忘物與遺失物是性質不同的財物,但應如何界定遺忘物也有分歧。
一種觀點認為以權利人的記憶來辨別,所謂遺忘物是指所有人遺忘于某處忘記帶走的財物,所有人一般對財物丟失于何處、何時丟失能夠很快回想起來并回去找尋,財物撿拾人一般也知道失主[2]。
另一種觀點認為,以遺留的場所進行判斷,即遺忘物是持有者因疏忽未帶走而遺留在他人能有效管理之場所的財物,遺失物則是不慎丟失在無人管理之場所或有很多人進出、管理人不能有效控制之公共場所的財物[3]。
筆者認為,以上兩觀點以財物的受控制程度、失去控制后所處的狀態等標準界定遺忘物不合理,理由如下:(1)陳興良教授指出:對被告人是否定罪,取決于被害人的記憶能力,被害人能夠記得遺置的時間、地點,就是遺忘物,被告人就有罪,反之被告人無罪,這就違反了犯罪是危害行為的刑法學基本原理[4]。應當承認失主離開的時間長短、是否有意放置,對拾得人來說并無區別,都是失去控制的他人財物,拾得人的心態都是“撿了東西”。(2)以財物遺落的場所界定遺忘物,財物遺落于這類特定場所就推定為該場所的管理控制人員持有的觀點有失偏頗:一是不能有效控制的場所,管理人員拾得他人財物,同樣有責任代為保管并尋找失主,如車站的候車室人員流動性很大,難以實際管理控制,但遺失的財物恰恰被候車室值勤的警察拾得,就不能完全依賴民法來調整;二是財物遺落的場所為諸如餐館、商場這樣對不特定人開放的公共場所,財物的控制依賴物主的管理,必須對財物妥善保管方能真正控制。因此,首先推定特定場所的管理控制人都對遺失物有排他的控制權利沒有根據、也不可能,只能說某些確實能夠控制的場所的遺置物,或者管理控制人對已經實際控制的遺失物可以排除他人的干預,而認定為遺忘物;其次,非特定場所遺失的財物也不宜一概認定為遺失物。
首先,我國刑法規定的侵占遺忘物的法定刑應當不是針對普通的拾得行為,而是針對較拾得行為有更為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行為,該行為的性質應當與背信型的侵占行為相當。王作富教授在其《略論侵占罪的幾個問題》中也指出:“新刑法第270條第2款規定的侵占他人的遺忘物或者埋藏物,與第1款侵占行為本質相同,但犯罪對象和合法持有的根據和過程有其特殊性。”[5]
其次,我國刑法沒有使用民法上的遺失物,但又將侵占遺忘物比照侵占委托物處罰,說明遺忘物與委托物有相近特征。侵占罪中財物拾得人中的部分人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對于拾得物不僅負有民法上的返還義務,從其從業要求上看,還負有特定的或約定俗成的義務,應當為財物所有人提供誠信服務。
因此,遺忘物在法律地位上類似于委托管理的財物,遺忘物是在失去權利人控制后被特定身份的人控制,或雖然不是由特定身份的人首先控制,但最終該財物被特定身份的人控制,這是遺忘物更為本質的特征。一般人拾得他人的財物依照民法的規定負有返還的義務,拒不返還的行為沒有超出民事違法的范疇。而具有特定身份的人,不僅負有民法上的返還義務,返還財物還是他的職業要求與人們對他們職業的期望,因此行為人拒不返還的行為具有雙重的違法性,也有更大的社會危害性。據此筆者認為,認定侵占罪中的遺忘物,關鍵不僅是它失去控制,更在于它在失去權利人控制后被特定身份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