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個案的認知干預

通過三例個案，我看到青春期孩子特有的問題：他們敏感，只言片語可令其風雨飄搖；他們深沉，留戀內心的另一個世界；他們可塑，點滴改變就立刻激發出強大的內心。那么，這三個青春期的孩子如何走出自己的困惑？三位咨詢師分別針對自我概念、假想觀眾、幻想城堡進行了工作。從理論上說，她們都對個案進行了成功的認知干預。

認知治療作為當今心理咨詢與治療的主要流派之一，因其簡單、高效、易操作等特點深受歡迎。三位咨詢師都熟練運用了一些行之有效的認知干預技術。正因為認知治療的簡便易行，不少從業者對認知治療的理論和技術了解不夠全面深入，使用上容易出現一些誤區，尤其在對青春期個案的處理上，有一些問題須予以注意。

一、準確識別關鍵的不良認知進行干預

現代認知治療以貝克的認知理論為基礎，針對功能不良的思維進行工作。對于治療師來說，如何識別功能不良的思維就成為干預的關鍵。可以看到的是，三位咨詢師對這一點都極其敏銳：如小陶覺得自己得了侏儒癥才長不高、小靜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小媛認為不堅持自己就會失去自己。那么，這些想法是否是首要干預的內容？認知干預靶點的選擇標準是什么？

回到開頭，功能不良的思維才是認知干預的對象。所謂“功能不良”，與過去理性情緒療法中的“不合理”相對，并非道理上的是非、對錯或好壞，而是從個案的角度出發，看對其而言是否積極有益。即一個想法是否歪曲，在理論上往往是絕對的，而在不同的個體身上或在不同的情況下往往是相對的。如一個人如果覺得“自己非常特殊，和別人都不一樣”，從常理上我們能明顯感覺這一想法是典型的歪曲認知，但作為正處于追求個性的青春期個體，這種想法無可厚非。如果青春期的個體都覺得自己很普通，恐怕更讓人擔心。

因此，小陶和小靜的想法顯然是功能不良的，呈現出負面、糟糕至極的特點；如能改變，則可產生明顯改善。但小媛的想法則既有合理的成分，又有需要調整之處。從其高控制的成長環境可以發現，小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既有跡可循，又體現出她覺醒獨立的力量，如果不堅持自己，對小媛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這時治療師可以通過進一步與個案討論，從中厘清識別出功能不良的成分予以聚焦。

二、全面把握認知干預的目標和層次

認知治療的核心在于認知重建，即對功能不良的認知進行修正、替代等，這是認知治療常見的目標。從案例中，我們看到三個個案的認知都產生了改變，應該說認知治療的這一目標都實現了。進一步看，小陶的想法變為“我生長發育沒開始，所以個子不高”，小靜發現自己有很多閃光點，小媛則認識到“主動了解大多數人都熱衷的話題很重要”，在這些新的想法的影響下，個案都更加積極。

從層次和結構上說，認知治療一般從自動思維開始，然后逐漸上升到信念層面進行工作。自動思維是個體遇到特定情境時，腦中自動出現的未經深思熟慮的想法，在情緒困擾的個體身上往往存在負性、絕對化等特點。這三例個案在人際互動等場合均存在大量的自動思維，也是他們飽受不良情緒侵擾的原因所在，而這些自動思維也有其源頭，就是他們內心的信念（理論上分為中間信念和核心信念）。這些信念在不良的經歷（如小陶的父母離異、小靜的同胞競爭及小媛的社交缺失等）中被塑造，往往也呈現出負性、可怕的特點，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這些信念往往容易被類似的經歷所激活。因此，為了避免這種災難，個體就會發展出一系列的個人策略，如這些個案所使用的逃避、抗爭、幻想等方式。這是完整的認知治療所要覆蓋的，唯其如此，才能使療效持續。如果只針對自動思維工作，則可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無法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從現實角度講，初中生的抽象思維尚不成熟，其信念系統也遠未穩固，和成人不同，他們對自身信念的體察特別需要外界的指引，治療師要有這方面的工作意識。另一方面，信念系統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治療師要抓住個案身心發展的關鍵階段，對其信念系統進行積極塑造。咨詢師可以通過個案概念化工作，對這幾例個案的信念提出假設：如小陶可能存在“我是不可愛的”這樣的信念，并發展出回避與人建立緊密聯系的策略；小靜的信念里可能正在進行著“我是否有價值”的激烈斗爭，因此可能用“自暴自棄”來應對；小媛的經歷讓她很容易發展出“世界是危險的”這一信念，所以習慣將自己特殊化。只有這些信念經過驗證并加以干預重建，才能真正避免負性想法的重復出現。值得注意的是，信念的工作固然重要，但一定要在恰當的時機進行處理，過早干預往往適得其反。

三、平衡認知干預和問題解決的關系

從認知治療的角度來說，認知的改變是必要的，但絕非治療的全部。因為，個案之所以痛苦，與其認知固然有相當的關系，但認知并非唯一歸因，其所面臨的現實問題往往也是痛苦的一大來源。小陶面臨著類似“欺凌”的人際環境，小靜面對著缺少寬容的家庭氛圍，小媛也持續存在著社交隔離，這些現實問題如果沒有得到改善，恐怕再成功的認知干預也難以盡如人意。例如，小陶即使認為自己只是發育慢些，就不會繼續被同學嘲笑嗎？小靜即使發現了自己的一些優點，但學習成績沒有改善會快樂嗎？小媛即使知道自己應該和別人交往，就一定能找到朋友嗎？可見，現實可能是殘酷的，治療師需要做得更多。

因此，問題解決在認知治療中常常也是必要的，需要與認知重建達成平衡。令人高興的是，三位咨詢師都在這一方面做出了堅實有效的工作，通過家校聯系、社交訓練、主題班會等形式，咨詢師幫助個案在現實問題解決方面做出了成功的嘗試和推進，讓他們的生活學習環境得到明顯改善。這不僅是一名咨詢師的工作職責，更是一名學校心理健康教師具備的工作優勢。

曾有誤解認為，問題解決并非心理咨詢師的工作，心理問題才是。但如果只解決心理問題，而對來訪者的現實問題解決沒有積極影響，那么，這樣的心理咨詢于社會大眾又有何意義？實際上，心理問題的解決是與現實問題的解決緊密相連的：咨詢師只是通過心理學技術將個案的現實問題轉化為認知、情緒或行為等問題進行分析處理，進而幫助個案調整到更好的心理狀態，以便在現實中更好地解決問題，提高生活質量。三名初中生正處于求學和人際的現實問題探索之中，咨詢師這樣的處理才對他們的成長成才真正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