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東的詩

路東

須彌山

大白天我夢見了須彌山

漂浮的影子如去又如來

須彌山上有大批的空穴

吹出的風在回撤的路上

和尚們在山下敲打木魚

身旁有秘密轉世的靈魂

高大的香樹掛滿了句子

我猜想有人靠造句成佛

夢最高的地方就是山頂

山下的事物向深淵生長

大白天我在須彌山散步

睡眠花開敗后一切如常

白山

造一座白山我們每天朝上爬

到了山頂才聽見風聲

白山中一定有更白的東西

造山之前它也已存在

泥土如泥土，石頭如石頭

大面積的白高過常識

在白山上我們每天白想一遍

草木在山中不生不長

假房子

春天緊緊圍繞一座假房子，它離去前

要開敗四周每一朵意義的花

假房子。假房子。我們一直朝著它喊

靈知主義的蝴蝶們留在屋頂上

我們走不進去，一直在遠處朝著它喊

假房子里那一團血肉，徒有人形

冬夜

以雪的名義，盛行于冬夜

比知識古老，這天氣，出自魔法

大面積的白，向遠處彌漫

房屋、沙土車、路牌、墓地

露出一些含混的輪廓

大大小小的事物，失去了體面

退出日常的秩序

這天氣，陰且冷，且鋒利

勞作之人，又歸藏于切近之物

意義的飛鳥，藏入烏合之夢

風聲空蕩，白茫茫

心無所往者，在讀梅花的詩句

直到它的花瓣徹底開敗

此刻，具體之物已不可上手

這冬夜，也絕無庇護的火焰

寒冷的人，患上想象三月的疾病

而三月，是鐘表里的巫嬰

她暗示了日子的詭異

在此急迫中，誰可泰然處之

雪，盛行于冬夜，越下越大

大面積的白中，會有未被命名者

匿跡而來嗎

譜系樹

這個人想爬到這棵譜系樹的頂端去

看它還剩下哪些沒有開敗的花瓣

每一次他幾乎都接近了最后的高度

又從節外所生的枝干上掉了下來

物之名

你從沒有任意說出物之名

它們正相安于自身

命名的游戲將會重新開始

人與物只有權宜的身份

人提及物之名不一定敬重

它們被帶入了附會之所

靠直覺過好這短暫的日子

那個邀約者還沒有露面

和沒有被說出者默會在先

肉身敗壞了與時間無關

這靜默有時會比想象深遠

你又折返在空蕩的路上

你從不會任意說出物之名

真實有它可畏的品質

你必開口時，能應答之物

從它的名字中拔根而起

莊子和馬

我們看見了正在騎馬的莊子

莊子的馬踏過草原的野火

莊子騎在半匹馬上長發披臉

一團奔跑的線條格外反常

莊子騎著白馬在句子里疾飛

身后是兒女情長的風煙

我們看見了莊子騎馬的藝術

莊子在馬背上又移步換影

莊子把漢語的馬鞭舉過頭頂

名聲響亮的蝴蝶圍繞著它

莊子的馬從圖像中奪框而出

滿身是竹簡和潑墨的香氣

我們看見莊子騎在半匹馬上

一邊打比方一邊想入非非

另外半匹馬可能會跑得更快

當所有的句子都安靜下來

給策蘭

最初或最后之事，與一個人的才華無關

在空闊之中，它如其所如

策蘭，什么隱匿和庇護在名稱之中

讓事物自身的暗也滋養了人

先行到死，就再也收不回太急迫的腳步

你接近了未命名者，無法說出

你加入了一種比意義對抗更危險的游戲

舊句子，一再耽擱了它的完成

這詞語，發出了薄冰一樣分裂的聲響

行走其上的人，已不可回返

風馬牛

這個人騎著風馬牛一路奔跑

打聽野火燒過的草原

這個人騎著風馬牛一路奔跑

牛頭上開始出現馬面

這個人騎著風馬牛一路奔跑

風在先。馬牛想象著草

這個人騎著風馬牛一路奔跑

與風馬牛這輩子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