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上的許多多

汪亦鳴

湖很大，在很遠的地方與天相接；湖邊有山，不高，許多多用不了二十分鐘就能從山腳爬到山頭。許多多喜歡一個人坐在山頭上，看湖面上帆影點點，直到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散盡。

許多多十三歲了，上初二。他的成績不好但也不算太差，幾乎所有的老師對他都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只有體育老師是個例外。有一次，體育老師告訴許多多的班主任，在體育課上進行1000米測試的時候，許多多總是無精打采，每次都是剛剛及格，可是有一次在課外活動的時候看到他和其他同學比賽跑步，卻把班上長跑測試成績最好的同學都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班主任后來問許多多是不是有這回事，許多多只是靦腆一笑，任憑老師怎么問，都抿著嘴一聲不吭。班主任對許多多說：“多多，在學習上你的潛力很大，但你好像并沒有盡最大努力去學啊。在這個貧困的小山村，你只有拼命地去學，將來才能考上大學，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至于像你爸爸媽媽一樣，辛辛苦苦地外出打工，三年兩載也不能回家一趟。”

許多多依舊沉默，只是眼神一下子變得迷惘起來。班主任只好無奈地結束了這次談話。

談話的那天下午放學后，許多多又和往常一樣，徑直爬上了山頭。那天他在山上坐了很久，直到爺爺收工回來找到他，他才和爺爺一塊兒下了山。

爺爺并沒有責怪許多多，爺爺只是說，山上晚風很涼，不能待太久。晚飯是奶奶早就做好了的，熬的小米粥，煎的雞蛋餅。奶奶視力不好，經常把菜做得很咸或者很淡，今天可能不小心又放太多鹽了，所以餅很咸。許多多吃得很慢，吃著吃著他突然想放聲大哭，但看到奶奶滿臉的皺紋，終究沒有哭出聲來。

有天晚上許爸爸打來電話了，電話是爺爺接的，嘮了幾句后，爺爺讓許多多接了電話。爸爸說：“多多，想爸爸了沒有？”許多多說：“沒有。”爸爸說：“最近學習成績怎么樣？”許多多說：“就那樣。”爸爸說：“多多，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不要像爸爸一樣沒出息……”許多多一聲沒吭就把電話掛了。

期中考試之后，學校舉行了一次感恩勵志報告會。報告會上，全校師生和家長都十分激動，很多同學都大聲哭著喊著：“爸爸，媽媽，我愛你們，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報答你們的恩情！”許多多的爺爺也去聽了報告會，結果聽得老淚縱橫，幾度哽咽。許多多看著一向嚴肅的爺爺那渾濁的眼中淌下的淚水，莫名地感到可笑。

參加完報告會，爺爺去地頭刨地，回家時已經很晚了，可許多多還沒回來。爺爺想許多多一定又去了山上，于是便打著手電，爬上山頭尋找，卻沒有發現許多多。

全村人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許多多。第二天早晨，當太陽從水天交接的地方升起時，人們才在許多多常去的山頭上發現了他留下的一個厚厚的日記本。

日記本上沒寫一個字，只是十分潦草地畫滿了人像，那些人像眼神空洞、面無表情，一頁一頁地被山風翻動著，“嘩啦啦”作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