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芙蓉
(四川師范大學 文學院,成都 錦江 610000)
影片《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根據安德魯·尼科爾的劇本改編而成,是美國派拉蒙影業公司于1998年出品的一部經典電影,由彼得·威爾執導,金·凱瑞、勞拉·琳妮、諾亞·艾默里奇、艾德·哈里斯等聯袂主演的一部意味深長的喜劇影片。該片于1998年獲得歐洲電影獎環球銀幕獎,又于1999年獲得了第71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提名,7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提名,雖然最終都無緣于奧斯卡獎,但是這部影片在全球帶來的影響以及給全球觀眾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至今為止都是作為一部經典電影被影迷們所津津樂道,整個影片是圍繞熱門肥皂劇的主人公楚門的生活而展開。“籠中鳥”楚門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被導演克里斯托弗(Christof)選為肥皂劇節目的主人公,把他置身于上千部攝像機鏡頭下進行現場直播,并被全球觀眾所觀看,楚門身邊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是虛假的,他身邊的親朋好友都是演員,都在欺騙著他,都要阻止楚門走出導演精心為他打造的桃源鎮,而這個美若仙境的桃源鎮實際上是克里斯托弗為了這個肥皂劇節目需要然后花費巨資打造的一個巨大攝影棚,制作組的工作人員們則日夜呆在“天網”上的221樓的天陰室里密切監視著楚門的一舉一動,這個天陰室在夜晚就呈現為桃源鎮上美麗的月亮,但是楚門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至于他生活中偶爾出現的那些“誤闖”事件,都被導演一一解決,為了留住慢慢長大并一心想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楚門,導演甚至設計了一場海戲,讓他“爸爸”在海中溺水而“亡”,于是楚門開始害怕海水,害怕乘船,從此他也就安心留在桃源鎮。可是之后隨著真愛施維亞的出現以及她被工作人員強行從片場帶走時對他說的話,從天而降的寫著“Sirius(9 CANIS MAJOR)”的天燈,汽車頻道串頻時播放著指揮切換場景的聲音,婚紗照中妻子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交叉(食指、中指交叉的動作,在基督教上指的是做了違心的事或者說了假話的時候,求上帝原諒,以此希望減輕說謊的罪過)等等一系列奇怪的事件,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人和事,結果發現他身邊每天出現的人以及人們所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像是模式化了一樣,而他本人也像是被每天監視著,最終他想起施維亞離開所說的話,開始不惜一切要離開桃源鎮。盡管他對水充滿著深深的恐懼,然而為了他所向往的真實和自由,為了不被監控,他戰勝了內心的恐懼,戰勝了導演給他設置的重重障礙,最終不惜一切走出了這個看似美麗真實,實則充滿虛偽和謊言的世界。雖然影片情節相對簡單,也不難理解,但是它向觀眾傳遞的信息卻是深遠的,它所具有的象征意味也是比較濃厚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對當今這個電子媒介社會的現實投射。本文試圖根據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理論來從一個新的視角來對影片人物之間的關系和影片敘事進行深入分析,從而揭示影片在格雷馬斯矩陣下的深層次內涵。
格雷馬斯是法國著名語言學家,也是結構主義敘事學的代表人物,他結合結構語義學和敘事功能理論,提出了解釋文學作品的“符號矩陣”理論,此理論源于對亞里士多德邏輯學中命題與反命題的詮釋,在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中,有兩類命題,一類是矛盾,一類是對立,格雷馬斯繼承了這一說法,以此來討論意義的細微構成,并且認為意義只有通過二項對立才能存在。“符號矩陣”理論提出了解釋文學作品的的矩陣模式,此理論的提出更加有利于分析故事情節中人物之間的關系,從而發現深層次的含義,使得敘事的分析也更為完善。其基本內容是,設立一項為X,它的對立一方是反X,在此之外,還有與X矛盾但并不一定對立的非X,又有反X的矛盾方即非凡X,即

在圖示中,X和反X是一組核心的二元對立項,也是一種互為絕對否定的關系,非X與非反X構成次要的對立關系,非X與X相互矛盾但不一定對立,非反X與反X同樣如此。在格雷馬斯看來,故事起源于X與反X之間,但在故事進程中又引入了新的因素,從而又有了非X和非反X,當這些方面因素都得以展開,故事也就完成。[1]猶如杰姆遜所說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故事開始時是為了解決一對X與Y的矛盾,但卻由此派生引發出大量新的邏輯可能性,而當所有的可能性都出現了以后,便有了封閉的感覺,故事也就完了。”[2]正是憑借上圖中四種功能項的關系及其種種變體,故事的意義得以衍生。
格雷馬斯把文本分為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兩個層次,從深層結構來看,格雷馬斯以語言學為模式力圖找出故事中基本的二元對立關系,并據此推演出整個敘事模式。而在深層結構研究方面最有突破和創新的是建立了解釋文學作品的符號矩陣理論模式,當然這種模式是建立在二元對立思想基礎上的,認為敘事文本的意義產生于關系的存在,當敘事中各種關系得以展開,故事的敘事也就因此完成了。《楚門的世界》中,故事情節主要是在美麗的桃源鎮中展開的,在這座封閉的桃源鎮中,楚門、施維亞、克里斯托弗構成主要的人物關系,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群體,那就是觀看肥皂劇中以楚門作為主角的觀眾,即楚門、施維亞、克里斯托弗、觀眾構成了影片中的主要的人物關系,而其中楚門一心想冒險,想追求刺激和自由,導演克里斯托弗卻一心想束縛和控制他,把他留在自己精心打造的桃源世界里,因此楚門與導演克里斯托弗又構成了最主要的對立關系,同時也構成這個影片中故事的主要脈絡。故用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模式可以把影片《楚門的世界》中各種人物之間的對立矛盾關系表現如下:

格雷馬斯認為,敘事中最基本的機制是“交換”,為了創造出不斷有新的事件發生的幻覺,敘事系統必須來回地展現積極和消極的力量。[2]107在電影中,楚門和導演克里斯托弗之間可以說是一種“交換”,楚門所表現出的敢于冒險和追求自由和刺激的精神與克里斯托弗表現出一心想要束縛楚門自由的控制欲的沖突在互相交換中不斷升級,從而達到故事敘事高潮。楚門始終作為影片的主要人物貫穿整個故事始終,因此他是作為格雷馬斯矩陣中的主體而存在,他也就構成符號矩陣中的X,而導演克里斯托弗不惜一切手段始終阻止他離開桃源鎮,因此他與導演克里斯托弗處于一種對立狀態,故導演克里斯托弗就構成了符號矩陣中的反X,整個故事也就圍繞著X與反X展開,即圍繞著楚門與克里斯托弗而展開,楚門要與初戀真愛在一起,導演阻止他們在一起,楚門要弄清楚真相,導演阻止他探清真相,楚門要逃離桃源鎮,導演用盡各種辦法阻止他離開桃源鎮。而施維亞一開始是作為群演出現在楚門身邊,后來卻愛上楚門一心想告訴楚門真相卻被導演識破繼而又被工作人員強行帶走,最終再也沒能回到片場,所以她與楚門是矛盾而不對立的,甚至可以說她是格雷馬斯矩陣中楚門的支持者,故她是非X。節目前的觀眾則是非反X,他們跟楚門不是同一世界中的人,甚至通過電視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滿足人性中的窺視欲望,但是他們并沒有直接控制和操縱著楚門,相反對楚門還有同情之心,為他的喜怒哀樂而喜怒哀樂,最后當楚門逃出去時不禁喜極而泣,因此節目外的觀眾與楚門是矛盾關系但決不對立,這里非X和非反X是作為輔助要素推動著故事的發展。從以上的符號矩陣來看,影片故事中的人物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就十分清楚明白了,也就更有助于理解故事的主要內容。
格雷馬斯在《結構語義學》中說到“結構是意義的存在方式,其特征是兩個義素之間的接合關系的顯示。”[3]由此可知意義是蘊含于結構中的,而符號矩陣這個模式除了表層體現的人物之間的關系,更重要的在于深層次所蘊含的意義。用格雷馬斯所提倡使用的固定詞匯和微小變化來體現人物相互關系的方法,可以把《楚門的世界》中人物關系的矩陣模式抽象為:

通過以上的圖示,可以發現四個語義素里只有一個中心語義素——自由,而其它幾個語義素都是圍繞它展開的,由此觀之,我們可以看出表面上人物形象之間的對立或者矛盾關系實質上是自由與反自由、控制與反控制、窺視與反窺視的完全對立,通過符號矩陣中的二元對立模式,我們可以知道主體楚門所代表的追求自由,反對控制,拒絕被窺視的精神是這部電影的主題思想,而克里斯托弗所體現出的控制人自由、窺視人隱私的反人道主義精神與楚門所體現出的精神背道而馳,因此兩人之間的對立沖突不斷“交換”和升級,加上施維亞和觀眾等人的支持和反對構成了影片的敘事結構系統,從而完成了影片的敘事過程,由此也就能清楚直觀地看出影片所要傳達出的深層次意義了。
根據楚門前三十年的生活,我們看到了人生而為人,卻毫無自由可言,楚門看似生活在美麗富庶的桃源鎮,過著既無拘無束又不愁衣食住行的生活,從這個層面看他似乎是很自由的,但實際上他的一切都受人操縱,一舉一動都受人窺視,毫無自由可言。而根據他的最終選擇,我們又看到了人作為一個主體是能夠用慧眼去探索這個世界的真假,是有權力選擇自由的。從楚門與導演的矛盾斗爭中我們看到了他骨子里所具有的那種探險精神,以及追求自由和真實的決心,知道真相的他面對導演再多的誘惑也不為所動,毅然走出導演專門為他制作的“人間仙境”——桃源鎮。在楚門與導演的這種斗爭中,自由的價值和意義就得到完美體現。匈牙利著名詩人裴多芬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對于人來說,自由確實難能可貴,沒有自由的牢中鳥生活確實是很悲哀的。影片的結尾,楚門所行駛的船突然插入一堵偽裝成藍天白云的墻里,他憤恨和痛苦地捶打著這堵墻,隨后他沿著這堵墻行走發現了樓梯,發現了出口,面對導演的挽留和誘惑,他以一個完美的姿態進行了拒絕,并且說到“你永遠不可能在我的大腦里裝上攝影機”,然后毅然抬腿邁出了出口。出口外象征著自由與真實,但是影片中楚門邁向出口通道的世界呈現的是黑色,觀眾無法得知他走向的世界是不是同樣是一個充滿虛偽與謊言的世界,是否有楚門所向往的真實與自由,楚門走出后是否能真的適應外面的世界,畢竟他已經在導演為他設計的世界中呆了三十年了,相當于一個人的半輩子,很多東西在他的人生中已經定格,要想徹底改變何其艱難。但是正是因為這樣的結局才是完美的,才會使得影片更加地意味深長。“無論是懸置的結尾,還是循環的結尾,都毫不改變作為產品的敘事的本性,任何書本都有最后一頁,任何影片都有最后一個鏡頭,角色人物僅僅在觀眾的想象下才能繼續活下去”,[4]楚門走出后的世界或許是絢爛的,或許是曲折的,觀眾只有在想象中才能讓他繼續前行。無論怎么樣,他最終還是得到自由了,不用再受人控制,不用再被全球人窺視。
誠然,《楚門的世界》運用獨特的空間風格,大量的特寫鏡頭、視點鏡頭以及圓形遮罩畫幅的方式給予了觀眾強烈的觀影快感,滿足了觀眾的好奇心和窺視欲。北大教授戴錦華也曾說:“電影敘事一如有史以來人類敘事藝術的各種形態,它必然同時聯系著某種社會的權力結構,成為對類似社會結構的呈現或反抗。正如在日常生活或語言敘事藝術(小說、敘事詩、戲劇等)中,社會的權力結構呈現為作品中人物間不均等的話語權的占有或話語權被剝奪;在電影中,視點、視點鏡頭的占有與否則成為話語權的擁有與剝奪的視覺對應物。但事實上,在電影的敘事實踐中,并非所有人物都平等地擁有話語權——占有視點鏡頭。可以說,在故事片的銀幕世界之中,人物間的權力關系首先呈現為看與被看的關系。”[5]在影片《楚門的世界》中,攝像機占據了視點中心,作為“看”的一方,具有掌控和主導地位;而楚門不占據視點鏡頭,是“被看”的一方,是被掌控的對象,這里導演通過鏡頭中的“看與被看”的關系很準確地反映了楚門那種完全被操控和擺布的處境。
[1] 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253.
[2] (美)杰姆遜.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M].唐小兵,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108.
[3] (法)A.J.格雷馬斯.結構語義學[M].蔣梓驊,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36.
[4] (加)戈德羅,(法)若斯特.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劉云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17.
[5] 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