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懷強
山水記
溯水而上,一路傾聽河水喧鬧
更安靜的小路蜿蜒迂回
山谷深處或許有一眼清泉
或許有我一樣忐忑的心境
云朵任由穿草木而去
留下天籟之音。留下
更灰暗的林蔭 總有陽光
透過 像送給需要的綠植
生長卻為活著走完一個過程
似乎清風慢慢地將我托起
像為尋求自由跌成碎片的瀑布
我將登上山峰迎向天空
有我一樣棱角的山峰。暴風
錘打不曾削減。但我日趨圓滑
被迫像一股暗流席卷了一切
大山記
張志民藝術館開館之時
闊野上 蒼穹下
詩中有山,山曰:碣石
可以觀蒼海而開胸懷
畫中有山,葳蕤盛大
一入而驚危乎高也
黃鶴不知飛何處
回川沖波逆折在途中
鉤連天梯到石棧
百步九折愁巉巖
迷盡景收醉無鄉
茫茫蒼蒼不知幾萬里
畫中有樹,鋪天蓋地
郁郁蔥蔥有千年之勁骨
山漸高,云涌動
似心入夢中晃動
石頭沉默,林木入神
恍惚間,山中有人
舉手投足為山河吶喊
為山谷里的回應
攀援崖壁探尋風纏繞
更多升騰的霧氣迷眼
山中行走像列子駕起了云霧
像鬼谷子巡山而自信十足
這些紙上的日子終要消逝
拔地通天的山耐心而持久
霹靂、滾雷、暴曬、沖刷
屹立不搖如同虛構
連峰 枯松 瀑流 冰崖
盈尺于眼前,又耳
喧豗、萬壑呼喊撲來
仿佛從未發生過什么
庇護過我們的山神
有更高處,太陽的光芒
感受善意中溜走的時間屋脊
也許真的因此躲過了什么
廟宇中縈繞香火抵制、
辨認、和解,對應著
斷崖千尺 江流有聲
只要站立著就會隨時醒來
枯木上的耳朵也會
再次伸進我們的生活
天籟中的琴、鼓、琵琶
二胡、梆子……
或者,析木為棟,為梁,
為柱,為斗拱、桌椅……
或者,入畫境在宣紙上躍起
也許,靈魂的山巒
正來自于此處的安詳、平和
舵一樣的黛綠山脈,以及
堅硬、擠在一起的威勢
讓蔦蘿柔軟、苔蘚單薄
一切都無須證實。對山的
熱愛,緣于單純的熱情
深邃,沉靜,和我們相遇
飽食光陰,而捕捉流年
朝向廣大的時空,光、
不規則的石頭花紋……
拯救與受難合為一體的山啊
它猛然一揮,從我們眼前
引領著萬物奔跑 如此遼闊
又不可窮盡的命運,與山
捆綁并非自鳴得意
幻影中的宏大、險奇、雄壯
都是五色墨中的神奇揉和
仿佛夢境跌入現實而現實
浮若游動又不知所往
北山后洼
多少次瑟瑟輾轉山林中
有夢想復照青苔上
天光暗無。有轟鳴聲響起
鳥獸翻飛奔跑 它們
無家可歸 刀砍劍戳的北山
只有挖掘機是主角。無窮的
力量 無窮盡地吞噬
山色已無。蒼涼卷起
多少次變為石仔潛行溪水
像魚蟲歡快自如。濕氣
一點點撲向胸懷 像柔軟的
葉蔓舒展著所愛 在云里霧
在霧里云展翅。又欲攬日
無止盡的氣象藏于胸中
打開 只是在漫步的后洼
一顆寧靜的心慢慢找回
空濛混沌 只是等待霞光四射
煮海記
他框定了時間長短
用悲愴語感和生活拉鋸
在織品或瓷器式的
細膩的質感上找出
溫柔蒼涼的疼痛
無論哪一個時代
日常生活都有不盡的
繁華離亂幽曲浮沉
這時候我們煮海
國殤、家變、人散
小日子被大難所掀翻
柔情無所附麗無助
陷入無常的曾經
柔若無骨又怎能不
漸趨如鐵似鋼
豐盛起伏的斷代
像過山車樣的風箏
墜落如煊赫未幾
多舛陷于亂世政客、軍閥
寓公、文人、商人、伶人
群落交織的復活再現
風云翻涌的生態圖景
渾然磅礴,細致入微
這如蒼涼塵土飛揚
一絲一毫擊打過往
赤裸裸的夢境又恍無痕跡
大江吟
大江再一下甩尾 浪頭
翻起幾撮碎花 只有末盡
收下空揚的號令 平復
江山幾無樣式地重來
每一次走過鋼絲 只是
遲緩地涌向海 制衡
或止步于逆行 終于潮汐
和更廣闊而持久的交匯
我們仰于溝壑又俯身水平面
畢竟游泳與游泳不同
滔滔不絕的常常不乏猛士
這假面具粗制濫造的時代
洗牌只意味著消解或沖淡
蹉跎歲月的微小喜悅:
糖果、木馬和摩天輪
生活當以虛擬開始
又以不忍的版圖陷落失措
有插入一聲喘息的勇氣
有馬不停蹄步入深淵
刀口上的寒光 趁夜色漸遠
用一抹純潔糊滿雙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