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強
那只鳥站過的地方
那只鳥張開了天空最大的翅膀
地上也只多了一顆小小的黑痣
那只鳥給了山巒全身的重量
山卻埋著頭感謝著輕飄飄的陽光
那只鳥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
把葉子的家園從異鄉搬到故鄉
那只鳥清醒時總是躲在白天背后
它前面有瞇著眼睛的槍口和死亡
那只鳥在大雪封山時咳嗽了一聲
比夜行人手提的燈多一米明亮
那只鳥愛的時候很癡狂
羽毛抖落在花瓣裂開的細紋上
那只鳥站過的地方有春光
樹枝的思想在一秒一秒長長
有光的聲音
我確信聲音是有光的
比如昨夜苦悶的驚雷,比如現在刮起的微風
比如云朵摔下來,比如大海被推翻
比如一顆釘子追打另一顆釘子
比如一個人的手掌撲向另一人的臉
聲音一定是有光的
比如黑,比如亮,比如藍,比如黃
比如砸心的疼,比如割斷的腸
我能聽懂天下所有發得出和發不出的聲響
卻無法挖出埋在你眼里火焰的光
一盞燈的花瓣全開了
現在,一盞燈的花瓣全開了
這些天黑才來的親人
制作出溫情脈脈的好夜晚
一大片新生的詞語跳動著
把狹窄的心臟闊寬了一夜
那些曾經走失的塵世和流年
此刻又亮出陳舊的臉
明早的桃花和蝴蝶
正從十里之外翩翩飛來
一寸一寸的溫軟
好像月光從天上走到人間
還沒努力親近的生命
在一團團光的浸泡中
露出一節節最重要的軀干
一天老過一天
一夜老過一夜
站在一盞燈綻放的光亮里
一個人和他的影子若隱若現
日出日落,是我一生的行走
剛搖落一身露水,夕陽就開始急追
一個太陽,面孔竟然兩個模樣
早上笑著亮,晚上哭著黑
升起和墜下,剛好就是一天的長
照著一座山的正面和背面
不知山路上匆匆忙忙的人們
是不是與我同一個方向
他們臉上的朝霞和落日
是不是與我肩膀上扛的一樣重
日出日落,是我一生的行走
白云馱著背影,石頭墊硬腳印
所有的行囊都是身體的一部分
我不能將自己停靠在一棵大樹下
更卸不下樹枝上的鳥鳴和枯葉
骨頭和血液,一直朝前傾著
出發的地方,不是我氣沉丹田的腹腔
就是另一幅山水的最后時光
石頭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
怎么看,石頭都是一個
不愛說話的人
就連心跳,也很低沉
那些不停擊打胸腔的水珠
那些在背上變鋒利的刀刃
那些披著頭發瘋狂奔跑的風
都沒看見石頭張開過嘴唇
人世間最帶哲學的話語
都不比石頭的寡言深刻幾分
石頭的沉默
比夜空的繁星堅硬,更認真
一百萬年不說話的石頭
能修行成透明的石筍
一百萬年不說話的我們
到底還是不是我們
我要和我們互為石頭
我的骨頭是寂靜的
我擁有的世界過于喧囂
一些潔凈的詞語總是繞道而行
沒有人告訴我,也沒有人用手
為我撈出大海的藍,花開的鮮
每一次逆風行走,都雷聲滾滾
身后的影子,被高分貝的時間收走
就連一場細雨落下的傍晚
黃昏也說著半明半暗的話語
這使我潮濕的一生無法安寧
我沒有擁有過真實的寂靜
卻喜歡躲在草叢,把月光,把蟲鳴,把星座
從一個夜晚移到另一個夜晚
黎明敲響寺院的鐘聲時
我又愧對了花瓣上安家的露珠
辜負了山崗上等著天亮的太陽
路走過了還是路,水流盡了還是水
所有的聲響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我的淚找不到一張能掛住的臉
愛是寂靜的,憂傷是寂靜的
夢在醒時是寂靜的,閃電在哭時是寂靜的
我的骨頭是寂靜的,血液漲一萬次潮
也聽不到它們互相撞擊的聲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