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讀李白

陳慕遠

一劍舞罷千里影，一詩歌盡瀚星文，他日我若為天帝，豈會愚謫此仙人。

——題記

初讀李白之詩，覺得意氣風發，深受這種精神的鼓舞鼓舞，他的“直掛云帆濟滄海”喚起多少男兒的熱血，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男子氣概又讓多少人折服。他手持長劍，腰間掛著葫蘆，一襲白衣在風中起舞，他用手中墨筆，寫下千古華章，吐出驚鴻一問，將世間所有動人之處織在人們心頭。在他浪漫的眼中，廢墟仿佛變成了石花，落葉仿佛成了木蝶，他用鋒利的長劍撩撥了人們內心深處最柔婉的琴弦。

再讀李白之詩，則覺得他那可可愛與率真。“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友人剛想將李白的酒杯斟滿，卻不料李白紅著雙臉，搖搖晃晃地躺上床去，也不寬衣解帶，就把那被子往身上蓋，臉扭向一側，嘴里還在嘟噥著“快走快走，我醉了，要睡覺了。”友人只得無奈輕嘆一口，轉身而去，剛要離開，李白卻又急忙喝住，將一只手伸出，指著他，頭也不回地說“你明天要是還想喝的話，就把你那破琴拿來。”說完打了個哈欠，剩下友人一臉苦笑，他已經鼻息如雷。這是多么一個率真隨性的人啊！友人到自己家來喝酒，非要別人把琴拿來奏樂，自己去別人家喝酒，又嚷著要把別人的五花馬，千金裘賣掉換酒，但他們卻沒有因此而討厭李白，相反，他們以擁有李白這樣的朋友而驕傲自豪。一個名動中華的大詩人，竟然沒有一點故弄姿態的矯揉造作，輕松自然，這就是才氣，這就是李白的魅力。也難怪賀知章看到李白的文章后，驚嘆道“公真乃謫仙人也！”。杜甫也非常崇拜李白，近乎癡狂，他春天想李白（《春日憶李白》），冬天想李白（《冬日有懷李白》），連送朋友的時候都要順便品讀李白的（《送孔巢夫謝病日游江東兼懷李白》），也常將“白也詩無敵”之類的話掛在嘴邊，但可惜的是，人家李白還是去愛孟夫子了。呵，這群詩人真是可愛，全因他們有著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無時無刻不用真情去擁抱生活。光明磊落，坦坦蕩蕩。

李白的詩讀到最后，常常以悲傷收尾，再多的狂傲、瀟灑也好，終究掩蓋不住詩人的悲傷。羈旅思鄉，孤寂無友，仕途不順，賜金放還，空有一身熱血，世間所有悲傷痛苦的事情都發生在了他的身上。盡管他樂觀面對，豪邁抒發了自己的情感，但反而顯現出他內心難以消解的悲涼。我猜他每次瀟灑詩罷，一定會在月下，對著孤影，潸然淚下。“閑與仙人掃落花”只不過不想與世俗同流合污，“今朝有酒今朝醉”只不過是在逃避事實的黑暗。所謂“悲”，無非“非”“心”二字而已，李白不是一個天生悲情的人，所以他隨心所欲，率真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卻又無事于補，最終只能“明朝散發弄扁舟”。

李白鄙夷，逃避，厭惡，痛恨這世間的種種，所以他沉醉于酒中，癡迷于劍舞，但事實永遠那么殘酷。他想成為伊尹，呂尚，曹植，他就是不想做他自己。好在大自然接受了他，他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爬上天姥山向神嫗傾訴，但他還是當年的那個少年，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他何時放棄過自己的夢想，他用最綺麗俊秀的詩曲文章浪漫地書寫了這世間的一切，因為他懂得人們的不易與痛苦，所以內心才會細膩溫柔，這也是種偉大，但人們卻辜負了他。身著素衣的李白，醉臥在山石之上，周圍是打碎的酒壇和銹跡斑斑的長劍，這酒喝下去時一定很苦，這劍拔出來時一定很痛，李白飄散著頭發，紅著臉頰，閉著雙眼，吟出了那段千古名句“但愿長醉不復醒”。

傳聞你是因為酒后跳入水中捉月而亡，我知道這是假的，但又多希望這是真的，因為只有那寒宮月闕才是你最好的歸宿，才容得下你這樣的詩人。你終其一生，都生活在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中，想從政，卻又不甘曳裾王門；歸隱吧，又不甘埋沒自己的才華，老死山林，最后只能一醉了之。

月上中天，希望你能在朦朧醉眼中，看見這世間一星半點的美麗，得到一絲半縷的慰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