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檸檬和南通小題

錢墨痕

我出生在長江北邊的一個叫南通的小城，每次跟初見的朋友們聊起故鄉都習慣用長江入海處或者上海后花園這類的話介紹，這些是地理區位。如果朋友們跟我同齡，在我先或者后三四年內經歷過高考，我還會提一個葛姓的人名或者一本《南通小題》的書，這是人文特色。

南通是全國為數不多的幾個依靠教育或者說高考聞名的城市，葛姓的學長依靠出高考數學試卷在全國范圍內聲名鵲起。《南通小題》嚴格意義上說不是一本書，而是類似黃岡密卷一樣的一個品牌，特色是就一個知識點出上成百上千道題，強迫你滾瓜爛熟。這兩個詞對于同齡人來說比任何的形容都有效而準確，只要說出它們，別人就能清晰地把握你來自什么樣的地方，成長于什么樣的環境。

但我的父輩們不會這樣介紹生他們養他們的這片土地。他們當然也會說長江，但他們更多的會報出一連串奧運冠軍的名字和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國學大師，那是他們對那一輩生活和那個社會的理解和記憶。再往上一輩走就逃不開張謇這個人了，這個人和他為這座城市做出的一切，一并成為了那一代人驕傲的資本，再追溯上去就很模糊了，可能會有董小宛冒辟疆或者李漁，我不知道。

這幾年和人聊天，很多和文學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談到中西方當代文學的比較往往抱有一種相同的觀點。他們總會痛心疾首地說，中國小說家寫不過外國實在不應該，不說建國以后，就改革開放這四十年，哪怕就新世紀這二十年，這片土地發生了多少事情啊，有了多么大的轉折和改變啊，這是那些歐美作家寤寐求之而不得的啊;之后還會舉門羅的例子，講三代人過著同樣的生活，還是孕育出了優秀的小說，由此更加的痛心疾首。每次聽這些我都特想反駁，想說現在出現的變化轉折是多，但是節奏快，浪潮來得快去得也快，往往你剛剛抓住就已經流逝了，而文學創作呈現出來的往往又是個大浪淘沙的過程，這勢必造成了不對稱性，畢竟小說不是專欄。

但這些我沒反駁出口，一個廚師如何也不能對指責他的客人說你說得不對。靜下來一個人想也能想明白，他們痛心疾首得也不無道理，怎樣還是這一代作家的責任，或者說我們的責任。前兩天看皮蘭德婁的《西西里檸檬》，那是一百年前的小說，西西里的檸檬一百年前就作為那個島的代表長在那里了，《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馬蓮娜在斷絕經濟來源沒法買肥皂時，就是用檸檬擦拭身體。如今那里的檸檬干仍然作為西西里島最著名的伴手禮被一批批的游人帶到自己的家鄉。西西里的檸檬活了一百多年，再類比到我的故鄉和這幾十年，小說家的使命是什么？南通小題和西西里檸檬無疑都是重要的，但哪怕是大浪淘沙，小說家該做的也是給予那些浪和沙子尊嚴。

之前辦公室里一個前輩在他自己小說的后記里說，如果你已經看到了這里，說明這篇小說寫得還成。我沒有過多地談論這篇文章的寫作也正是因為這點，作者在停下筆的那一刻自然地失去了對作品的解釋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都是只屬于自己的故事;同時也感謝你們在看完了漫長的兩萬字之后還能忍著聽完我再嘮叨這么多，畢竟什么樣的作者都不可能真正地離開讀者。

最后我用二十四歲生日收到的一句祝福來結尾，年輕最富有的，就是擁有時間、精力和對未來無窮的可能性。“世界終究還是你們的”，這一代寫作者的路才剛剛開始。

責任編輯：劉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