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大實驗中學 張清嵋
我是你門前的一棵老樹,一生經歷了無數的風雨。卻在此刻,即將離去。
——題記
在你還是一個稚嫩的嬰兒時我便已經存在,那時的我早已年過半百。看見依偎在父母懷中的你,我是真的高興,你的目光純潔得像是家旁小溪里的溪水,清澈透明。我看見你朝著停駐在我肩上的布谷綻開笑顏,那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笑容,所以我情不自禁地在春風的撫摩下搖晃我的身軀。
你開始可以到處亂跑時,最愛跑到我身旁,用你那稚嫩的手指在我的樹干上摩挲,那時我會盡力舒展身姿,為你灑下濃蔭。你學會爬樹的第一天,你的父親把你的屁股打開了花,但你并沒為此而罷休。直到有一天你爬樹時不小心打碎了布谷鳥的鳥卵,你嚇得再也不敢爬樹。我知道,你怕布谷從此離開,那天晚上,我告訴了布谷一切,大度的布谷并未因此離去。
布谷的離開在第二年的秋天。你的父母不滿于房屋的狹窄,請來建筑工隊。整日雜亂的乒乓聲終于使布谷忍無可忍,從此一去不回。你知道嗎,沒有鳥兒的樹是很寂寞的。而你,開始上學,開始離我越來越遠。你只會在和父母發生爭執后躲到我身旁哭泣,而我的葉子在秋天時幾乎掉盡,再無力為你灑下濃蔭。孩子,我沒有告訴你,也許我的葉子再也長不出來了,我的根系感到了大地的貧瘠,似乎已經到達了臨界點,只能維持我基本的生命力。
你的父母買車后,開始嫌棄我的存在——我佇立在庭院的中央,車子無法開進庭院。他們拿來鋸子,一刀一刀在我身上凌遲,你終于看不下去,攔住你的父親,說把我挪一挪吧。于是為了你,孩子,我努力在那一年的春天發出新芽。你放學看到后驚喜得連水池的水龍頭都忘了關。我不知道我該開心還是難過。只是我沒想到大旱會來得那么快,把我希望的葉苗扼殺在了搖籃里。可是孩子,為何你還在肆無忌憚地浪費水?難道你不曾發現家旁的小溪已經快要枯竭,只剩一潭死水了嗎?后來在井水都快干涸的時候,終于開始降雨。只是那雨,似乎有能夠將我的身軀消融的能力。
大旱并未因為幾場降雨而離開,旱情依然嚴重。你上高中的第二天,我看見西邊的山被大火吞噬——封山期間有人上山砍柴,煙頭點燃了枯草,遠山變成一片火海。等你瘋狂回到家時,我才知道那個葬身火海的人是你的父親。我看著你母親的淚水如雨般滂沱,看見你的神情呆滯,然后嚎啕大哭。孩子,那時我真的很想安慰你,可是你知道嗎,一場大火帶走了你父親的生命,也帶走山上無數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的生命。我至今仍然不知為何你的父親要在封山期間上山砍柴。
你成家的那一年,我就感到空氣里有細小的微粒越來越多。后來你的孩子問你這白色的霾是什么,你說是霧。于是你的孩子開心得跑進這所謂的“霧”中。不!這不是霧!你怎能讓你的孩子跑進死神的懷抱中!這是霾,是霾啊!而你只是看著你的孩子玩耍的背影,淡淡地笑著,走上前去拉著他的手,說霧太濃,要走慢點。你的孩子答應著,又問你那遠處的高大的白柱是什么,你說:“啊,那是工廠的煙囪。”你的孩子笑著說:“煙囪也在噴霧嗎,那我以后一定要建無數這樣的煙囪,這樣就天天都有霧了!”
錯了,孩子,你錯了。
你四十歲那年,你孩子十歲,他被查出肺癌晚期,臨死前他說:“爸爸,我不想再建煙囪了。”你又一次嚎啕大哭,而你的母親,則因傷心過度而離世。
很多年過去了,我忘記了很多事,但是孩子,我沒忘記你初生時的笑,沒忘記布谷的鳴叫,沒忘記溪水的清澈。沒忘記鋸子留給我的傷疤,沒忘記那段枯水的時節,沒忘記那場令人撕心裂肺的大火,沒忘記后來被人們稱為PM2.5的霧霾。沒忘記你的孩子說,爸爸,我不想再建煙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