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菱：打磨能溫存人心的軒然靈物

■文／本刊記者 徐顥 圖／曾堯

黑暗洶涌的波濤里，帆船乘風破浪，遠處一束光穿透厚厚的烏云，照在海面上。水手并不孤單，他堅毅勇敢，甚至享受風浪——這個畫面被李曉菱描繪了許多次，也是她心底的自我映照。如今，她掌舵的軒靈珠寶啟航5年多，在中國散亂的珠寶定制領域中像極了一名堅守的戰士，以平等為理念，以設計為靈魂，堅守工藝的底線，淡泊而專業。

軒靈兩個字，音譯自李曉菱的英文名Charlene，她喜歡這個來源于日耳曼語的詞條，意為堅強的女人，當初在英文字典里看到這個詞，她仿佛看到了光。如今用它來命名自己的創業公司，曉菱與軒靈，親密不分。

再見石頭

1983年出生的李曉菱從小對石頭就有一種特殊的熟稔和向往。家鄉福建南安是中國花崗巖和大理石貿易加工的集散地，父親是中國第一代做石材進出口貿易的商人。李曉菱的童年是赤著腳在山坡和石堆里玩耍度過的。有一次，因為犯了錯，被父親責罰，曉菱本能地躲在堆得像小山一般的礦石原料的縫隙里，狹小的縫隙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2001年，李曉菱考入北大金融專業。骨子里的商業天賦，大概源自從她小學畢業之后每年暑假在父親企業的幫忙，10歲出頭已經能熟練地填寫報關清關單。沿著父親引導的軌跡，她一直夢想著自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企業管理者。

畢業后的李曉菱進入法國巴黎銀行，從事衍生品銷售。外匯即時交易分秒必爭，每天坐在交易室，面對四個大屏幕、兩臺電腦、兩臺電話，李曉菱仿佛是一臺加速運轉的精密儀器，且持續運行了6年。6年里，她花了很多時間去研究銀行的組織架構、風險管控、激勵機制等，也投入很大精力在客戶服務上。現如今，軒靈的企業架構便是參考了銀行的前中后臺結構，實現銷售效率的最大化，同時這家初出茅廬的創業團體實現了法國企業最引以為傲的客戶管理體系。

2013年3月1日，李曉菱辭職。這個重大的決定源于某個平常的清晨，打開衣柜，滿眼的黑白灰色調讓她感覺心情糟糕且沮喪。同時第二個孩子的出生也鼓勵她不再繼續當一只陀螺，她懷念最初與石頭相伴的快樂和安全感。她對先生說，“不如我創業做珠寶吧”。全新的生活便開始了——市場調研、行業分析，對理科出身的她來說是信手拈來，她思考著如何在這個古老行業選擇一個新興的細分領域作為切入點，適合自己且富有發展前景。半年后，軒靈珠寶工作室正式落地—— 瞄準25歲至45歲的年輕群體，選擇以國際化彩色寶石為載體而非傳統的玉石翡翠，走蘊含情感和個人特色的定制路線。

讓李曉菱覺得幸運的是，第一位客戶在她辭職第二天就從天而降。李曉菱接到一個電話，之前在銀行工作時服務的一位客戶讓她準備一份送給太太的生日禮物。“當時我連寶石如何變成珠寶都不懂，所以第一反應是建議他先別在我這做。”不料客戶十分堅持，并說了一段讓李曉菱畢生難忘的話：“我知道你現在什么都不會，但我相信，以你的誠信、資質和努力，早晚一定會做成一個優秀的品牌。可是，不管你做到第100件、1000件、10000件，你一定會記得第一個定制作品！”

距離交貨有3個月時間。此時的李曉菱想到了一部電影《泰坦尼克號》，里面有一顆著名的“海洋之星”。“電影里用坦桑石作道具，坦桑石又稱母親石，是愛情的象征。”為了這顆坦桑石，李曉菱與美國的供應商進行了漫長的遠程溝通，之后聯系代工廠加工制作，兩個月后，李曉菱的第一個定制作品出爐：心形的坦桑石吊墜，周圍鑲著一圈小鉆。“現在看來很簡單，有些不盡如人意，但當時的我確實盡了自己最大的誠意和努力。這第一份作品對我而言，意義非凡。”

最刁“客戶”

每一份定制作品都是從選擇寶石開始，李曉菱需要到全世界彩色寶石的原產地尋找最理想的供應商，美國、以色列、哥倫比亞、德國、印度、斯里蘭卡、泰國……為了一對山水云紋祖母綠耳墜中的兩顆水滴形祖母綠，李曉菱飛遍了全世界。設計圖中，為了體現垂吊感，耳墜采用的水滴形要比以往的更長，這種“異形”水滴狀祖母綠在市面上非常難找，一旦長度達不到，作品的意境就毀了。6個月后，李曉菱找到哥倫比亞供應祖母綠的一級經銷商，“當看到邁克從他的保險柜里拿出那一對時，我的眼睛亮了，太完美了。”李曉菱的誠意最終感動了邁克。邁克對李曉菱說：“軒靈要做中國的卡地亞，要從不斷地去買寶石中解放出來，不斷提高設計和研發能力。你將是中國珠寶市場最專業的人。”

這種信任和支持無疑給李曉菱帶來了資源和動力。她也確實如邁克所期望的那般，在工藝研發上不計成本、精益求精。質控表上，李曉菱將軒靈的珠寶制作工序分解為13項，從設計、客戶確認、起版、倒蠟、倒銀、倒金、執模，到瓷拋、鑲石、執邊、拋光、電金，直至最后的質檢，一旦某個步驟不對，全部推倒重來，產生的費用計入研發成本進行獨立核算。為了確保每一件作品從設計到工藝的獨一無二，李曉菱將自己變成這個市場最“刁”的客戶，“每一件作品首先要說服我自己，才能確保客人完全滿意。”可現實場景常常是：明明客戶已經很滿意了，李曉菱自己卻不滿意，執意重啟流程，直至自己對作品不留一點遺憾。

曾經有客戶定制了一款胸針和吊墜兩用的“葫蘆”，李曉菱和團隊足足制作了3個月，成品交付后，客戶表示滿意。李曉菱卻難消心頭疑慮：“葫蘆”似乎太重了，會影響佩戴。于是她帶領團隊重新進行工藝設計，決定利用特殊工藝將“葫蘆”造型中能去掉的金都去掉。3個月后，李曉菱用一只全新的“葫蘆”找客戶換回之前沉甸甸的那只。兩相比較，后者在重量上輕了一半，客戶贊不絕口。2017年在制作故宮系列時，李曉菱和團隊花了一年時間打磨8件珠寶作品，所有作品經過了不下20次的反復修改，臨近展出前1個月，其中兩顆硨磲珍珠在制作過程中因高溫而裂開，李曉菱毅然決定“拿掉、重做”。“我們不僅可以設計出美麗的作品，還要嚴格控制工藝過程，嚴謹地將作品加工出來。”在合作代工廠，這種嚴謹有據可查。軒靈的作品，一直有著超過50%的高返工率，“每一次接軒靈的單，技術工人都如履薄冰，須格外仔細。”

或許這就是李曉菱和她的軒靈能在入行5年之后擊敗無數有力競爭者，成為首個為故宮和鳳凰藝術定制珠寶品牌的最好原因。2017年12月13日，“開軒覽物華”珠寶藝術沙龍在故宮·紫禁書院舉行。李曉菱選定以中國傳統扇面為主題，系列作品在故宮歷史恢弘的氣場中將宋代工筆畫的層次和中國“線條”美學呈現在這方寸之間。作為軒靈創始人的李曉菱侃侃而談：“當大家看到今天呈現的珠寶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種方寸之物內有乾坤的感覺？所謂乾坤，我想就是中國人骨子里對世界的看法，譬如仁風·山水云紋的耳墜系列，你若覺得扇面的紋路是山水，它就是山水；你認為是云霧，它就是云霧；你認為是飛天的飄袖，它便是飄袖……這就是中國的意境美，一種中國人骨子里的世界觀。”

李曉菱甚至將這種中國人骨子里的世界觀大方地帶到了世界面前。2018年3月，“開軒覽物華”入駐巴塞爾國際珠寶展，一眾國際珠寶專家對中國扇的歷史和寓意興趣盎然，也對西方的祖母綠寶石能貼切表達中國韻味極為贊賞。同年4月，李曉菱再次攜故宮系列珠寶入駐全球最高規格的米蘭設計周，榮獲特別嘉獎，向世界傳達了中國本土珠寶設計特有的人文屬性和藝術價值。評委會主席戴維高度評價，“故宮主題珠寶作品以扇為體、取意為形，構型、氣韻都極具中國獨有的清婉優雅。我們非常欣喜地看到中國年輕一代在傳統文化和藝術上擁有如此高的理解和造詣，這讓我們對中國未來有更多期待。”

傲立藍蓮花

“我一直認為珠寶之于人是一種情感的傳遞。橫向上，珠寶是設計師、匠人付出情感完成，再通過某一刻的情感共鳴傳遞到客人手中的作品；縱向上，珠寶作為價值存在的形式可以在時空界面進行傳遞，故事能夠濃縮在作品中久久流傳。”在珠寶定制領域，李曉菱一直覺得自己在精神上很富有，這種富有來自于與客戶之間的平等交流，與寶石之間的相互感動。她常常捧著一塊寶石看好幾個小時，在不同的光線下輕輕轉動它，細微角度的變化讓寶石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這種纖毫畢現的敏感為李曉菱的藝術創作提供了無限可能。

2016年，一位久居海外的朋友提出想要定制一款以精衛填海這個中國故事為背景的珠寶。為了將這個抽象的主題濃縮體現在方寸之間，李曉菱光設計稿就做了不下10個版本，最終選定以帆船的造型加上飛翔的鳥制作一枚胸針，垂吊的一顆祖母綠代表鳥兒扔下的石頭，還可單獨取下來作為戒指，構思巧妙。但因為造型復雜，從平面轉為立體難度不小，須反復考量立體維度、寶石取材、工藝設計，當取下戒指發現寶石鑲嵌不夠穩，立馬拆掉，重新修正……前期創意加上制作，整個工期花了1年時間，李曉菱愣是咬著牙趕在農歷新年到來前完工交貨。

在軒靈的基因里，始終涌動著李曉菱“平等”的價值觀：珠寶并不是土豪的尊享，而是每一位需要寄托情感的人的親密擁有。軒靈成立至今，李曉菱和團隊共設計了約5000件作品。為空乘情侶客戶定制飛機情侶吊墜，寓意觸手可及的陪伴；為痛失母親的客戶設計藍寶石吊墜，以四個愛心和一個大寫的M——love Mum Deeply來銘記心底最柔軟的情感；為本命年突然做出離職決定的客戶定制祖母綠戒指，代表那一刻自我意識的覺醒；為自己和三個孩子都分別定制了戒指，以浮雕工藝刻上自己以及每個孩子的英文名，以至于每天出門前，孩子們會檢查“媽媽今天有沒有帶上我”。所有的作品中，李曉菱最鐘愛藍蓮花系列。沉睡億萬年于淤泥中的藍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以傲人的挺拔和美麗征服世界。她說這像極了自己。

匠人很“犟”

美麗、嚴謹的李曉菱在前行中陸續尋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行者。曾經從事壁畫創作的本土設計師賀媛、擁有美國大學建筑專業背景的臺灣設計師嚴嘉慧，以及專注珠寶鑲嵌17年之久的手藝人許亮珩。

“第一眼看到嚴嘉慧的作品，中國元素意味濃厚但并不刻意，360度立體呈現出完美細節，這是設計師對細節的精致追求。”成熟的設計師總是通過作品進行神交，作品內在精神的高度契合讓李曉菱與嚴嘉慧惺惺相惜，迅速站到了一起。

珠寶鑲嵌師許亮珩來自中國最大的珠寶代工廠集散地廣州番禺。1986年出生的許亮珩從16歲起就開始做珠寶鑲嵌的學徒，此后進入代工廠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名鑲嵌工。按件計費的工資體系下，“精工細作”的阿珩總是拿最少的工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阿珩決定離開番禺來北京闖一闖。“我接觸到中國最一線的珠寶匠人，他們卑微卻堅韌，憧憬卻又迷茫。他們將目光聚焦在微鑲機下疲憊工作十多個小時，他們擠在幾平方米的地下室，終日和金粉相伴，用嘈雜的機輪聲和各種大音響化解工作的枯燥。”與阿珩打過數年交道，李曉菱從心底認可和尊重這位堅韌的手藝人，并邀請他成為軒靈的產品總監。李曉菱帶領團隊一起參加世界各地的珠寶展，提高審美；邀請雕塑藝術家來到工作室授課，“在西方有專門的珠寶精工培訓，而在中國，設計和工藝是分開的，設計師有美感但是不懂寶石和材質，同樣，好的工藝若沒有好的美感作為基礎也發揮不了作用。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往往遭遇傳統當代化演繹的瓶頸。在軒靈，勢必要打破這種瓶頸。”

見識過國內外珠寶界最優秀的匠人，李曉菱總結四個字——“匠人很犟”。“你很難說服一個匠人的想法，工作辛苦單調，他們卻對此有著強烈的熱愛和執念。每天只專注做好眼前的事情，安靜地做到白發蒼蒼。”

不過，在合伙人曾堯眼里，李曉菱的“犟”很有限，她可以為一顆合適大小的珠寶從香港找到巴塞爾，但在對人對事上卻并不執拗，“她是同理心濃厚的消費者和平等公允的決策者，做事非常認真，但共事起來讓人很舒服。我們經常在工作中爭執，絕大多數情況她會問到團隊所有人的意見，平等的姿態讓人訝異。”

李曉菱亦表示，自從有了軒靈，生活改變了不少，以前對于喜愛的電影、經典的建筑都只是單純的欣賞，但現在即使參觀家具展，考慮的都是怎么把這些經典的精髓融入珠寶設計中，希望能將世間所有的美，都通過珠寶永恒地鐫刻下來。

珠寶本就是美的承載和表達，每一分的臻善臻美，更是不易。“產品從6分提高到7分，我們付出的絕不是1分而是10分的努力。”所以，當李曉菱看到小米上市的視頻，聽雷軍闡述小米對產品“不瘋魔不成活”的極致追求，那一刻，她感同身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