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里之圍血腥的西班牙“國家德比”

鴻漸

以C羅的皇家馬德里和梅西的巴塞羅那領銜的西班牙足球甲級聯賽是當今這個世界上最為火爆的年度體育賽事之一。每個周末，足球“內戰”在西班牙各地上演，而每當皇家馬德里在伯納烏主場迎來頭號對手巴塞羅那的挑戰時，西班牙首都總是被西班牙“國家德比”撩撥得喧囂沸騰。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是否還有人記得80年前發生在馬德里的另一場“國家德比”呢？那是西班牙現代史上無比殘酷血腥的一段往事。

南北對進

進入20世紀30年代的歐洲大陸，持續陷入一系列波詭云譎的國內或國際事件，而這些對內對外沖突的一個高潮，無疑是于1936年夏天爆發的西班牙內戰。一段時期以來，這個伊比利亞半島國家的不同政派間的矛盾已經上升到無法調和的地步，有如火藥桶般的緊張氣氛終于被點燃了。

一心想要從西班牙共和政府手中奪取政權的右翼叛軍在1936年7月17日突然動手，而從這個黑色星期五開始，西班牙大地將陷入長達3年的浩劫。不過，叛軍并沒有如預期那樣地在西班牙全境同時舉事，而是在接下來的3天時間里，于多處采取了一連串彼此分隔的零星行動。

就算突如其來的叛亂行動尚處在星星之火的階段，對此感到意外的共和政府依舊反應遲緩，若非許多大城市的駐軍和民眾團結起來齊心抗敵，恐怕包括首都馬德里、加泰羅尼亞首府巴塞羅那、“地中海明珠”巴倫西亞等在內的多個大中城市都已經落入叛軍之手了。而正是由于忠于共和政府的基層部隊的及時行動，巴斯克的大部、加泰羅尼亞全境和西班牙東部的大部分地區都處在共和政府的有效掌控中。

就在共和政府高層人士對于這場他們并不想要的內戰措手不及，意見不一時，右翼叛軍陣營的統領者們卻迅速制訂了下一步行動計劃，正身處西班牙國內的埃米利奧·莫拉將軍開始盡一切可能集結國內的右翼部隊，而當時遠在北非摩洛哥殖民地的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將軍則將盡快率領所部人馬趕回國內參戰。

作為西班牙軍隊中極具號召力的高級軍官，佛朗哥控制了西班牙非洲兵團的25000名精銳士兵，然而這支部隊打算從地中海回國的想法卻落了空。忠于共和政府的水兵們控制了艦隊，他們囚禁或處決了自己的艦上長官，從而切斷了非洲兵團經海路回國的路線。那時，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開始插手西班牙內戰，他們派出大批運輸機把佛朗哥軍隊送回了安達盧西亞，比走海路更快。

佛朗哥回國后，立即與莫拉形成呼應，將所有右翼叛軍統一編組為西班牙國民軍。在這樣一場爭奪國家政權的斗爭中，控制首都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所以國民軍采取了南北對進的策略，莫拉的部隊從北面和西北面進軍，佛朗哥的軍隊從南面進軍，兩路夾擊馬德里。

莫拉把自己的部隊分成四路縱隊，浩浩蕩蕩殺向馬德里，正是在這場進軍的途中，他聲稱在馬德里正有“第五縱隊”在等著他，從此“第五縱隊”一詞就成了內奸份子的代名詞。

在國民軍聲勢浩大的挺進中，看起來馬德里陷入叛亂者之手已經是指日可待之事。

去格蘭維亞大道喝咖啡

然而，戰況發展卻并不如叛軍所料，關鍵的一點是，被莫拉寄予厚望的“第五縱隊”在首都的行動失敗了。按照原計劃，駐扎在馬德里城郊的一支部隊將在維勒加斯準將的帶領下從所在的蒙塔納兵營進軍，一舉奪取政府辦公大樓、廣播電臺、報社大樓、火車站和機場等重要目標，然后待攻城部隊到來后再來個里應外合。

可是事到臨頭，維勒加斯卻猶豫起來，他覺得自己看不清局勢，于是先是按兵不動，然后宣稱“這一任務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圍”。他的副手約金·范吉爾上校取而代之，并竭力想要恢復原計劃，但是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行動的突然性，他的部隊被數千名用手槍、獵槍，甚至是長矛和斧子武裝起來的馬德里國民衛隊團團包圍在兵營里。最終，忠于共和政府的武裝幾乎殺死了他們所能找到的每一個人。

“第五縱隊”的失敗讓南北對進的國民軍不得不放慢步伐，進入8月，佛朗哥的南方兵團和莫拉的北方兵團分別得到了來自德國、意大利和美國的武器、彈藥、炸彈、卡車、燃料甚至飛機，軍心大振，從而恢復了南北對進。佛朗哥非洲兵團先是掃清了位于自己側后的巴達約茲的一支共和軍部隊，然后從卡迪茲向梅雷達挺進，從那里全力轉向東北直指馬德里。

9月3日，佛朗哥的部隊攻占了距離馬德里只有100多千米遠的塔拉韋拉―德拉雷納，這座重鎮的陷落，讓此前一直在首都爭論不休的共和政府各派人士終于同意放下異見，團結起來保衛首都和政府。經過會商，共和政府決定由拉戈·卡巴雷羅出任共和軍總指揮，然而此人雖然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出色的政治家，但卻缺乏軍事經驗。

在另一個陣營中，因攻陷塔拉韋拉―德拉雷納而名聲大噪的佛朗哥被推舉為國民軍總司令，在他看來，通往馬德里的大門已經完全敞開了。國民軍部隊大聲宣告他們最遲在10月12日就會行進在馬德里的街道上，而莫拉將軍聲稱他將在那一天走進著名的格蘭維亞大道，在那里的咖啡館里美美地喝上一杯。

佛朗哥任命恩里克·巴雷拉少將為非洲兵團司令，其時這支部隊距離馬德里市區已經不足70千米。巴雷拉算是西班牙軍隊中的一個傳奇人物，此人從一名司號員起步，在殖民地戰爭中多次負傷和立功，素以勇猛敢戰著稱。

新官上任后的巴雷拉把他的攻城部隊分成四路，重點是沿著托雷多―馬德里大道的兩側推進。莫拉要在10月12日在馬德里喝咖啡的愿望注定落空了，因為國民軍直到10月15日才正式打響了對馬德里的總攻，巴雷拉的部隊全線推進，前進最快的部隊已推進至距馬德里僅30千米處。

然而，卡巴雷羅率領下的馬德里保衛者卻在18日發起了一場出人意料的反擊，令位置最靠前的非洲兵團部隊受到重挫，其推進隨之戛然而止。受到這次勝利的鼓舞，共和軍在兩天后出動1.5萬人反攻戰略要地伊雷斯卡鎮，在戰斗緊要關頭，國民軍得到了德國和意大利飛機的助戰，這讓共和軍的兵鋒稍挫。然后，巴雷拉極不情愿地投入了預備隊（他原本是打算把這些部隊直接投入馬德里城區的），總算擊退了功敗垂成的共和軍。

騎著白馬入城

巴雷拉重新恢復攻勢，現在他的非洲兵團得到4個德國轟炸機中隊和近100輛意大利坦克的支援，可謂膽氣正壯。共和軍的那支小小的空軍很快就被擊敗，進攻方完全掌握了制空權。馬德里的守軍既沒有坦克，也沒有反坦克炮，看來戰斗將呈現一邊倒的態勢了。

然而守軍等來了外援，寶貴的援助來自蘇聯。軍事專家、戰斗人員、大炮、坦克、飛機紛紛抵達。并不清楚這一變化的巴雷拉把他的騎兵部隊集中到了右翼，那里是一片開闊地，非洲騎兵從那里可以直接沖入馬德里市中心。10月24日，騎兵在意大利坦克的支援下發起了沖鋒，他們奪取了城外的多處小鎮，令巴雷拉和佛朗哥歡欣鼓舞。

28日，卡巴雷羅在廣播中鼓勵馬德里人，他號召他們堅持住，因為共和軍馬上就將發動有飛機和坦克參與的反擊。正當國民軍士兵嘲笑這樣的“吹牛”時，蘇聯的T-26坦克突然出現，迅速碾壓非洲兵團的步兵和騎兵。

當日參戰的T-26坦克是蘇聯紅軍的標準步兵坦克，也是二戰前產量最高的蘇聯坦克，它比30年代世界上所有其他坦克的總產量還要高。T-26的裝甲防護力雖然一般，但是速度快，配備的1門45毫米主炮火力猛，足以壓倒西班牙戰場上的同級別對手。面對共和軍坦克部隊的突然沖擊，倉促應戰的意大利菲亞特輕型坦克無力阻擋，T-26炮火到處一片哀聲，有1位蘇聯坦克車長宣稱光是自己的T-26就打掉了11輛菲亞特坦克！

蘇聯坦克勇往直前，充分發揮機動性和火力，呈現出到那時為止前所未見的高效作戰，簡直堪稱西班牙內戰中的閃電戰。當然這樣的作戰樣式也有其不足，那就是步兵無法迅速跟上，使得坦克突破所取得的戰果無法固守。但不管怎樣，28日的戰斗讓佛朗哥和莫拉等人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用精銳部隊突擊馬德里的企圖，已經落空了。

佛朗哥、莫拉和巴雷拉在馬德里西面120千米的阿維拉緊急會晤，經過商議，他們還是決心發出“刺向心臟的一擊”，鑒于蘇聯的軍援還會不斷增強，國民軍必須抓緊時間解決問題。

針對馬德里的下一場宏大進攻在11月1日打響，莫拉在這一天甚至還召集新聞發布會，向記者們介紹了“將會在幾天后奪取馬德里的軍官們”。激戰3天后，國民軍攻下了距首都中心城區只有12千米的馬德里機場，這算是進攻一方的重大成果。

攻陷馬德里機場后，國民軍控制下的廣播電臺立即播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節目《馬德里的最后時刻》，暗示全面勝利即將到來。受其影響，不辨真相的葡萄牙里斯本電臺在11月5日竟宣稱佛朗哥已經騎著白馬進入馬德里，這一度讓全世界吃了一驚，但很快就被證明是可笑的假新聞。

“不放過一個敵人！”

佛朗哥當然沒有騎著白馬進城，有關11月5日這一天的真實戰況是國民軍加大了對馬德里南面的進攻力度，在德國航空部隊“兀鷹兵團”及城外重炮隊的緊密配合下，國民軍部隊在傍晚時分打到了馬德里長途汽車站和有軌電車總站一線。

在這樣的打擊下，城內的政府要員們確實坐不住了。11月6日，包括卡巴雷羅在內的一干高層人士坐進自己的私人汽車悄然前往巴倫西亞，他們把守城的重任留給了老將何塞·米亞哈。得知守軍易將消息后的巴雷拉歡呼道：“我們將輕松打倒那個老頭！”然而他錯了。

確實，馬德里的守軍筋疲力盡，食物短缺，士氣也因為遭受持續轟炸和缺乏睡眠而無比低落，但是他們依舊抱定堅守的決心。7日清晨6時剛過，城外的國民軍集中所有大炮向選定的目標猛烈開火，非洲兵團的兩路縱隊向西班牙廣場和大學城方向突擊前進，每個縱隊配備1250名精兵，其中西班牙士兵和摩洛哥戰士各半，每路縱隊還分別有105毫米炮連和75毫米炮連的跟進支持。

國民軍的炮擊壓制了守軍的多處陣地，然而當巴雷拉的步兵展開進攻時，卻又遭到守軍的頑強阻擊。此前藏身于隱蔽所中的蘇聯坦克也不時參戰，令進攻者的推進陷入困頓。接到消息的巴雷拉暴跳如雷，他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實現突破！”

國民軍重啟進攻，馬德里的戰斗空前殘酷，到7日午夜時分，盡管國民軍已經打到了馬德里的核心街區，但這座都城中心區域的重要地點均未陷落，抵抗也仍在繼續著。當一隊非洲兵團的士兵終于攻下一座橋時，發現被他們打死在陣地上的守衛者竟然幾乎全都是婦女，還有為她們運送彈藥的孩子！

11月8日是一個星期天，這天中午，突然有一隊人馬高唱著國際歌向馬德里逼近，來者精神飽滿，身著燈芯絨制服，頭戴藍色貝雷帽，他們就是來援助守城者的國際縱隊第11旅的1900人，由波蘭人、德國人、法國人和英國人組成。

這支生力軍一經抵達，便立即投入到焦點地區的爭奪中。有一些法國人是參加過一戰期間凡爾登會戰的老兵，對他們而言，保衛馬德里的口號“不放過一個敵人！”無比熟悉，他們仿佛重新回到了守衛凡爾登要塞的戰場上。

在隨后3天的交戰中，國際縱隊第11旅每3個人中就有1人犧牲，而非洲兵團的陣亡人數，超過了他們之前向馬德里進軍和進攻的損失總和。

在慘烈的廝殺中，雙方都想方設法增調援兵，守城者迎來了國際縱隊的第2個旅，攻城一方也加入了非洲兵團的新銳力量，然而任何一方都無力取得明顯的戰場主動權。在德國人的一再要求下，佛朗哥終于同意對馬德里實施晝夜不間斷的空襲，而且同時使用高爆彈和燃燒彈。結果在從11月16日到19日的短短幾天內，就有至少1000名無辜的馬德里市民被炸死，更多人無家可歸，然而守衛者的隊伍反而因之而更加凝聚團結了。

當然，馬德里的天空并非只屬于德國和意大利的飛機。包括靈活而致命的伊-16單翼機在內的蘇聯戰斗機經常出戰，而速度極快的SB-2轟炸機來去自由，更是讓國民軍的后方陣地也同樣陷入了馬德里所遭受到的恐怖中。

此后幾年的事

1936年11月時光將盡時，國民軍已經把6萬兵力投入馬德里方向，而守軍的規模為4萬人。盡管在人數上處于下風，但得到蘇聯大力軍援的守軍一改曾經編制松散、裝備不整的狀況，變得面貌一新組織嚴密，更不用說還能得到大炮和坦克的加強。

佛朗哥、莫拉和巴雷拉在11月末又開了一次碰頭會，三人決定集中兵力打擊謝拉區，從那里切斷整個馬德里城區的水電供應。然而此舉遭到了共和軍的猛烈反擊，當國民軍投入坦克后，又遇到蘇聯坦克的有力阻擊；在空中，進攻一方同樣占不到多大的便宜。雙方都付出了較大的損失代價，戰況仍然呈現膠著狀態。

到了12月中旬，巴雷拉加強自己的左翼，開始強攻馬德里西面地區。他集中了4個機動旅的1.7萬人，在猛烈炮擊后進攻博阿迪利亞德爾蒙特。守軍方面，一個新抵達馬德里不久的國際縱隊旅打得出色而頑強，戰斗持續了4天，國際縱隊旅的6個營損失殆盡，但后繼者開上了他們死守不退的陣地。雖然守軍失去了一些控制地域，但保住了幾處至關重要的據點。

從城西突破的企圖失敗后，國民軍奪取馬德里的前景已經變得非常黯淡，佛朗哥不得不另做考慮。他的計劃是同時在兩個方向上采取外圍行動，打擊兩路共和軍部隊，右路越過哈拉瑪河，切斷通往巴倫西亞的交通線，左路則在瓜達拉哈拉西南面動手。如果這兩次作戰全部成功，那就能徹底把馬德里變成一座陸上孤島，將那里同共和軍控制的其他地區完全隔離開來。

然而國民軍在哈拉瑪河戰役和瓜達拉哈拉戰役中都未能達成目的，所以馬德里又一次度過了危機。經過數月血戰，佛朗哥終于明白了，就算投入再多重兵集團，他也無法靠強攻拿下不屈的馬德里。

于是從1937年開始，圍繞著馬德里的斗爭換成了圍困模式。此后兩年中，這座西班牙的首都繼續屹立不倒，但是城內的生活日益艱困，食物、御寒衣物、武器和彈藥，什么都缺。

到了1939年春天，當忠于共和政府的軍隊在國內多條戰線上相繼崩潰后，馬德里的抵抗事業看來也快要走到盡頭了。3月5日，新成立的共和政府國防委員會開始與佛朗哥接觸，尋求達成停火協議的可能性。

3月26日，堅持馬德里只能無條件投降的佛朗哥看到時機已成熟，便下令全面進軍馬德里，第2天，共和軍的陣線就瓦解了，守城者已經沒有武器彈藥，也沒有繼續抵抗的精神支撐了。1939年3月28日，馬德里終于落入佛朗哥和國民軍之手。

5月19日，佛朗哥“騎著白馬入城”，國民軍列隊行進在馬德里主要街道上的場面，標志著西班牙內戰即將結束―幾個月之后，西班牙大地上的戰火就徹底熄滅了。

馬德里攻防戰是整個西班牙內戰期間最漫長也是最殘酷的一場戰役，攻防雙方都在這場“國家德比”中不斷變換戰略戰術，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也迭現英雄主義事跡。而發生在這座古老都城的空地協同的立體作戰樣式，將在此后的幾年中于許多其他歐洲古城中重復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