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繽紛的宇宙

劉煒偉

記憶里，收到最珍貴的禮物，是奶奶不再經營書攤之后留給我的一箱子圖書。那是一個臟污、古舊的木箱，漆色褪盡，鎖扣也只剩半邊。可我的閱讀興趣，就像個嬰兒，從這襁褓之中迅速地生長起來。

童年是在孤獨里度過的。媽媽是教師，白天去學校上課，晚上回家還要種菜、給全家人做飯。我整天跟著她，到哪里，都自覺地待在一旁。一個人待著，其實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如果你剛好有書為伴。

《水滸傳》《三國演義》《小兵張嘎》《智取威虎山》等小人書，到我手里的時候，就已經被翻得“皮開肉綻”了，可見大家的喜愛。我卻最喜歡《紅樓夢》，繡像版的，手掌大小，上面的人物或場景圖畫栩栩如生。寶玉、黛玉、晴雯、香菱；怡紅院、瀟湘館；吟詩作對、賞菊吃蟹……這是何等美妙的世界啊！

那時電視劇《紅樓夢》已經開播。鄰居家買了最新款的錄音機，整天放著《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每當那幽怨動人的笛聲前奏穿過滿塘亭亭如蓋的荷葉飄過來，我就有種身處天堂的感覺。到二年級時，認識幾個字了，媽媽帶我去供銷社，在賣布的玻璃櫥柜角落里，發現一套三本的《紅樓夢》，要8塊錢。要知道，當時，一個老師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30塊錢。但媽媽還是給我買了。

抱著《紅樓夢》，一直啃到六年級，反反復復讀了七八遍。后來，山里外婆要看，就送給外婆了。外婆是舊社會大戶人家小姐出身，文化素養極高，每夜油燈下，帶著老花眼鏡細讀。后來，外婆去世，書回到我手里。我把它們放到書柜的最高層，每每仰視，如拜神祇。

感謝《紅樓夢》，讓我身居粗鄙而心棲詩意。

初中開始讀外國小說。《巴黎圣母院》《簡·愛》和《飄》，是陪伴我走過青春洼地的最忠誠的朋友。

《巴黎圣母院》塑造了夸張、荒誕的世界和人物：在巴黎的污穢街頭和神圣恢弘的圣母院，“丑之王”敲鐘人卡西莫多、俊美的軍官弗比斯、心靈扭曲的修道士克洛德，都深愛著愛斯梅拉達。可是，當愛斯梅拉達被判絞刑后，是誰緊緊擁抱了她的尸骸，最終化為塵埃？

隨著《簡·愛》，你可以來到18世紀的英國莊園，跟著簡·愛站在山丘上一起眺望桑菲爾德莊園，從門縫里偷窺英國貴族們拿腔拿調的聲音，在葡萄園里聽羅切斯特深沉的告白：“叫愛德華——我的小夫人。”結尾，我讀了很多遍：簡·愛回到失明的羅切斯特身邊，心里說道：“我又見到他時，心底的愛又復活了。”就是因為這一句，我的“愛商”被點醒了。

《飄》，我讀的是傅東華先生翻譯的版本，狂熱癡迷,夢里都是閃著綠眼睛、穿著窗簾做的綠裙子、在跟白瑞德跳舞的郝思嘉。有一次考數學，竟鬼使神差地在試卷上寫“我要嫁給白瑞德那樣的男人”。現在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噴笑。

后來教書了，沒有嫁給白瑞德，倒是嫁給了文字。我辦公桌上總是成堆的書，一本接一本不停地看。

在我的影響下，孩子們也越來越熱愛閱讀。他們怯生生地向我討借葉圣陶的《文心》、張潮的《幽夢影》、林語堂的《蘇東坡傳》、魯迅的《野草》《故事新編》。他們時而悲哀地表白：“零用錢都用來買書了！”時而會“嘚瑟”地問：“《干校六記》您還沒看吧？”也會認真地討論：“難道我用‘涼薄’的文風，不是表達對光明的渴望嗎？”

最近，學生姜薇薇的作文《先生的話》獲得了《初中生》的“千金作文”。評委之一的上海作家馮與藍點評這篇作文——“很有些民國文章的影子”。也難怪，這幫孩子每天都在書籍的世界里“神游天外，視通萬里”呢！

一起學習語文，也成了精彩刺激的事。預習《范進中舉》，孩子們太厲害：有人寫了《假如報錄人報錯了》，有人寫了《“我”進學回家之后……》，有人寫了《中舉出走的瘋狂》，還有人寫了《從“人物”“社會”和“禮”三個角度看〈范進中舉〉》……

現在，每天帶著孩子們讀書、積累、討論、寫作、分享、傳播，鋪展開一個五彩繽紛的宇宙，深入心靈最深邃悠遠的神秘之地，真是充滿了趣味和驚喜。

（劉煒偉：湖南長沙市雅禮雨花中學語文教師。湖南省首批“精英教師”、長沙市雨花區初中語文名師工作室首席名師。華中師大教育學院、湖南省教師發展中心、長沙市教育學院特聘專家。從事作文教學與研究十余年，在各級報刊發表論文、散文、詩歌多篇，主編作文教材多本。“新穎有效”的作文教學法，培養了很多學生寫作“高手”，影響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