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微小說中留白的藝術魅力

周國瑞

內容摘要：要深入品味微小說的豐富內蘊，除須從無細節的地方通過想象來填補被作者有意省略的“留白”外，還須從作品中有細節的地方通過想象來再現被作者有意省略的“留白”。往往正是作者為塑造人物形象和刻畫人物性格而有意留下的這些藝術空白，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和參與作品建構的強烈誘惑，讀者的審美愉悅也由此而生。

關鍵詞：微小說 留白 鑒賞

近日在手機上瀏覽《今日頭條》，讀到一篇雖作者佚名但標題吸人的“最佳微小說”《第一個被錄取的人》。原文如下：

第一個被錄取的人

某大公司招聘人才，應者云集。其中多為高學歷、多證書、有相關工作經驗的人。經過三輪淘汰，還剩下11個應聘者，最終將留用6個。因此，第四輪總裁親自面試，將會出現十分“殘酷”的場面。奇怪的是，面試考場出現了12個考生。總裁問：“誰不是應聘的？”坐在最后一排最右邊的一個男子站起：“先生，我第一輪就被淘汰了，但我想參加一下面試”。

在場的人都笑了，包括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總裁饒有興趣地問：“你第一關都過不了，來這兒有什么意義呢？”男子說：“我掌握了很多財富，我本人即是財富。”

大家又一次笑得很開心，覺得此人不是太狂妄，就是腦子有毛病。男子說：“我只有一個本科學歷，一個中級職稱，但我有11年工作經驗，曾在18家公司任過職——”總裁打斷他：“你的學歷、職稱都不算高，工作11年倒是很不錯，但先后跳槽18家公司，太令人吃驚了。我不欣賞。”

男子站起身：“先生，我沒有跳槽，而是那18家公司先后倒閉了。”在場的人第三次笑了。一個考生說：“你真是倒霉蛋！”男子也笑了：“相反，這就是我的財富！我不倒霉。我只有31歲。”這時站在門口的老頭子走過來，給總裁倒茶。男子繼續說：“我很了解那18家公司，我曾與大伙努力挽救那些公司，雖然不成功，但我從那些公司的錯誤與失敗中學到了許多東西，很多人只是追求成功的經驗，而我，更有經驗避免錯誤與失敗！”

男子離開座位，一邊轉身一邊說；“我深知，成功的經驗大抵相似，而失敗的原因各有不同。與其用11年學習成功經驗，不如用同樣時間研究錯誤與失敗；別人的成功經歷很難成為我們的財富，但別人的失敗過程卻是！”

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這11年經歷的18家公司，培養、鍛煉了我對人、對事、對未來的敏銳洞察力，舉個小例子吧——真正的考官，不是您，而是這位倒茶的老人。”

全場11個考生嘩然，驚愕地盯著倒茶的老頭。那老頭子笑了：“很好！你第一個被錄取了，因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為何失敗。”

讀完之后感覺這篇微小說被稱為“最佳”確有道理。個人認為這篇“微小說”的成功之處在于出乎人的意料——即真正的面試主考官竟是旁邊一位喬裝給總裁“倒水的老頭”。正是那位喬裝給總裁“倒水的老頭”最后決定了這位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人“，反而成為了“第一個被錄取的人”。結局和命運的大逆轉不能不使讀者感到驚奇。正是這種對讀者閱讀心理的強大沖擊力，帶給了讀者一種莫名其妙的審美愉悅！尤其是在小說結尾，作者借那位真正的主考官——喬裝“倒水的老頭子”之口說出：“很好！你第一個被錄取了，因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為何失敗。”小說戛然而止，這種類似中國繪畫中的“留白”，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和參與作品建構的強烈誘惑。

從表面上看，這篇被稱為“最佳”的微小說，好像存在著嚴重不足，即缺乏必要的細節描寫，尤其是對那位喬裝的真正的面試主考官的刻畫，缺乏必要的暗示與伏筆，因此，當那位喬裝“倒水的老頭子”被揭秘是真正的主考官的時候，令人有點像丈二金剛似的摸不著頭腦。我們從作品中僅有兩處對喬裝的“真正的主考官”的現場描述來看，也實在感覺不到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能讓面試的小伙子看出“倒水的老頭子”的與眾不同。

比如第一處的描述是：“在場的人都笑了，包括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我想此時此刻是誰也不會注意到那個“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的，除非這位“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男子事先觀察到了擔任面試主考的“總裁”在進場時對那個“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流露出了些微的謙恭表情，或是觀察到了那個“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有種獨特氣質或強大氣場。否則，能猜出這位“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就是真正的主考官的身份，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人說小說在這里應有一點必要的細節，如外貌、衣著、神態、動作等描寫才好。但我認為，就像現在這樣“留白”的效果反而更好！因為它可以讓讀者從不合情理之中去尋找合乎情理的依據，它可以充分調動讀者的想象力，將閱讀者的個人體驗融入到作品建構中去，去代替作者完成許多被省略的文字和細節描寫。

再如另一處的描述是：“這時站在門口的老頭子走過來，給總裁倒茶。”參加面試的男子如果僅憑這個動作就能判斷出真正的主考官正是這個“給總裁倒茶”的老頭子，那也太神乎得不可信了。此處一定有一些關于老頭子“給總裁倒茶”時的某種肢體動作的細節，或某種表情眼神的細節，或是那位接受倒茶的假總裁的一絲誠惶誠恐與瞬間不自然的細節等沒有在作品中用文字敘述出來。但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小說《第一個被錄取的人》的最后那句話——“很好！你第一個被錄取了，因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為何失敗”，成為了全篇中最吊人胃口的藝術懸念。也正是這個“留白”，可以讓讀者想象，在整個招聘面試過程中，那個“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有著何種與眾不同的神態，那個“走過來，給總裁倒茶”的老頭子使用了何種有意無意的暗示，在引導著坐在桌面上提問的那位假總裁考官的……而“老頭子”的所有這些“表演”竟然被“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男子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從而面對提問的假總裁考官，能一針見血地指出：“真正的考官，不是您，而是這位倒茶的老人。”由此襯托出了這個“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男子確實具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敏銳洞察力。同時，作品中借這個“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男子的答辯之口，也向讀者間接交代了他所具有的超乎常人的敏銳洞察力并非與生俱來，而是與他本人“有11年工作經驗，曾在18家公司任過職”的歷練分不開。正是他的這份經歷，他的這份自信，他的這份口才，他的這種“對人、對事、對未來的敏銳洞察力”，以及他歷經多次挫折（包括他在這次招聘中“第一輪就被淘汰了”）但卻始終毫不氣餒、不輕言放棄的性格和精神，折服了真正的主考官——喬裝“倒茶的老頭子”：“很好！你第一個被錄取了。”所有這一切，均是通過作者的有意“留白”——故意略去某些細節描寫，從而讓讀者去積極發揮想象、主動參與作品建構完成的。endprint

當然，要深入品味這篇微小說的豐富內蘊，我們除須從無細節的地方通過想象來填補被作者有意省略的“留白”外，還須從作品中有細節的地方通過想象來再現被作者有意省略的“留白”。例如在文中有“男子離開座位，一邊轉身一邊說”和“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這兩處動作描寫，粗看起來并無奇妙之處，可是當我們能發揮一下積極想象，就不難發現在這兩處動作描寫的細節之外，其實作者還為讀者隱藏了不少為塑造人物形象和刻畫人物性格而有意留下的空白。為什么這樣說呢？

談談我的閱讀感受：“男子離開座位，一邊轉身一邊說”，可能是因為男子從那位坐在臺上擔任面試提問的假總裁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對自己的嘲笑或不屑”，即將重現男子“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那一幕，所以，作為一個善于觀察且又有自尊的男子，他這時想要向面試主考官陳述的問題都已陳述完了，既然你主考官的臉色上或態度上已經流露出了對自已的輕篾和不屑，那么“我”何必要等“你”開口說不錄用“我”呢？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正是這位“視經歷為財富”的男子既有錚錚傲骨，又有思想底氣，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男子離開座位，一邊轉身一邊說”。

至于“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又是因為什么？我猜想，男子畢竟是在招聘“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他敢于出現在第四輪由總裁面試的現場，既表明了他對“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的結果是心有不甘的，也從一個側面刻畫了這位男子歷經挫折毫不氣餒、不輕言放棄的性格與精神。按照常理，我估計第一輪的招聘考核，主要是對應聘者的學歷、資歷、年齡、相貌等方面的一般性考查，在現在社會上普遍重視文憑、忽視能力的大背景下，像這位男子只有一個本科學歷，一個中級職稱，11年先后跳槽18家公司，而且年齡31歲已是跨進中年門檻的人，他要與那些剛出校門，擁有碩士或博士頭銜的年輕靚女、小鮮肉們相比，肯定是會不被招聘方重視的，因此他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了”也是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的這一舉動，再次展現了他歷經挫折毫不氣餒、不輕言放棄的性格與精神。他可能已從觀察到的情況中，看出了坐在臺上提問考核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總裁，因為他不時地把一種征詢的目光投向那個“站在門口閑看的老頭子”，似乎是在請求如何作決定，而那個“站在門口的老頭子”則帶著某種事先約定的暗號“走過來，給總裁倒茶”。于是這位應聘男子決定絕地反擊，開始最后一搏：你們不要把我當“傻子”看，臺上提問的人和臺下倒茶的老頭，分明就是在演“雙簧”：“這11年經歷的18家公司，培養、鍛煉了我對人、對事、對未來的敏銳洞察力，舉個小例子吧——真正的考官，不是您，而是這位倒茶的老人。”正是這“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的最后舉動與鏗鏘話語，將男子身上那種歷經挫折毫不氣餒、不輕言放棄的性格與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難怪出現了結局發展的大逆轉——那老頭子笑了：“很好！你第一個被錄取了，因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為何失敗。”

所以，倘若小說中沒有了“男子離開座位，一邊轉身一邊說”和“男子就要出門了，忽然又回過頭”這兩個動作描寫的細節，以及我們由這兩個細節所展開的聯想與想象的話，那么故事的結局就真真有點唐突了。當然，以上這些純是我作為一個積極參與作品建構的讀者所想象的，也但愿我的豐富想象，補充和完善了作品中那些被創作者有意隱去的細節、暗示與伏筆等。我在對這篇微小說的閱讀與想象過程中，也似乎幻化成為了小說的一名創作者，真開心！

綜上所述，盡管文學創作理論指出：細節是小說、記敘文情節的基本構成單位；沒有細節就沒有藝術；沒有細節描寫，就沒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個性的人物形象。但是，在這篇“最佳微小說”——《第一個被錄取的人》中，所缺乏的恰恰是一些必要的細節、暗示與伏筆，可它卻并沒有削弱這篇微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所以，“藝術留白”的成功創作實踐告訴我們：遵循一定的創作理論而又不被創作理論所束縛，敢于創新才是最值得稱道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