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出張什么“牌”

李莉

陳小皓不清楚，自己的故事有什么可樂的。

每次以業余寫手為生的姑姑來自己家時，便哄著陳小皓的媽媽給她講陳小皓小時候的趣事。媽媽講起來滔滔不絕，將平常的故事講得出神入化、跌宕起伏，聽得姑姑哈哈大笑，連說精彩。

這些故事，陳小皓覺得沒啥了不起的。但是當媽的都一個樣，哪怕是芝麻大的事，只要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立刻就變得偉大起來。

媽媽講小皓三歲時，數學一團糟。為了鍛煉孩子的口算能力，她帶陳小皓去擺小攤、賣包包糖的外婆家做客，讓他幫著外婆賣糖，并囑咐道：“這種糖，是五角錢一包的；那種，是八角錢一包的。如果一個人拿兩元錢，買一包八角一包的糖，你要找他多少錢？”陳小皓被這數字弄得暈頭轉向的，索性將手一揮，說：“這八角錢一包的，不好算錢，不如改個價，賣一元錢一包好了。”

本來很平常的事情，姑姑聽得開心極了，笑聲直沖云霄，連連說：“小皓不按常理出牌，真好玩！”

媽媽受到鼓勵，又講：小皓小學一年級時，一次，她去接陳小皓放學，站在窗邊，偷聽老師講課，沒想到見到了極其精彩的一幕。

她看到，年輕的曾老師用PPT出示了一幅圖：一個男孩捉住了一只小鳥，將它關在籠子里玩。窗外，鳥媽媽凝望著被囚禁的小鳥，十分難過。老師用煽情的、充滿同情的聲音引導孩子們：“鳥媽媽看見孩子被關起來，多傷心啊，小鳥多想和媽媽在一起啊。我們應該如何幫助小鳥回到媽媽的身邊呢？”孩子們懂事地說，我們勸哥哥放了小鳥。老師笑著溫柔地又問：“還有什么辦法？”沉寂了一分鐘以后，陳小皓大聲地說：“我幫哥哥把媽媽一起捉到籠子里。”

“陳小皓！”老師的溫柔瞬間消失，面目猙獰，大吼一聲，“你怎么會這樣想？”

“這樣鳥媽媽就可以和小鳥團聚了。”陳小皓一臉無辜，窗外的媽媽“噗”的一聲，悄悄地笑了。

姑姑聽到這兒，興奮地一把攬住了正在做作業的陳小皓，說：“姑姑采訪你一下，當時你是怎么想的？”

陳小皓簡潔地分析說：“老師只要我們思考，如何幫助小鳥讓它同媽媽在一起。小鳥出來，是在一起的一種方式，媽媽進去，是另一種在一起的方式。”

這時，陳小皓發現姑姑看自己的眼神變了，那眼睛里，竟然充盈著滿滿的崇拜。

喜歡思考的陳小皓想，姑姑肯定想在自己身上找素材來寫作，他的那些不按章出的“牌”，一定能帶給她很多寫作靈感吧。

曾老師是個很認真的老師，她在上課前會把要問學生的問題，學生應該回答的答案做好預設。而學生應該答的答案，是嚴格按照教參書上準備的，教參書是教育專家寫的，肯定不會錯。這點，熱愛教育事業的曾老師堅信不疑。

這幾年，曾老師用這個方法上課上得順風順水，她提的問題，就像一個個圈套，而她，就像一個好獵手一樣，引著學生往正確答案的那個坑里跳。大部分的孩子都在渾然不覺中跳了下去，而那個陳小皓，他就故意不往下跳。

那天，曾老師講《鹿和角》這篇課文時，這個好獵手就遇到了陳小皓這個好對手。

這篇文章講一只鹿，它認為自己的角美而腿丑。一天，它遇到了獅子，獅子要吃它，鹿便飛奔而逃，長長的角絆在枝頭上，鹿差點就被獅子吃了。幸虧它腿有力氣，掙脫了樹枝才得以逃脫。文章結尾，鹿說：“我認為美麗的東西差點害了我的命，我認為丑的東西卻救了我。”

在課文分析中，曾老師問：“什么東西差點害了鹿的命？”

孩子們答：“是角。”“為什么呢？”“因為角絆住了樹枝。”

多順利，馬上可以引出寓意：任何東西都不是完美的。曾老師暗自竊喜。

偏偏陳小皓又在曾老師高興的時候“殺將”出來，亮出了一張“怪牌”：“老師，是獅子差點害了鹿的命，不是角。”

其他孩子哄堂大笑，有的孩子馬上開導他：“角絆住了樹枝，差點讓鹿喪命。”

“如果沒有獅子，就算是角絆住了樹枝，鹿也不會喪命。”陳小皓堅定地說。

在那一瞬，曾老師很慶幸這不是公開課。她很喜歡上出大家整齊一致地回答問題的效果，她覺得這樣的課就是成功的公開課。像陳小皓這樣的答案讓人措手不及，會讓自己在公開課上下不了臺。

于是，曾老師決定，以后上公開課時，一定要先做好陳小皓的思想工作，不要他在課堂上發言，否則，誰也不知道他會出什么“牌”。

當陳小皓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時，在嚴整劃一的學校教育中，不僅沒有改變成乖乖兒，反而將逆反愈演愈烈，甚至都不想做作業了。

昨天，數學老師莫老師讓學生把昨天考試的試卷全部抄一遍，做一遍。今天，她檢查到其中一本時，無言地將本子遞到曾老師面前——上面只有一道題，很明顯這個學生偷懶，沒全部做。“陳小皓的，這孩子逆反心理太嚴重了。”莫老師言語中含有掩藏不住的怒氣。

曾老師把陳小皓叫來一問，陳小皓小聲地說：“我覺得把做過的題全部重做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沒多大意思。我就只把我做錯的那道題重新做了。”聽到陳小皓對作業的評價竟然是“沒多大意思”，曾老師更生氣了，嚴厲地教育陳小皓：“作為學生不能自主選擇做作業，要聽老師的話，這才是好學生。”

然后，曾老師頗有點新賬老賬一起算的想法，便狡猾地笑著說：“你不是喜歡自己出題嗎？好，今天罰你自己出50道四則運算題，每道題都要有加減乘除，還要有大小括號。然后，算出結果來。”陳小皓眼睛一亮，快樂地說：“行，這種作業有創意，我馬上去做。”“今天要做完了才能回家。”莫老師在一旁補充道。“行！”陳小皓自信地答應了。

沒想到十分鐘后，他便拿來了作業本，說做完了。

兩個老師看了看他寫的作業，愣住了，她們見到了一張狡猾的“牌”。

五十道題目，全是直接得出的結果，結果都為零！原來，他設計的四則運算題，全是括號一打，再乘以零，結果就都是零了，他根本不用算嘛。陳小皓鉆了老師的空子，從另一個角度來解決老師出的難題，化難為易了。這種鬼點子，也只有他才想得出來。endprint

曾老師嘆了口氣，沉痛地對陳小皓說：“陳小皓，你是上天派來收拾我們老師的。”

陳小皓以為老師在和他開玩笑，便笑了。

“但是，陳小皓，下星期是我的公開課，請幫老師一個忙吧，在我的公開課上，你不要回答問題，也不要提出問題，讓老師上一節成功的公開課吧。”曾老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陳小皓的笑容瞬間凍結了，眼里有了幾分被人排擠的憂傷。

姑姑又到家里來了，小皓的媽媽不在家，她去找陳小皓，想讓小皓聊聊自己的故事。

陳小皓這次很想和姑姑講講自己的故事，他覺得曾老師對自己的排斥讓自己很難過，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于是，他講了這段時間和曾老師之間的故事后，很難過地問姑姑：“我是上天派來收拾老師的壞學生嗎？”

姑姑憐愛地一把攬住小皓：“哪里，你在姑姑的眼里是個可愛的小精靈啊，你有主見，有思想，有創新精神。”

姑姑說完沉思了一會兒，對小皓說：“陳小皓，我準備把你的故事寫成文章，行嗎？”陳小皓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姑姑將打印好的那篇文章給陳小皓看。那篇文章，寫了一個男孩軍軍和他老師之間的故事，小皓在軍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是文章中的那位老師，特別理解軍軍，軍軍也在老師的欣賞下，快樂成長。

讓他感動的是，文章中的軍軍的老師說，軍軍是個有創造性思維的孩子，孩子的創造性思維很寶貴，要小心呵護，不能隨意抹殺了。

陳小皓看文章時，不知道怎么的，流淚了，淚水打濕了稿子。

姑姑給小皓遞上了擦淚的紙巾，拍了拍他的肩膀，裝作很隨意地問陳小皓：“你知道你們曾老師喜歡看什么教育報紙嗎？”陳小皓回憶起曾老師常看《教育導報》，期期都看，而且，還經常一邊看，一邊記筆記。

小皓問姑姑，問這個干嗎，姑姑調皮地笑著說：“姑姑也想出一張‘牌。”

三天后，曾老師像往常一樣拿起辦公桌上的《教育導報》，很快便被一篇文章吸引了。

這篇文章是寫一個孩子軍軍的，曾老師越看越覺得軍軍像陳小皓，但她又相信這不是陳小皓，陳小皓的故事怎么可能會在報紙上出現？不過，那作者筆下的軍軍是多么可愛啊，他不跟風、誠實、機智，老師們都很疼愛他。

這時，陳小皓那些讓人措手不及的做法一幕一幕地也在她眼前上演著，但他的每一次做法，得到的都是對自己的否定的聲音。她又回憶起自己說不讓他在公開課上發言時，那凝結的笑容和傷感的目光，讓她有點心酸。她的心，一剎那間就柔軟了。

再次上課時，曾老師一進教室，不知怎么，便給了陳小皓一個微笑。這個微笑，就像今天的陽光一樣溫暖。陳小皓一驚，然后回她一個笑容，那笑容，像在陽光沐浴下的花兒那樣燦爛。

曾老師決定，下課后找小皓好好聊聊，給小皓解除公開課的“禁言令”。她還決定，在公開課上，勇敢地去迎接陳小皓那些出其不意的“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