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哲學反思思維培育問題探究

姜林林，于泉蛟

（大連醫科大學，遼寧 大連 116044）

醫學與哲學緊密相連，醫學中透露著豐富的哲學內涵，哲學則可以為醫學提供更深刻的思維支撐。這里，筆者不去探究醫學本身有哪些哲學內涵，而是反過來著重探究哲學可以為醫學，尤其是為醫學生提供怎樣的思維支撐。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要點就是要深度培育醫學生哲學反思的思維，因為哲學意義上的反思，更加深沉、獨到和具有穿透力，可以突破、重塑、躍遷醫學生固有的思維，可以為醫學生深入鉆研和應用醫學奠定強有力的思維支撐。基于此，筆者試從以下幾個維度予以探究。

一、形成哲學反思層面的意識自覺

哲學層面的反思是一種高度的意識自覺，即主體能夠自覺主動地去進行反思，是一種由外向內的高度意識警覺與意識敏感，這是哲學層面反思的重要先導與啟動機制。哲學層面的反思，并不是人人都能夠予以領悟和把握的，我們通常所說的反思，可能僅僅指著重思考、好好琢磨，甚或是翻過來倒過去的反復性思考，其實這僅僅是指加深思考而已，這并不是一種哲學層面的反思。哲學層面的反思，首先要求的是要具有強烈、敏銳、重大的反思意識，能夠自覺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處于反思的狀態，能夠真正進入到反思的內在邏輯中去。這正如黑格爾所指出的那樣：“以思想的本身為內容，力求思想自覺其為思想”[1]。這種能夠在思想中意識到自己的思想，能夠將自己的思想反過來作為思考的對象，充分意識、認識、把握到自己思想的內容及其內在邏輯，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哲學反思，才是真正代表著人的哲學反思層面的意識自覺。

其實，人自身的思維在形成的過程中，往往容易犯一種通病，即總是思維朝外，總是十分擅長觀察外在的事物、對象，但卻很少思維朝向自身，去深度把握自身何以形成對外在對象事物的思維、思路，很少去自覺探究自身思維、思路的內在問題。所以，總會造成看到別人的思想有著諸多問題，對自身的思想有何問題、存在哪些缺陷卻渾然不覺。哲學就是要打破人的這種通常性的思維邏輯，進入到一種高度的自覺意識，充分意識到自身的思維狀態和理路過程。馬克思曾對人與動物的意識進行了深刻的闡述，在相互區別中深深道出了人類意識和思維的自覺性特征，即“動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動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動區別開來，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動。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和自己意識的對象，他具有有意識的生命活動。這不是人與之直接融為一體的那種規定性。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2]這說明人的意識的能動性以及上升到哲學層面的意識自覺、反思思維，首要的特征，就是能夠有意識地、自覺地認識到人自身，能夠據此而回復過來，形成對自身思想認識有意識、自覺性的審查。這是哲學反思思維形成的首要意識前提與心理基礎。

醫學生為何要首先形成哲學反思的意識自覺呢？為何又要說明醫學生應該特別具備哲學反思層面的自覺意識呢？這里，主要是源于醫學生“太累了”，醫學生需要長時間、高強度、大量而繁雜的專業學習，這樣的學習體量與學習歷程，決定了醫學生如果沒有哲學反思層面的意識自覺，不能夠積極主動地予以哲學反思，就很難做到對醫學專業予以整體性地駕馭、宏觀性地規范以及有序和有效性地展開。醫學生在學習醫學開始以及在具體學習的實際進展中，不僅要低頭苦讀，而且要抬頭看路；不僅要系統把握，而且要有所側重；不僅要弄懂醫學所呈現的客觀知識，而且要深諳醫學所內蘊的人文精神。醫學專業體系中的諸多要素都需要醫學生有高度的哲學反思意識，能夠自覺、主動地意識到自己何以學習、怎樣學習、學習的終極理念和價值目的到底是什么，而且，還要時不時地、有意識地反思自身所學的狀態、程度、不足，一方面是按部就班，做到有條不紊，而另一方面則是要有所超越、有所突破直至有所創新，真正在醫學的高峰上有所建樹。所以，醫學生需要哲學反思層面的意識自覺，始終使自身的思想意識處于高度的敏感和活躍狀態，達于對醫學專業所呈現的各方面知識點的好奇、迅速捕捉、理性審查，直至深度研究。保持一個思想意識上的反思自覺，是開啟醫學生醫學專業學習的首要思想先導和思維準備。

二、形成哲學反思意義的深度探究

所謂哲學反思意義上的深度探究，是指在哲學反思的自覺意識的導引下，真正進入到對自身思想的深度探究，理性審查自身思想的內容，也即真正做到以思想的本身為內容，反過來而思之。這是哲學反思思維深一層的重要內容，進一步說就是要達于對自身思想的再思想，對自身認識的再認識，從而實現自身思想認識的深層拓展與不斷豐富。對自身思想認識的哲學反思，同樣是人與動物的一個重大差異，對此黑格爾是這樣予以論證和表述的：“哲學可以定義為對于事物的思維著的考察，如果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在于他能思維’這話是對的（這話當然是對的），則人之所以為人，全憑他的思維在起作用。不過哲學乃是一種特殊的思維方式——在這種方式中，思維成為認識、成為把握對象的概念式的認識。所以哲學思維無論與一般思維如何相同，無論本質上與一般思維同是一個思維，但總是與活動于一切行為里的思維，與使人類的一切活動具有人性的思維有了區別。”[3]所以，人之為人，特別是具有哲學素養的人，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征，就是要對自身的思想認識能夠反過來而思之，動物的所謂思想意識則不具備這種反思的能力，僅僅是條件性的自然反射而已。

其實，形成哲學反思層次的以思想自身反過來而思之的思維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原因在于，人們所形成的某一思想、某一認識往往都是自身比較認可和十分相信的，甚至成為人們的一種信念、信仰。但是，就是在人們比較相信自身思想認識的時候，哲學反思的思維對此則予以重大性的提醒，即人們還應該將自身比較認可、比較相信的思想認識，予以再思想、再認識。這里內在的原因在于：人的主觀的思想認識，一定是某一特定時空點的思想認識，在某個特定時空點，它可能是真理性的認識，但世界永遠是處于時空轉換、運動變化之中的，某一特定時空點所形成的思想認識，必然要隨著客觀事物的變化而相應地調整和變化，否則，就一定會帶來人們思想認識上的停滯以及失真、錯誤等。但是，人自身的思想認識又往往總是處于停滯、落后的狀態，往往很難被改變，甚至還被冠之以“具有穩定心態”的美稱。殊不知，絕大多數人的思想認識，從一個非常絕對的角度來說，往往都是錯誤的、不正確的，以及總是處于模糊狀態之中的，這也就是人們經常所說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原因所在。所以，哲學反思的思維，始終強調要對自身所形成的思想認識予以再思想、再認識，在不斷對自身思想認識的反思中，才能夠真正做到人的主觀思維與客觀事物的客觀規律二者相一致，而不是始終處于張力和矛盾的狀態中，雖然這種張力和矛盾始終存在，但人作為主體，作為一個能動性的認識主體，貴在使自身的思想認識與客觀規律之間盡最大限度地保持一致，而且應是時時刻刻地保持一致。

那么，這里如何真正做到我們主觀的思維與客觀的實際、客觀的規律始終達于一致呢？進一步說，哲學的反思僅僅是對自我思想認識的再思想、再認識嗎？即我們到底如何對自身的思想認識予以再思想、再認識？這恐怕是哲學反思的更深一層的精髓所在。這里，我們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是對自身思想內容的反思，即對我們自身思想所體現的對客觀對象的認識內容予以反思，考察我們自身的思想認識是否符合了客觀對象，這一點可以歸結為就事論事，就問題而解決問題；二是對我們自認為形成了對客觀對象的比較深刻的認識，進一步深挖，予以更深層次的探究，即對構成我們的某一思想認識得以成立的更深一層的前提、依據、基礎、標準等，不懈探究、深度挖掘、理性批判，直至推翻和跨越，而一旦予以推翻和重建，則可以實現思想認識上的重大突破和創新。這正如孫正聿先生所指出的那樣：“這種指向思想的邏輯前提、并從而改變了思想的邏輯前提的科學思想的自我反思，已經不再僅僅是思想內容的自我反思，而是一種關于思想的邏輯前提、思想的邏輯基礎的反思，因而它屬于對構成思想的根據和原則的反思，即哲學層面的思想自我反思。”[4]“因此，反思思想構成自己的根據和原則，揭示思想構成自己的‘邏輯支撐點’，是哲學反思的深層使命。”[5]所以，哲學意義上的反思，更在于始終不懈地探究思想得以成立的根，認識得以形成的源，正所謂永不停息地追本溯源構成了哲學反思思維的內在精髓。

醫學生為何要形成哲學意義上的反思，一方面在于醫學本身所研究的領域太廣、程度太深，所體現出來的客觀知識、客觀規律深刻而龐雜，實質是所形成的醫學理論內涵非常深刻。醫學生對自身所形成的醫學知識、醫學認識、醫學理論，不僅要反過來思考自身到底形成了怎樣的廣度、怎樣的深度以及怎樣的程度，需要對自身的醫學思想有一個理性深刻的把握。同時，要不斷地豐富和拓展自身的醫學思想認識，特別是目前所強調的醫學研究的突破和創新，沒有對既有醫學知識所包含的容量以及醫學學術界已經達到的研究邊界，特別是對自身已經窮極的思維限度，有所打破、有所突破，是不可能帶來突破和創新的。而突破和創新本身，就是對自身已有的醫學思想認識所賴之以形成的前提、依據、基礎、標準的進一步審查，理性的批判，直至推翻，建構更深一層、更前沿一層、更具說服力和論證力的前提、依據、基礎、標準等，即只有不斷地更新思想認識的前提和依據，才能不斷地帶來思想認識的突破和創新。所以，哲學反思所呈現出來的思想前提的深度探究，是促使和激勵醫學生醫學思想認識不斷深化和創新的重要機制，甚或來說，更是我國醫學不斷趕超世界前沿，真正實現我國醫學專業跨越式發展，最終在人類醫學事業上不斷攀登高峰的重要思維基礎。

三、形成哲學反思層次的價值理念

形成哲學反思的自覺意識，對自我思想反過來而思之，最終目的是要為人們提供一個更高層次的思維指向、價值理念、精神導引，為人們提供帶有始終、根本、長遠，即具有終極意義的精神理念。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總是要透過時代的變遷，歷經哲學深層的反思和高度的抽象，為人們提供屬于某一時代的精神理念，這個時代的精神就猶如黑格爾所說的是“廟里的神”，可以成為人們“靈魂的安息地”、“精神的家園”，成為人們繼續前行的“領航燈”。哲學在人們思想心里的深處，為人們面向未來始終塑造著美好的憧憬。比如，西方傳統哲學中柏拉圖的理念成為萬事萬物產生和存在的依據，為此，柏拉圖塑造了國家發展的終極形態——“理想國”，理念意義上哲學王成為最高層級的元首；中世紀宗教哲學則將這個理念歸結為全知全能的上帝，要求人們匍匐在上帝的腳下，對上帝頂禮膜拜，上帝成為裁判一切的標尺，成為人們終極的信仰；黑格爾哲學則塑造了絕對精神，在絕對精神中實現了“全體的自由性”，似乎這個絕對精神終結了形而上學，達到了概念意義上的思存統一，成為人們精神世界追求的最高殿堂。中國傳統哲學從一開始就專注人生，關心社會，形成了對人生境界、對社會理想的抱負和追求。中國傳統哲學中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價值理念，以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抱負，都體現了中國哲學始終踐行著“天人合一”，達于自然、人生、社會、歷史辯證的統一。馮友蘭先生對此所總結的自然、功利、道德、天地的依次境界，或許更為形象地說明了中國哲學專注人生，追求高超的人生境界的特征。如果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角度來看，那就是在人自身的實踐活動中，在廣泛而深刻的社會歷史變革活動中，真正實現“人的徹底解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以及達到“人充分占有屬于人的本質”，實現“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為全人類的解放事業而努力工作，至死不渝，獲得了“千年思想家”的美譽。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理想信念，為全人類的解放事業，提供了終極的精神理念。所有這些古今中外的哲學，都有著為人們樹立崇高精神追求、終極價值理念的思維指向，在這個具有時代精神意蘊的精神理念中，人們獲得了最具本體意義上的精神動力和理想追求。

在哲學為人們塑造終極精神理念的過程中，哲學層次的反思，其實內蘊著深深的價值與意義，或者說，通過對價值和意義的沉思、探究與澄清，指引著人們到底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應該怎樣具體的去做，以及什么最有價值、什么最有意義，從而導引了人們對未來終極指向的求索。馮友蘭先生指出：“人與其他動物的不同，在于人做某事時，他了解他在做什么，并且自覺地在做。正是這種覺解，使他正在做的事對于他有了意義。他做各種事，有各種意義，各種意義合成一個整體，就構成他的人生境界。”[6]“哲學作為‘意義’的社會自我意識，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它的反思取向，就在于把人類以各種方式所創造的‘意義’，‘聚焦’為照亮人的生活世界的‘普照光’。”[7]所以，哲學層次的反思在指向終極精神理念的同時，也論證著價值與意義，在價值與意義的求索世界中，為人們最終的選擇和實際的踐行，提供最具說服力的佐證。進一步說，哲學對價值和意義的反思，實質就是對人自身更加深一層的認識。雖然價值和意義離不開對客觀對象世界的認識，但價值和意義更在于以人自身的主體需要為首要的邏輯前提，只有首先明確人自身的各種需要，摒棄不切實際的需要，提升更為高級特別是更加有利于人自身根本存在和發展的需要時，價值和意義才顯得特別重大。古往今來，任何哲學都有著為人類的存在和發展，殫精竭慮、苦苦求索的性格和品質，都在苦苦求索著人類追求的最大價值和終極意義。古希臘德爾菲神廟上的“認識你自己”，赫拉克利特的“我們已經尋找過我自己”，經歷漫長中世紀黑夜之后的文藝復興，重新崇尚人的現世幸福，對人自身的價值和意義予以肯定。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對工人階級、對勞苦大眾的深切關懷，實現人類的徹底解放。中國哲學歷來所強調的君子、民眾、道德、禮儀，以及義利之辨等。這些都體現了古今中外哲學對人自身、對人類整體的深深關切，用我們現在的話語來解讀，都在詮釋著到底什么是“以人為本”，什么是“人權”，以及“每個人都應該有人生出彩的機會”。所以，哲學的反思，從更高層次的角度來審視，就是人自身，“哲學對世界的認識實質上不過是對人自己的認識，它是通過世界以理解、把握人自身的存在及其活動的性質、意義和價值的。”[8]

醫學生領悟哲學反思層次的精神理念和價值意義，這對于醫學生這一特殊群體來說是非常必要的，因為醫學生面對的是醫學專業的高精尖，且學習任務繁重而漫長，沒有一個強大的精神心理做支撐，是不可能學好醫學專業的。在攀登醫學這一科學高峰的路途中，必定會面對各種困難、各種艱難險阻，沒有一個持之以恒的精神狀態，沒有對醫學科學的終極追求，是不可能學好醫學專業的。而且，在漫長醫學專業學習的過程中，在醫學生思想心里的深處，一定是需要深刻地理解醫學專業的重大價值和終極意義的。醫學的這種價值和意義，不僅僅是有利于就業，獲得社會的身份和地位，以及獲取相應的工資收入，而且更在于醫學是為了人的生命健康服務的，是在解除人的疾病痛苦，真正在造福人類的。無論我們從古希臘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到現代的“醫學生誓言”，還是中國傳統中醫歷來強調的“懸壺濟世”的情懷，都體現了醫學的重要價值和終極意義。這里內在的邏輯機理就在于，唯有醫學生不斷深化理解和有效踐行醫學的終極價值和精神理念，用這樣的精神理念去導引、規范自己的各種行為，真正達于醫學專業的至高無上的境界，才能夠根本和長久地支撐醫學生對醫學專業的探究和應用。這種精神理念會構成醫學生不懈鉆研和努力奮斗的精神支撐和價值動力。

總之，哲學反思對于醫學生有著十分重要的思維支撐，可以促使醫學生學會反思的自覺意識，加深醫學生哲學反思意義的探究，構筑醫學生哲學高層次的精神理念。一句話，深沉理性的哲學反思，為醫學生的專業學習、事業追求、人生境界，提供了最具本體意義上的堅實基礎。

[1][3]黑格爾.小邏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39，38.

[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5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8.

[4][5][7]孫正聿.哲學通論[M].沈陽：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105，99，303.

[6]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389.

[8]高清海.高清海哲學文存（第2卷）[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