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

搬進新居后，著實熱鬧了一番：兒女們、孫輩們歡聚一堂。祝福聲、笑聲、歌聲，聲聲悅耳，飛過窗戶，灑落在小區(qū)的林蔭大道上;……幾個小時后，他們又像一只只喜鵲飛向各自的鳥巢;……此刻，一切歸于沉寂。我獨坐窗前默讀著唐代詩人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下子將時間扯回到天真活潑的童年時代，品味著老家的溫馨，猶如咀嚼著一串串甜甜的、酥酥的冰糖葫蘆。

我出生在如今威名遠播的“江蘇省十大體育名鎮(zhèn)”“ 全國群眾體育先進單位”的大公鎮(zhèn)。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老家是三間坐北朝南的茅屋。房的東側(cè)一條成“之”字形頭上的一點就落筆在屋后，圈成一個水清草茂的圓塘。為了充分利用水資源，母親便用鐵鍬在離廚房不遠的圓塘邊，開挖出一條臺階式的通道直至水面，按上一條水凳，人蹬在上面就可以洗菜、淘米、洗衣、提水了。自然而然地這里成了魚蝦嬉戲和覓食的理想場所。這里，河水清清，水草淡淡，魚蝦的一舉一動，皆歷歷在目。那些晶瑩透明的蝦兒，又肥又壯的魚兒，讓人眼饞得很。那時釣蝦的樂趣，依然留在記憶的深處。蝦是節(jié)肢動物中的忠厚長者：當它發(fā)現(xiàn)魚餌時，便會步履蹣跚地往前爬。接近魚餌時，不緊不慢地用兩只堅硬的螯將它夾住，然后將鐵螯彎曲成“一”字形，把食餌送到嘴里，再老態(tài)龍鐘地爬走。每當此時，只要你稍一提竿，它便上鉤了。等提出水面時，它還緊緊地用螯鉗住魚竿上的線不放呢，癡地讓人捧腹。孩提的我，還喜歡在夏秋的夜晚拖著木屐，拿著蒲扇，以捕捉流螢為樂。有時候?qū)⑺鼈兎旁诘厣希媚_一拖，在地面上畫出一條發(fā)光的線，細細的，長長的。這些無辜的生命，竟這樣被剝奪了生存的權(quán)利。回想起來，還真有點愧疚呢。有時候把它們裝進紗布袋，隨身攜帶，一閃一閃的，就像一盞流動的“燈”，著實好看、好玩。臨睡前，把它們置于枕邊，伴我入睡，說不準會圓個好夢呢！

我家世代務(wù)農(nóng)、貧窮，祖上沒有一個人能識幾個大字。1954年，沐浴著黨的陽光雨露，我考上了東臺縣中學，破天荒地成為家族中的第一個“秀才”。我永遠忘不了，坐在獨輪車上的我，由姑父推著，父親跟在車后，把我送進學校大門的情景。一年后，家鄉(xiāng)發(fā)大水，田里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正當我為家里受災(zāi)擔心憂愁的時候，學校領(lǐng)導(dǎo)不知從什么渠道了解到這一情況，委托班主任送來了黨的關(guān)懷和溫暖。我雙手捧著15元（相當于整整兩個月的伙食費）救濟款，眼里噙滿了淚花，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心底里暗暗地說：“一輩子聽黨的話，黨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

我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上世紀六十年代，國家三年困難期間。1962年，我在南通師專學習。盡管我們完成了畢業(yè)考試，各自設(shè)計著未來的藍圖時，學校突然奉命停辦。本應(yīng)分配工作的我們，卻懷揣著一張肄業(yè)證書和“體面”的務(wù)農(nóng)光榮證，回到了家鄉(xiāng)，開始了人生道路的艱難、辛酸的跋涉。在擔任缺額代課教師的11年中，吃盡了千辛萬苦。工資從最初的每月26.5元，到29.5元，到34.5元，就像蝸牛爬行一樣，前后爬了10多個年頭，生活的清苦可想而知了。感到自慰和慶幸的是，在命運大起大落面前，雖然有過委屈、有過消沉，但“黨在我心中”的堅定信念，卻始終沒有動搖過。在那段漫長艱辛的日子里，我常常這么想：如果沒有中國共產(chǎn)黨，我會怎樣呢？肯定會像父親那樣，為了謀生，16歲就當了學徒;或許會像母親那樣，終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為此，我把厄運遺忘在歲月里，保留在記憶中，讓時間將它冶煉、熔鑄、醇化成一筆財富、一種動力：從10多年的小學缺額代課教師，到中等專業(yè)學校講師、高級講師;從被人漠視的“丑小鴨”，到250多萬字的各類文章的發(fā)表，以及《閑庭信筆》等4本書的出版，自己終于挺過來了，站立起來了！

老家與家鄉(xiāng)，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女。我深深地愛著她們。幾十年來，對于她們我始終常懷眷戀之情、報恩之念。1970年，國慶21周年前夕，《新華日報》以較大篇幅，發(fā)表了《發(fā)展體育運動 增強人民體質(zhì)——海安縣北凌公社開展體育活動的調(diào)查》。由此，一向默默無聞的北凌，一下子揚名于大江南北，成為全國農(nóng)民體育運動的排頭兵。《人民中國》（海外版）、《體育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各大媒體紛至沓來，通過電波、文字、照片等多種載體，迅速將北凌公社的經(jīng)驗介紹給國內(nèi)外讀者和聽眾，產(chǎn)生了巨大的反響和社會效益。

作為“調(diào)查”的參與者和主要執(zhí)筆者的我，曾先后上百次地去北凌，最長時間一蹲就是幾個月，為“赤腳”運動員“攝像”“剪影”，采寫并發(fā)表了200多篇新聞、通訊，從而改變了不少人的人生道路。最為有趣的是，一次，最早來北凌采訪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體育部記者黃繼辰，從北京打電話叫我寫一篇關(guān)于北凌農(nóng)民土法上馬、勤儉辦體育的稿子，時間很緊，要我寫好后用電話報過去（那時還沒有傳真）。說來也許你不會相信，一篇二三千字的稿子，傳到北京卻用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原因是我的普通話很不標準，他難以聽懂，有時一句話、一個字要重復(fù)多次，我真有點愧疚。他卻在電話里安慰我說：“沒關(guān)系，別著急，慢慢講。”當他最后一次來北凌時，我已回到了教育戰(zhàn)線。他并沒有忘記我，還向宣傳部的同志打聽我的下落，令我十分感動。

2016年10月21日，《海安日報》記者繆凡，以“讀伴人生 書饋母校 老教育工作者趙庭贈書4500冊”為題，報道了我向母校——大公鎮(zhèn)中心小學圖書館捐贈藏書4500冊的事，實現(xiàn)了我多年來以綿薄之力“報家鄉(xiāng)情、母校恩”的夙愿。在大公鎮(zhèn)教管辦隆重舉行的贈書儀式上，我動情地說：“這些書伴隨我這么多年很有感情了，與它們有著難舍難分的情誼。但為了報答母校的恩情，并能為她的‘書香校園特色增添一絲‘香味，值得。”并向與會人員明確表態(tài)：“我家中所有的藏書，遲早都會繼續(xù)捐贈給母校的，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

老家是每個人的“根”;家鄉(xiāng)是每個人的“魂”。無論你在天涯海角或異國他域，老家這個“根”，永遠拴牽在你的心尖上;家鄉(xiāng)這個“魂”，永遠融化在你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