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大多數

在三亞俗世的懷里，只取幽閑不取奢，大海是人們心底的顏色，一陣風吹過，便是時光的經過。短短五天，很快結束，從一個別人待膩的地方，去往另一個別人待膩的地方。

回到北京，遇見一位滴滴師傅，出門迎到他正在打棗，一路指著百年的棗樹，念叨著四合院打棗樹是童年難忘的回憶。說著，就拿出一個剛摘的“馬牙棗”遞給我吃，還介紹這是中藥的八寶之一。據他所說，老北京原來有約3800條胡同，院落有致，串出去的都像葉子，從空中看宛若枝繁葉茂的大樹，現在拆得只剩枯樹干了。清早聽故事，老北京被描述得很美，誰不愛家鄉，大多游客也喜歡這樣的北京，或許，這是我們互會而過時交換的一絲絲光亮。

從某種意義上，世間一切，都是遇見。冷遇見暖，就有了雨；冬遇見春，有了歲月；天遇見地，有了永恒；人遇見人，有了生命。在《朗讀者》節目中，董卿如是說。回想起來，也是三亞一路上遇見滴滴司機最好的注解。

剛抵達時，來接機的師傅是山西人，在三亞這座城市大概停留半年多了，過得不習慣打算回去。他非常熱情地向我們推薦了物美價廉吃海鮮的地方，還饒有興致地說起第一次載客，旅客問他哪里有適合吃海鮮的地方，他說自己剛來不清楚，后來拗不過旅客追問只好隨便帶去一個聽說過的地方，但也不能確保是令人滿意的。山西師傅剛離開一會兒，就接到旅客的電話埋怨，說這個地方特別不好，后來山西師傅回來接他并且回程免單。人與人遇見是一種緣分，基于這種萍水相逢的信任，自此以后，他希望自己能給更多外地來的朋友提供有效信息。他說，現在網絡信息這么發達，信息接收的渠道越來越多，出行餐飲都十分便捷，但是海量信息使接收到的有效信息變得更有限，不像原來讀個報紙看個新聞就能寫一大段作文出來，網上的信任危機甚于現實社會，也不能真正滿足活生生的人的情感需要。

面對網絡世界的冰冷和虛擬，我們變得更需要在現實生活中遇見熱情和信任，旅行中陌生人的信任來自最簡單的期待，“與一生中不會再見第二次的人相遇”，得到過他們的幫助都是小確幸，被一些平常的品質所打動，比如正直，比如有耐心，比如吃到美食，深夜還有人送你回家。

隨后兩天，遇見一個在這里定居的湖北司機，小孩子六歲了，老婆是海南人，海南已經成為他的第二個故鄉。海南的女人特別能吃苦耐勞，在大街小巷可以看見她們捂得嚴實、頂著烈日推銷荔枝龍眼楊桃這樣的小水果，絕不比男人弱的思想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她們樂觀豁達，相信大富由天、小福勤儉的哲學，只想平凡的生活。湖北師傅也不愁沒有美食解饞，單是早茶中的茶點，在這里能做出數十種不同的花樣，甚至冬日里還把甘蔗烤著吃，閑時來喝“老爸茶”。海南話管咖啡叫“咖啡黑”，一杯咖啡一枚蛋，再續一杯，這樣就能喝出一天的精氣神。但是湖北師傅最喜歡的還是“吃粉”，就像廣州人請朋友上自家常說“到我家飲湯！”一樣，這里可以把粉當成一天的主食，熱情的海南人會說：“上我家吃粉！”

去蜈支洲島的路上，來自秦皇島的一位司機師傅，剛年滿三十五歲，寸板頭，穿著款式一致的滴滴白襯衣，看起來和其他人沒有區別。他來這里一年了，說自己是來散心的。路過超市，我說麻煩您停一下，給孩子買點吃的，他很愉快地答應了。行車路上，看見在我懷里熟睡的孩子，他突然打開了話匣。

秦皇島師傅回想，在老家的鎮子上，自己是第一個娶媳婦的，第一個蓋樓房的，第一個買汽車的。十八歲就談戀愛，十九歲就生娃娃，現在大女兒十六歲，兒子十一歲，生活朝著正軌前進，但老婆卻突然提出要和他離婚。這十幾年來，他碰見過很多難熬的坎，甚至女兒得了腦瘤差點離開人世、兒子受傷斷過一條腿，但他依然努力工作支撐著這個家，也不需要老婆出去掙錢，作為男人，他相信可以靠能力養活一家四口。種種難關都挺過去了，日子剛舒坦點兒，他的老婆遞來一紙離婚起訴書。

生活就是如此，當悲劇發生在別人身上時，你總會感到太過殘酷和無情，可當它落到你頭上時，無論如何，你也會走下去。秦皇島師傅不解過，埋怨過，爭取過，痛苦過，如一縷青煙揮之不去、終日難眠，最后選擇了申請養兒養女，甚至把所有的積蓄給老婆留了二十萬，自己只留了兩萬作為從秦皇島自駕到三亞的路費。這一路上，他邊散心邊靠開滴滴車養活自己。到了這里以后，他反而覺得順心了，過得也很舒心，雖然不知道自己何時是歸期，但是生活既然沒有凈土，不如靜心，既然沒有如愿，不如釋然。

歲月無聲，流向遲暮。聽完故事不禁傷感，曾經一起走過春夏秋冬，路過街頭車川，我知道你的口味，你知道我的偏愛，一直這樣摻和在彼此的生命里。總愛說來日方長，但大多數時候是并沒有來日的，那些支撐我們一路向前的人和事，如果不精心地看守，在漫漫無邊的以后，只會變成幻影，愈加支離破碎。所以要等，所以要忍，一直要到春天過去，到燦爛平息，到雷霆把他們輕輕放過，到幸福不請自來，才篤定，才坦然，春有春的好，春天過去，有過去的好。愿之后的年歲清醒，好給好人，愛給愛人；往后的余生干凈，沒有故事，只留下旋律。離別時，對秦皇島的這位大哥，我真心祝福：苦盡甘來。

懷著一份珍重的心情，走進蜈支洲島上的媽祖廟。一座很小卻有百年歷史的廟宇，廟內的工作人員主動又貼心地指點，隨喜功德并不勉強。廟外飲一杯八寶茶，上一炷平安香，坐下來感受一絲涼風有信，安靜地坐著觀察與熱鬧的媽祖廟形成鮮明的對比，能看到每個人最真切的表情，親愛的腳步和孤獨，親愛的擁有和虛無，親愛的欲望和膽怯，親愛的冷漠和熱烈，在這座小小的廟里一個又一個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倘若塵世里注定要這樣遇見：你坐在輪椅上，我走過你的身旁。你醉倒于我的容貌，卻不敢向我言語，似一棵開花的樹。那么，我不會忍心讓你的心似落了一地的花瓣，在塵世里孤獨終老。

深夜，氣溫依然炎熱，在無邊的露天泳池里我和寶貝數著星星、大聲唱歌，除了不遠處的救生員，空無一人的泳池溢滿了我們追逐打鬧的興致。月光還在、余溫尚熱、人心未塞，身披鎧甲的內心忽然原諒一切。

這個世界看起來越來越豐富，但變得越來越貧乏。從前遇見風景，像很多擁有愛美之心的女人一樣，化妝打扮曬曬太陽拍一拍美美的照片，就讓生命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吧，倒不如放下端持，盡興一場，遇見大海就躺在海的懷抱，這樣與碧海藍天融為一體，似乎更加迷人。

離別那天，來送機的司機師傅是一位吉林大叔，自己是政府事業單位，到了快退休的年齡，閑余時間跑出來開滴滴。他的兒子在一家國企的項目部，風餐露宿十分辛苦，每次在貴州等偏遠地區要守到一個項目結束。老兩口掏了六十萬的首付，在天津給兒子買房子，兒子一年也回不去住一次，兒子說自己還貸，可是一個月還貸剩下只有兩千。可憐天下父母心，寧愿自己在外面跑車掙點錢，也看不得孩子受累辛苦。吉林大叔問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都不愿意考公務員嗎？春節的時候拉客人，吉林大叔說自己見一個問一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復他，身邊的朋友也有很多不同的選擇，就算今天當了公務員，也許明天就不是了。這將是一個孤獨的結局——但有些時候，孤獨才是最真實的。

釋迦牟尼在宗教事業和王位之間，選擇了創立佛學；魯迅在拯救人的靈魂和人的生命之間選擇了成為一代文豪；比爾蓋茨在創立事業和入學深造之間選擇成為了企業家；邁克爾·喬丹放棄了棒球運動員的夢想，選擇成為了世界籃壇上最耀眼的“飛人”球星；帕瓦羅蒂放棄了教師職業，選擇成為了名揚世界的歌壇巨星。

人生的大多數時候，無論我們怎樣審慎地選擇，終歸都不會是盡善盡美，總會留有缺憾，其實每個人都有最合宜的位置，只不過這個位置常常空著，因為大家都忙著找別的東西去了。

這就是生活，我們四處奔波，只是為了明天。孤獨也好，愛情也罷；工作也好，親情也罷；人這一生有過多少前行，就有多少等待，正如黑夜和白晝一樣長。生存是我們生活的基礎，是我們不得不做的事情，但生活到底是何種滋味，是由我們自己選擇的。

如果發現事實并非原來的樣子，希望你有勇氣，重新上路，做那種十分有生命力的成年人。

咸咸的空氣，甜甜的椰青，潮起潮落，踏著柔軟的沙粒等日落，揚起手中的沙，飛鳥與白云擦肩而過，星空和夜晚的海風，天涯和海角，天荒或地老，仿佛只一秒靠近歲月的蹉跎，愿遇見的每個人都能擁抱生命的美好時光，沒有詩，沒有酒，有的是一份相知相屬的自在自得。

作者簡介：艾諾依，女，供職于北京鐵路公安局北京公安處宣教室。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公安文聯作家協會會員，《讀者》雜志簽約作者，散文、詩歌散見《人民日報》（海外版）、《中國文化報》《法制日報》等各大報刊、網絡。曾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等獎項，詩歌在北京地鐵四號線專題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