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記憶（組詩）

高鐵之美

把它當做閃電的影子

我們坐在閃電里

身體與思想輕了起來

我們追上了一座座城市

然后退去，喧囂也退去

一場雨洗凈了窗外

江山無邊無際

永恒的風景瞬間滑過

車廂內如此安靜

世界在等待我們

借助閃電的光芒

我們正在抵達，靈魂追趕

我們伸開臂膀，把地球緊緊抱住

我們聽見了地球的心跳

詩和夢想在遠方

我們用手中的筆畫著弧線

我們去追趕即將墜落的太陽

在低處飛

在低處飛。最初的夢想

來自低處

在低處飛。一陣風，不

比風還快，是一道閃電

風馳電掣，是中國高鐵

在低處飛。一路上銀光閃爍

不關乎天上的神，只關乎人民

掠過戈壁沙漠，險灘峻嶺

輕易就穿越北方，和南方

在低處飛。山河秀麗

也貧瘠。不可忽略

看看城里的燈光

也看看村里的留守孤老

在低處飛，春天的車廂里

處處是燦若陽光的笑臉

哦陽光，落在貧瘠的土地上

陽光就變成金子

在低處飛。越過江山萬里

放飛的夢想，都讓它落地

在低處飛。越是貼近土地

夢想就越真實

一列火車的行走

火車隱藏著它的痛

在山水間走走停停

厭倦的，喜愛的

它從來不說

我坐在火車上

旁邊預留了你的座位

可你選擇缺席

我也隱藏著自己的痛

開始了一個人的行程

一列火車，一個人，在行走

它出現，消失

沒有陪伴

一列火車的行走

就是一個人去夢想

去感悟陌生、孤獨、恐懼

去聽空洞的哲學課

去與未知對話

一列火車走過了

它全身滾燙

內心空蕩

就像我所走過的一生

火車開，火車不開

火車開，火車不開

無非是搬走離愁，不搬走離愁

可我說山河，誰又搬得走

生活中矛盾重重

我曾問你

你也不知道是去，還是留

天空藍，天空不藍

無非也是心情

總有幾朵閑云

河水流，河水不流

怎在乎愛恨情仇

總有魚兒在潛游

火車開，火車不開

你何嘗不知

斗轉星移

緣來，緣又走

在去往柏林的火車上

國界，被鋼軌無縫對接

森林和野草掩沒了戰爭的傷疤

河流里的血早已淡去

從布拉格，去往柏林

火車像我身旁熟睡的女子

均勻地呼吸

在歐洲，我是個語言的盲者

只會用中文說出布拉格之戀

只會用拇指贊美柏林墻的倒塌

當然，我也能聽懂教堂的鐘聲

黑眼睛與藍眼睛也能碰出火花

當火車抵達柏林

我會作短暫停留

調整一下一再被顛倒的時差

然后繼續前往

我這異鄉人的心臟

會不停地在愛的路上顛簸

火車不運送愛情，只運送子彈

我站在2016的漢堡火車站

卻仿佛聽到1906的鐘聲

我看到一個年輕的騎士

曾在這里等待，等一個人

一場浪漫的愛

可他卻等來了

戰爭、殺戮、離散

火車不運送愛情

只運送子彈和槍炮

鐘樓倒塌了

時光在陰暗的隧道穿行

年輕的騎士丟了馬，成為盲者

再也找不到期盼的愛情

當鐘聲再次響起

那么悠揚，聲聲慢

而一百年的光陰已輕輕滑過

火車向南

太陽向西

火車向南

樹木、花草、山川

逆著我行進的方向

火車向南

如同我的影子

攜著太陽

在低處飛翔

我的詩歌

伴著月亮

在大地吟唱

五月的黃昏

夢想在生長

那是深綠色的夢想

火車是大地上會動的房屋

是行走的風與電

南方之南

有更加茂密的草木和山川

火車向南

我在向南的路上

車輪與鋼軌在相互取暖

放松心情

想想明天的方向——

急功近利的速成桉

隨風四散的云朵

遮天蔽日的水泥森林

我要與它們說再見

我甘愿做一株小草

默默生長與枯黃

亦或黃花梨、沉香

歷經滄桑與磨難

可誰又愿等百年

見我綻放的芬芳

火車向南。我要去那

溫暖而有夢想的地方

火車記憶

所有的火車都開往未來

博物館的火車卻開往過去

在一個叫“年代”的火車站

解說員告訴我們：

前方一個站叫“未來”

后方一個站叫“古代”

奇怪，所有的人都想去“古代”

他們知道，“今天”的火車

隨時都可以開向“未來”

而“古代”再也無法回去

博物館做了個大膽嘗試

讓我們登上記憶的火車

楊順德

癌癥，一個與死亡聯系最多的詞

他身患鼻咽癌，但他戰勝了死亡

他叫楊順德，是警察

這個名字與后進青少年聯系最多

網癮、偷竊、吸毒

誰來拯救墮落的孩子

誰來安撫父母受傷的心靈

這組數字也許缺乏詩意——

上法制課500多場

給群眾回信4000多封

重點幫教孩子300多人

這些枯燥的數據

卻是用生命激情撞擊而來

一張嘴有多大魅力

能喚醒絕望的靈魂

一雙手有多大力量

能挽救無數孩子于墮落的深淵

楊順德，他喜歡在黑夜里行走

可他并未被黑夜淹沒

而是讓黑夜，多了些光亮

太原鐵警

當四月的風吹開了梨花

我便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那迎接我的人

她唱著古老的歌

她為我敘說千年不老的故事

那叫堯或舜的人

據說是我的祖先

這響亮的名字

足以讓渺小的我倍感親切和自豪

多么慶幸，我竟是

這古老土地上英雄的子民

如今，這片土地哺育著更多的英雄

他們攜著黃河的雄風

他們是太行山的脊梁

他們赤膽忠誠，不畏艱難

用青春、熱血和生命

守衛著千里鐵道的平安

生命的呼吸

——獻給世界屋脊上的天路衛士

鐵通過火，鍛成鋼軌

制成一架天梯，就有了通天的路

從沱沱河到唐古拉，再到拉薩

這是火車在世界屋脊上的一段軌跡

也是你走過的。在海拔5072米的一個點上

你成為世界上站得最高的警察

高原，凍土，冰雪，狂風，零度以下

這些都不足懼，你最缺的是氧氣

必須節省。生命脆弱得不堪一擊

肺水腫用死亡的令箭奪去你的戰友

如今又在威脅你，整整十年了

你是孤獨的舞者，在嚴寒中與鐵比剛強

在缺氧狀態下練習呼吸，何等的浪漫主義

鋼軌與火車是鐵做的，而你不是

你只有一副肉身，可你頭上的警徽

比鐵還亮，映照著茫茫雪域和碧藍天際

你在高原上行走，可你不同于火車

火車在奔跑，你卻不能，困擾你的還是氧氣

你的行走是世上最艱難的行走

你深入雪的冷，這蒼茫大地凝固的血液，最干凈的語言

雪是毀滅者，也是創造者，是生命之源

雪化成水，生命就開始流動，就有了呼吸

沱沱河孕育著最初的生命，催生了荒草、羚羊和野狼

勇者必定敢于在最惡劣的環境誕生

火車的出現是另一種生命奇跡，是另一道風景

而天路的守護者，你離天堂最近，是另一種神

那傲世的雄鷹，正攜著你的靈魂在飛

作者簡介：田湘，1962年11月生。中國作協會員，中國鐵路作協副主席，廣西作協副主席，全國公安文聯詩歌分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廣西民族大學客座教授。著有《田湘詩選》《雪人》（漢英雙語版）等詩集六部。代表作《雪人》《沉香》《嗍螺螄》《小草不是風的奴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