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榮 何華征
內容提要:貧困問題可以視為一種權力(即資源配置能力)的弱乏問題。大數據的邏輯能力為復雜世界的權力格局提供了邏輯化的基礎,并將權力生產引向“精準”。當然,權力屬類的多樣化也為它的數據化造成障礙,貧困表征的異態成為大數據精準定位的困擾。在精準扶貧的過程中,忽視意識形態的重要性,就會造成技術中心主義所不能解決的難題。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權力準則,是大數據時代扶貧開發中重置權力生產模式的關鍵。在此基礎上才能更好利用大數據技術帶來的便利。
大數據的現實意義在于其對自然數據的邏輯化能力,將實在世界數據化后,再抽取某些特征進行邏輯整合,從而獲得事物內在的規律性認知。貧困的產生就個體而言具有確定的根源;就集合體來說,它雜糅的因果關系在傳統信息處理機制下是難以厘清線索的。在匱乏社會,貧困是權利本身的缺乏;在豐盛社會,貧困更多地表現為權力的弱乏。權力的弱乏指向一種資源配置的主體性缺席,而非由經濟總量所掣肘的權利稀缺。由此,在大數據時代,如何將脫貧減困定位為一種權力的生產,是非常有意義的探索。
一般而言,大數據所能揭示的是一種貧困態,也就是居民通過市場交易、生產生活方式、社交、營養模式、健康行為、組織活動等表現出來的現代化水平,以及個人實際獲得社會資源的比重。這些內容在新媒體已經嵌入日常生活的當下,人類的數據痕跡被搜集并進入某種算法機制,從而具有動態可視化和可規律化的特質。當貧困態從行為數據痕跡轉變到行為背后的支撐力量時,權力態就顯示了自身的特殊身份:居民衣食住行及生產生活和個人社會化行為的表現形態之下,隱藏的是對社會資源的支配能力。
按本幣計算,2017年中國GDP總量達到82.71萬億元,與1956年的1030.7億元相比,已經取得了巨大的增長,實現了經濟總體由匱乏到相對豐盛的重大轉變。2017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25974元,貧困發生率降到4%以下。[注]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http://data.stats.gov.cn/index.htm)及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在這樣的背景下,貧困問題已經不是整體性問題,而是局部性和個別性問題,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中“補齊短板”的問題。“補短”思維產生扶貧開發的兩種不同主張:效果論和因緣論。
(1) 扶貧開發的兩種思路。效果論或稱目的論,它主張填補貧困缺口,通過社會資源的外部轉移來創造均等致富的效果。因緣論或稱根源論,它主張注入致富因子,通過社會資源的內部結構化和再結構化來激活創富內力。前者是權力的補給,后者是權力的生產。在權力成為社會階層化的重要根源的情況下,兩種扶貧思路具有迥異的社會效用:效果論扶貧開發以救濟/救助方式介入社會資源的分配,將貧困地區與貧困人口的減貧脫困實踐納入純粹的道德框架,甚至以道德綁架的方式促成社會扶貧力量的行動。因緣論扶貧開發以行為催化和知識接入方式介入社會資源的生產和分配,使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減貧脫困行動建立在主體意識與能力的提升上,它建基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性。在數據處理技術上,前者依賴于一般數據統計(對人工數據亦或樣本數據的歸納),后者則借助于大數據復雜運算策略(對自然數據亦或全本數據的深度邏輯化)。
(2) 權力框架中的貧困問題。效果論并不追問致貧的復雜原因(或將致貧因素一元化為某種稟賦),將權力弱乏或資源短缺視為地域或個體稟賦使然。因緣論則在貧困尋根中堅持二元化立場,在探討致貧原因的時候需要厘清原生性貧困(獲得性權力貧乏)與生成性貧困(生成性權力貧乏)的問題,并以此作為精準扶貧的理論基點。效果論是一種靜態價值觀,將現世的經濟發展狀態(甚至一定階段的統計數據)作為減貧脫困的絕對值,由此而寄希望于在現有資源的總量中實現重新配置,以期拉小兩極分化的鴻溝。權力優勢方要主動放棄部分權力,以防止權力過分集中和利益固化。表面上看,這是符合社會多數人需要的;但從長遠看,激勵優勢權力主體進行幫扶工作的內在機制并不穩固有效。原因有三:其一,扶助對象自身的資源再生能力弱,依賴性增強,返貧幾率大,挫傷扶助積極性;其二,優勢權力主體如果受某種道德輿論綁架而進行的短時行為,往往脫離實際,注重形式、效果欠佳;其三,市場原則中的“公平具體所指謂何”受到質疑,它強調結果還是過程?這對市場主體形成迥異的激勵。
因緣論是一種動態價值觀,在歷史的縱向度探尋致貧根源,并將永續發展內在機制的建立作為扶貧開發的使命。從表現形態來看,它以重構權力態及其結構的方式對社會資源的配置能力進行調整。權力(本文所指的資源配置能力)的“再結構化”成為新時期精準扶貧中尤其應當重視的本質問題。
(1) 貧困態:大數據時代的核心權力追問。大數據對自然數據或全本數據的處理能力使經濟社會活動所形成的海量信息具有直接加工處理的可能。貧困的直接含義是指人們在經濟或精神上的貧乏窘困。在當今總體豐裕的時代,其較深層面的意指是對有限社會資源的分享比重偏低。而分享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能力:效果論側重于前者,因緣論側重于后者。傳統統計工具在測算作為權利的實際分享數量和比重方面困難不大,但在測算權利分享潛質方面則無能為力。大數據技術在這方面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它將人們支配社會資源的實際能力通過橫向的日常生活和縱向的發展階段進行自然數據的計算,從而挖掘有價值的致貧線索(即貧困的生成因子和機制)。與此相反,將致富的生成因子和機制稱之為核心權力,即社會資源的生產能力以及再分配中基于市場機制的資源獲得能力。就傳統社會而言(社會資源主要是經濟資源),“貧困態”直接表現了“權力態”;在現代社會,“貧困態”在統計學上依然可以表現為“權力態”,但忽視了現代社會尤為倚重的無形資源。這些無形資源屬于衍生權力,它難以通過人工數據得到表現,比如象征性地位、精神愉悅程度等。生產性權力、獲得性權力、象征性權力是現代社會權力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生產性權力具有突出、強化自身生存和競爭能力的作用,是社會資源生產能力的根本原因;獲得性權力具有弱權受惠的作用,它是社會保障體制機制健全程度的表現;象征性權力是基于身份、符碼系統而具有的標志性權利,是人的全面發展的基礎。
(2) 權力態視角考察貧困問題的意義。在新媒體廣泛、深度滲入到社會肌體的時代,生產性權力、獲得性權力與象征性權力構成社會權力體系的主要部分,尤其以生產性權力為核心。大數據計算與融合技術打通了世界物理形態與虛擬形態之間的阻隔,實現了全方位、全過程、全領域的數據實時流動與共享,從而使信息技術與生產生活緊密融合。生產性權力尤其表現為社會經濟交往及其結構,從而刻畫出貧困態的真實面貌。產品生產、交換、人口流動、收入及其支配、消費品、休閑、教育及健康、社交及圈層等,由于大數據依靠智能識別系統對自然數據的處理能力進一步提升,生產生活的全景圖以數據庫的形式交給算法體系,這是對樣本統計為基礎的人工數據之片面性的矯正與發展。由此可見,大數據不但能夠實現對“貧困態”的權力基礎之考察,而且隨著大數據技術的提高會進一步加強它的信度。從權力態視角考察貧困問題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第一,破解貧困根源。權力態包括權力質態和權力結構。從質態看,大數據時代不但能夠解析獲得性權力,也能對生成性權力進行邏輯化。因緣論對生成性權力的倚重,在有效利用數據邏輯工具的基礎上是可以實現其價值與目標的。僅從貧困態本身(尤其是經典統計學意義上的經濟貧困)出發進行分析,難以獲得貧困種類的區分,這與精準扶貧的要求相異;而從大數據對全本海量信息的處理和價值挖掘能力出發,就能在表象相似的貧困態中找到各地區和個人之間造成貧困之根源的差異。貧困態表象之下的權力態正是這種全本數據(而非樣本數據)的寫真,它將靜態的權利轉變為動態的權力,并在全程數據非間斷處理的數據鏈中發掘應用于解決貧困根源的價值鏈。第二,維護反貧成果。反貧成果在時間上應該分為三個階段:進行前的致貧根源清除情況、實際的貧困消除情況、未來發展返貧的預防與遏制情況。這三個階段成為反貧困是否科學有效的重要考量方面。由于權力態的考察更加傾向于動態自然數據的價值挖掘和邏輯化,從而使反貧三階段成為一個綿延的過程而不被切片處理。其結果是有可能在反貧行動執行之前(或之中)清除致貧因子,在取得階段性扶貧開發成績時兼顧反貧效果的穩固和貧困地區與人口的持續穩定發展。第三,發展扶貧新路。大數據時代的扶貧開發建立在對事實與規律之確認和對價值與科學之融合的基礎上。人工智能對人類活動圖景的記錄和數字化處理能力日益高超,從而將貧困的權力基礎展現為具體的人類活動的數字痕跡。它對權力結構中的弱乏與強實部分進行詳細記載,精準瞄定致貧點,從而為反貧工作的持續深入開展不斷開拓新思路。
權力態作為反貧困的一種思維進路,將貧困治理問題引向產生貧困的深層原因;權力生產作為扶貧開發的實踐策略,將貧困的靜態表層治理延伸到貧困的動態深層治理。權力生產能力是一定社會關系(包含著物的社會化)的產物,權力生產關系受到社會物質關系(包括經濟生產力)的制約。大數據技術需要在權力生產力與權力生產關系(及其要素)的數字化發展進程中,承擔整體數據集成與分析的作用;而權力生產力與權力生產關系的要素化與媒介化為這種作用的發揮提供了契機。
權力生產力指的是權力的生產能力,即在社會資源支配能力的養成方面所具有的先天和后天素質的總和。權力生產力不僅有對事實上權力的占有之大小,也有對未來權力占有之可能性的大小之分。權力生產關系指的是:第一,實有權力所構成的社會關系,它是未來權力生產的基礎;第二,構成實有權力的社會關系,它是生產現實權力關系的前提。相對于當下的時間界限,前者是作為結果的權力關系,后者是作為原因的權力關系。進入大數據技術框架和邏輯系統的權力生產力和權力生產關系是經過媒介化(或電子轉化)的社會關系及其物質力量。
(1) 權力生產力及其要素。權力生產力即權力生產的能力(這里不包括“權威”的生產能力)。社會資源的獲得(生產或占有)能力是一定社會人群貧富差異的內在原因。主體、中介、對象是權力生產力的三個要素。在大數據時代,權力生產的主體(即生產者)主要包括機構、個人、族群、社群、網群等;權力生產的中介涉及體格、暴力、物質財富、身份符碼、資本、信息等;作為權力生產的加工對象是作為異己力量的他在物(包括內幕信息)和他人(包括虛擬存在的他人),以及作為理想信念的他在物(榜樣)、未實現的自身(自我實現的目標)。權力生產活動即主體通過中介而策劃、建筑、形塑對象的過程,它在橫向上通過征役/比較而獲得優越地位,在縱向上通過變現預期/承諾而獲得主體分化過程中的優勢地位;由此縱橫向度的活動而建立、增強主體對社會資源的生產、占有和處置能力。
(2) 權力生產關系及其主要方面。權力生產關系即在權力生產過程中結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根據權力生產主體獲得權力生產力的途徑不同,權力生產關系亦有較大差異。有三種主要的形式:第一,補給式權力生產關系,指的是通過外援從外部獲得權力生產的基本條件;在此種權力生產中,主體對他人或組織具有強依賴性。第二,境遇式權力生產關系,指的是權力生產主體因環境變化、時代變遷、條件變化、適應性突變等而獲得權力生產能力。在此種權力生產中,主體的依賴關系表現出復雜的情形:當主體意志與環境相適應,表現出弱依賴性;當主體意志與環境不相適應時,表現出強依賴性。第三,成長式權力生產關系,指主體通過精心謀劃和努力行動而自我構建的權力生產能力,它是主體主動適應環境、創造條件、銳意進取所獲得的資源配置權力。
(3) 權力生產力與權力生產關系的媒介化。權力生產能力和權力生產關系的媒介化是它們進入大數據邏輯框架的前提。一方面,就權力生產力而言,傳統主體的多元化在信息時代被網絡技術統一植入信息技術元素,從而網眾/網群代替了傳統的族群、社群概念;其活動空間的物質-文化-政治-社會-歷史維度被一種即時、短暫、流動的虛擬空間所融入,虛擬現實帶動了權力生產空間的無極化——它既膨脹了權力生產的心理極限,也消弭了權力生產的物理邊界——這或許是新時期貧富兩極進一步拉大的社會物質基礎。不過,權力生產的主體已被“節點化”(因為萬物互聯的物質信息系統的構建正在將主體間隙通過信息化連接成一體)。節點化使權力生產的諸要素成為網絡節點活動的數字痕跡。另一方面,這種節點化同時成為權力生產的事實依據和繼續發展的趨勢圖。前者表現的是在數字化人際結構中,權力生產關系實質上是節點創造的點陣圖,它被數字表現出來的節點積聚和離散狀態正是各節點引力強弱的表象。一定的人/人群/地域表現出強引力(或節點吸附能力),使它成為新的權力中心,并在進一步的權力生產中表現出來;而具有流動性的節點漫游表面上是隨機的,實質上則表現出一定的規律性,正如一定城市/鄉村群落的興起和另一城市/鄉村群落的衰落,由于人們的生產生活已經不能離開互聯網等通信系統而注定它會表現在信息節點的聚集與離散結構圖形的變遷中。大數據技術完全有能力/潛力將權力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以數字的形式匯集和加工整理,正是因為媒介化的深入發展(或謂節點泛化)。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為什么人的問題”是檢驗一個政權性質的試金石,社會主義國家“必須始終把人民利益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斷邁進(習近平,2017)”。從權力生產的角度來看,社會主義扶貧攻堅具有巨大的意識形態優勢。
(1) 社會主義權力生產的要素與機制。社會主義扶貧開發強調的是“不讓每一個人掉隊”,“讓人民群眾更加切實感受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成果”(習近平,2015)。從權力生產的角度來看,也就是激活每一個人發揮自身潛質、創造和共享社會財富,通過產業扶持、轉移就業、易地搬遷、社保政策兜底等措施實現全面脫貧;通過貧困人口與貧困地區權力生產結構的重置,切實增加平權力度和權利普惠。《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簡稱《意見》)指出:“激發貧困人口內生動力。把扶貧同扶志、扶智結合起來,把救急紓困和內生脫貧結合起來,提升貧困群眾發展生產和務工經商的基本技能,實現可持續穩固脫貧。引導貧困群眾克服‘等靠要’思想,逐步消除精神貧困。要打破貧困均衡,促進形成自強自立、爭先脫貧的精神風貌。改進幫扶方式方法,更多采用生產獎補、勞務補助、以工代賑等機制,推動貧困群眾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脫貧致富”(中共中央、國務院,2018)。從權力生產力要素的角度看,《意見》鮮明表達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優越性:第一,權力生產主體的大眾化,人民平等享有權力生產的機會和權利;第二,規則公平與結果公平的統一,我們不僅要建立更加科學合理的發展與保障制度,也要將“穩固脫貧”作為常態予以確認;第三,堅持系統和功能塑造,短期扶貧效果和長期脫貧效果相結合,外援與自救相結合,物質脫貧與精神富足相協調。
外引活性酵素、內促發展動力,把貧困生產的機制摧毀,建立財富生產的內生機制。因此,在農村扶貧開發方面,《意見》指出,要細化實化扶貧工作重點和政策措施,部署若干重大工程、重大計劃、重大行動,精準脫貧、穩固實現人民生活水平逐年上升。把懂農業、愛農村、愛農民作為基本要求,加強“三農”工作干部隊伍培養、配備、管理、使用。建立自主培養與人才引進相結合,學歷教育、技能培訓、實踐鍛煉等多種方式并舉的人力資源開發機制。通過產業扶貧、 生態扶貧、社會扶貧、教育扶貧、制度保障等措施,加快建成全面小康社會,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從權力生產的角度來看,一方面是在相對穩定的社會資源中調整配置結構和比例,推進權力結構的扁平化發展;另一方面是增加社會資源的絕對數量和提高其質量,增進社會主義國家的整體權力。
(2) 社會主義權力生產的媒介化優勢。社會主義權力生產具有最為廣泛的民眾基礎,并將唯物主義與人民主權思想貫穿于權力生產的目的系統和流程控制之中。無論是“為人民服務”、“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以人為本”,還是“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都體現了人民群眾的歷史主體地位。在大眾媒介迅猛發展,并將一切行為與思想邏輯納入到數字化框架中的新時代,社會主義權力生產的媒介優勢就更為明顯。
第一,社會主義與網節權力。在信息化時代,貧富之間的差距也表現為信息權力的差距,通過占有稀缺信息而獲得資源享用與處置權利的能力是信息社會的重要權力特征。與傳統傳媒時代相比,新媒體時代已經實現了權威傳播向大眾傳播的轉換,這個轉換是通過網絡節點平權實現的。在傳統傳播方式中,傳播的信源中心具有絕對權力,它制約著信息傳播的速度和范圍,也成為校驗信息傳播保真程度的唯一依據;移動互聯網為特征的新傳播則將信源多極化(即傳播學所謂信源革命),以至于信息的權威中心逐漸消失,網節權力共同構成網絡信息權力的整體。文化上的“去中心”在權力構筑中表現為“去權威”,它形成對專制的反制體系,為真正意義上的民主權利提供契機。恰恰在這一點上,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具有無比巨大的優越性,從這種意識形態的哲學根基(唯物主義的人民觀)到它的政治主張(人民當家作主)都體現了權力的民主化要義。相對于資本宰制一切的意識形態和物本宰制一切的自然經濟社會,只有社會主義將人本精神放在制度和實踐的實在世界。此見,在呼吁新時代社會公平正義(從權力生產的角度來說,是對稟賦決勝論與環境異化的抗議),將貧富問題落腳到權力的生產能力和實際行動中,如果不抱有特別的偏見,必然導致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向往。對我國來說,大數據應用于扶貧實踐的深層權力邏輯具有獨特的優勢,這正是精準扶貧能夠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之一。“扶持對象精準、項目安排精準、資金使用精準、措施到戶精準、因村派人精準、脫貧成效精準”(習近平,2017)。在網格化的數字系統中,大數據的全局掃描所獲得的可靠性結論歸根到底要由全民網絡參與的深度所決定。2018年1月,我國互聯網絡發展調查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底,我國網民規模達到7.72億人,網絡普及率為55.8%,網絡購物規模和網上支付人數均超過5億人,互聯網惠及全民取得重大進展。[注]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18年1月)。
第二,社會主義與分享經濟。網絡化的結果是網節權力為追求自身價值而不得不將自身置于一種價值鏈之中。縱橫交錯的價值鏈形成互聯網時代網節權力不斷擴大的內在根據,它表現在現實經濟生活活動中則是共享經濟的興起。共享經濟以其價值共享和價值互聯為特質,是網絡節點共生共存的物質表象。時下有人將分享經濟作為資本逐利的新形態,并利用互聯網而推廣租借業務,本質上它并非“分享經濟”,而是“互聯網時代的租借經濟”,是業務和產品的網絡分銷。這種網絡分銷與分享經濟的本質差別在于:首先,網絡分銷并不節約社會資源,甚至相反,它有可能造成新的資源浪費;其次,網絡分銷使社會權力生產更加集中,而分享經濟則實現社會權力生產關系的扁平化,及資源配置的民眾化(或民間化)。以上兩點是衡量一種經濟形態或主體業務是否堪稱分享經濟的基本原則。
社會主義與分享經濟具有天然的親緣關系,它將社會整體納入到經濟生活的主體群之中,并將“公用”作為現階段追求的目標(它的終極目標是社會資源和權力生產的“公有”)。無疑,物質世界的普遍數字化(并準行網絡資源開放的原則),分享經濟使個體(集體或企業)所有過剩或閑置資源的利用機會增多。在市場經濟社會暫行它的有償關系,也是分享經濟被允許的行動。那種純粹出于資本增殖愿望而激增的物聯網產品,諸如堆砌如山的城市自行車垃圾,本質上并非分享經濟——它不但未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現有資源,反而使現有資源被迫沉寂在資本的狹縫中。對其本身來說,網絡分銷因社會目前仍處于“不完全數據化”時期而不得不盲目增進生產規模、擴大影響,以在激烈的網絡環境中壟斷市場,從而造成產品與服務的過剩(加上產業創新能力的日益提高,新型產品與服務產能過剩的危機遠甚于傳統經濟體)。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期,網絡分享是被允許發展的,但不能映射這種社會形態的本質特征。
具有集體產權的互聯網產品和服務,以及私人產品與服務的公開共享,以提高其利用率。從消費的角度來看,民眾從此獲得更為便捷、低廉(甚至免費)的社會產品和服務。在權力生產上,它已經將資源的配置問題作為一個真正民眾化的抉擇了。如果將這種帶著強烈技術屬性的經濟行為作為技術決定論的依據,其錯誤主要是:首先,“共享”成為一種技術性結果;其次,“共享”成為一種普世價值。但事實上,作為技術結果的“偽共享”(如某打車平臺)只會創造新的業態,并促進新的壟斷和貧富分化。社會主義與分享經濟的親緣關系表現在:一方面,權力(資源)“公有”是“公用”的天然保障;另一方面,與社會主義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的本質相一致,分享經濟能夠極大提高資源利用率和使用率;再一方面,分享意愿(盡管在某些領域依舊會保持有償原則)。分享經濟能實現資源的動態配置,促進具體個人全面、自由發展,從而具有持續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預期或實現夢想的能力,減少貧富分化。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在經濟發展上,就要堅持權力民有、權力民用、權力為民、權力興民。從這個角度看,社會主義權力生產具有明顯的媒介化優勢,使其在大數據時代能夠對精準扶貧與共同脫貧的世界性難題上做出中國貢獻和中國榜樣。
大數據對貧困的治理優勢不僅來自于算法工具的升級和優化,更是來自于其對權力生產的全面影響。從技術的角度來看,權力生產的信息化使貧困根源的復雜格局具有可視化的表象,而普遍數字化帶來了權力的親民屬性加固了網絡權力生產的自組織化。
(1) 權力生產的信息化革命
第一,數字流動性:對生成性貧困的根源剔除。貧富差異的社會表征往往表現為日常生活與特定財富景觀的呈現模式。傳統傳媒時代居民的日常生活與財富狀態通過不可計算和統計的現場交易與口傳信息呈現出來,在一定程度上也以不動產(也稱為硬財富)的數量予以表現,信息革命使居民日常生活與財富狀態通過數據化痕跡而得到統計,以軟財富表現出來的居民教育、醫療、休閑等方面的水平在大數據廣泛應用的時代成為全本數據的計算對象。在對居民生產行為與消費行為的關聯性計算中,獲得對承繼性財富與創造性財富的區分;在對居民連續性生產生活狀態及趨勢的關聯性計算中摸清對財富創造與擁有的實情。居民生活的數字化、數字化生活的互聯網化,二者的結合使居民生活的互聯網數字具有廣泛的統計價值(當然,這種統計價值建立在國家信用上,以確保居民隱私權利)。從理想狀態中,數字痕跡的整體性建立在流動數據的集成上,這種流動性恰恰對“趨勢”問題予以特別的關照,從而避免將財富的持有狀態理解為一種天然的道德狀態。相反,通過流動數據的相關性指認,我們能夠恰如其分地獲知財富生產與持有的根源,從而也能相應獲知貧困的根源。這對我們堅決取締非法財富、鼓勵合法擁有財富、縮小兩極分化是非常有意義的。
第二,數字精準性:整體功能單元的清晰定位。如果大數據關聯性全本算法的革命意義之一在于對權力生產能力的根源進行探索,那么,還有另一個同樣重要的社會價值,就是將權力生產現實化為財富生成的實踐邏輯。財富生產的實踐邏輯是避免財富生產依賴性的問題,以期獲得貧困地區與人口的財富創造能力之提升,并擁有自主創造財富和避免依賴關系締結的潛在風險。數字化將精準性納入到戰略方案提出的早期階段,以至于人們有機會對貧困區域“功能建設”進行合理的設計。而“功能建設”是“扶志-扶貧-扶智”的要義,它將貧困區域的功能設置為一個自組織的完整功能單元,以避免扶持體系和制度供應松懈后出現的返貧現象。大數據的橫向數據統計為這種財富生產自組織的自我建設與自我營養問題提供分析框架,在對貧困區域與貧困戶的精準定位中,厘清權力生產的內在邏輯和外在環境,從而建立功能元組織體系。這是扶貧開發由外在權力輸送走向內在權力生產的必由之路。
(2) 權力生產方式的網民化
網民化有兩個重要的方面:民眾網絡化和網絡民眾化。前者標志著現代原子個人主義的式微,后者標志著官僚制權力體系的解體、扁平權力體系的形成。這是大數據時代扶貧開發的又一重要契機。
第一,民眾網絡化:權力生產的自組織形式。如前所述,互聯網將節點權力進行擴大,使網眾在信息社會具有開放、公平的入世權利(即參與公共事務、分享公共資源的權利)。節點權力源自于網絡節群的邊際功能遞增效用。在互聯網上,節點(作為互聯網用戶或內容創造者)的增加使互聯網本身的功能得到更大程度的增加;節點越多,互聯網功能越大。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隨著民眾入網數量的激增,互聯網數據對貧困態的描述轉化為對權力態的深層偵探。將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的問題作為權力生產結構性失調問題進行治理的過程中,回歸到對民眾網絡化結構中權力生產組織的形式研究。網絡權力結構的某個均衡點正是網絡靜態研究的社會切片。而民眾在網絡化數字活動中(其實是居民活動的數字化),扶貧開發或者財富極化現象對輿論的依賴性越來越強。從資源配置的角度來看,民眾網絡化使權力生產進入一種自組織的模式。權力結構再置受制于一種隱形的網絡功能(即節點互聯的巨網輿情操控)。
第二,網絡民眾化:經濟民主的主體要義。民眾的網絡化將信息權力引導到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之中,從而形成網絡的民眾化(民眾被網絡吸收,網絡被民眾統制)。這個雙向互動結構始終不能被解除,盡管資本、世俗權力等試圖介入并掌控網絡格局(其極端的形式只能導致民眾退網,而這與社會發展趨勢是相違背的)。居民的數字化生存將貧困態以數據痕跡的方式保留下來,并在大數據技術得到一定發展的時候成為權力生產現狀分析和進行權力格局調整的重要參考依據。網絡民眾化使得經濟民主的主體要義得到堅持。扶貧開發的權力實質是資源生產與配置權利的輸送和能力培養,即外源性權力生產力和內生性權力生產力的全面提升,從而增進社會經濟正義。居民貧困態的網絡數據將隱藏的權力結構可視化為社會差異的等級序列,由此而激發社會扶貧體系的建構,并致力于改善原生貧困的內在因素和外部環境。網絡民眾化一方面直呈權力布局,另一方面伸張主體平等。在借助于網絡扁平化權力結構的內在傳播邏輯力量的過程中,為實現經濟主體平等創造了條件。
可見,大數據時代扶貧開發具有重大的優勢:源自于技術制勝的權力分析工具,源自于全本數據統計的功能定位,源自于節點邊際功能遞增效用的權力結構扁平化自組織體系,源自于居民數字化生存中的道德經濟訴求。這種優勢對貧困態的主體功能建設和權力重置的戰略謀劃具有重要意義。在貧困態居民及區域的主體和目標定位、權力識別和自覺、發展步驟和措施選擇、減貧效果評估和糾偏等方面,社會生產生活的數據化及大數據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無疑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大數據時代權力結構的重構必然充分利用大數據本身的優勢:第一,它將相關性數據全本作為計算基礎,從而避免樣本統計所產生的哲學抽象(精準扶貧的基礎);第二,它將生產經營的數字痕跡進行利用,從而解決社會生產及生活中的諸多錯配問題(產業升級的基礎);第三,它將網絡節點的權力推至頂峰,從而構成扁平社會穩態系統的內核(權力生產的基礎)。由此,大數據環境下權力生產的路徑主要應致力于如下三個層面(抑或說通過如下三方面的優勢展現而充分實現大數據時代的權力生產結構重置與權力生產力提升,從根源上縮小貧富差距,共同致富)。
智網構建是大數據技術作為時代利器的基礎設施,通過智能網絡對社會行為、生產經營、消費休閑等進行數據計算,將貧困態或權力態進行數字仿真,從而獲得可視化個體及群體財富狀態的社會定位。傳統樣本統計的風險在于統計過程中的“主觀性”滲透,樣本取舍的“強目的性”造成統計結論的事先設定,數據搜集因人而異。智網系統的全面鋪設使人們進入到數字識別的運算邏輯,從而避免計算過程中主觀偏好的介入。
(1) 精準識別:權力缺失的矢量補充。權力缺失的矢量指的是具有方向性的權力缺失程度,在貧困態表征上映射的是“誰窮”和“何以窮”的問題。在扶貧開發的本真價值上,講究的是具有一定外在激活性質的行動如何最大限度發揮其效用。智網系統將人們行動的細節數據化為一定的文本素材,通過大數據計算方式獲得基于特定價值訴求的菜單數據:在人們衣食住行、吃喝玩樂、生產經營消費分配等各個方面進行菜單式項目計算,并依據全球經濟社會發展現狀而菜單化為若干指標體系;根據此指標體系進行個體資源占用和占有的情況分析,由此獲得權力生產能力建設的側重方向和重點對象。這是大數據在精準扶貧上的顯著優勢:既對社會時間切片的某個階段進行貧困態的菜單式量化指標管理,又對貧困態所依據的權力態及其成因進行時間縱向的動態檢測,準確獲得權力缺失的根源。
(2) 精準幫扶:權力生產的資源補給。成熟智網將連接命運攸關的兩個方面:第一,社會供需體系及內在結構關系;第二,人群生存體系及生產生活潛力。從權力生產的角度來看,傳統社會中這兩方面具有各自的運行邏輯,前者遵循資本增殖的自在邏輯(資本增殖欲望導致無序競爭,形成供需錯配),后者遵循稟賦與社會變異的客觀邏輯(資源稟賦形成社會階層結構,生理遺傳變異與社會變遷為社會結構的調整創造條件)。智網工程總攬了資本邏輯與人的發展邏輯之溝通渠道。獲得性權力、生產性權力,或者象征性權力,它們對標于貧困態形成的不同原因。在本質上,這是強調幫扶工作層級對應的必要性:生產性權力缺失應當著重提高權力生產力提升的外在環境狀態及改善權力生產力結構;獲得性權力缺失一般提示社會保障機制可能存在不公平問題;而象征性權力缺失則更多的是因為文化資源和歧視現象造成的。在貧困態層面:經濟貧困、智力貧困與心理貧困具有截然不同的幫扶對策,需要加以區別對待。[注]何華征、盛德榮:《論農村返貧模式及其阻斷機制》,《現代經濟探討》2017年第7期。曾探討五種返貧模式及其治理策略,認為無論是原生貧困還是再生貧困,在治理的過程中應當始終堅持從根源上整治形成貧困的具體原因。全面增強貧困地區與貧困人口的權力生產力,落實到行動中則是兩種資源的補給問題:權力資源(即權力生產的環境與權力生產力要素)和物質資源(即生產資料與消費資料的具體供給)。前者屬于深層內核資源、后者屬于表層現象資源。大數據集成系統就是要將權力資源“物化”為某種物質資源的供應結構,從而使人們的生產生活需要與其自身的物質生產能力相匹配。
(3) 精準管理:權力生產的過程控制。要將扶貧的“精準”原則貫徹到全過程,就要抓好精準識別貧困對象,精準選擇幫扶手段,精準進行扶貧開發效果測評,精準促成脫貧人口與地區的幫扶退出。在權力生產上,就要利用大數據優勢進行過程控制,抓好關鍵階段,激活關鍵因素,培育關鍵產業,創造關鍵優勢,達到人財物協調、生產生活生態和諧、扶貧減貧脫貧順暢。在權力生產的過程中,要素準備(支配社會資源的能力形成所秉持的深層資源)、生產組織(由何種力量、何種因素以何種形式構成社會資源的支配能力)、權力兌換(社會資源占有和占用權力通過哪些社會行為得到標榜)、權力再生(社會資源占有和占用能力的持續性和可發展性問題)是基本的環節。盡管權力生產的各個環節交錯繁雜,實際過程隱而不顯;但是,在大數據全本統計中,它仍然離不開個體與組織活動的數字痕跡所留下的數據事實。由此而能準確鑒定個體及一定區域的減貧進度,以及扶貧策略實施進程中的即時效果。在更為復雜的社會數據庫中,大數據先進算法完全有可能厘清“關鍵”、攻堅制勝。當居民成為智網系統的節點,人們的行動邏輯就轉變為一種機器算法的基礎,過程控制的“精準”從貧困態深入到權力態。
大數據時代權力生產的有效性建基于大數據本身所具有的滲透力,它通過重構傳統權力體系而獲得自身運行的保障。當“大數據+”被廣泛應用到生產經營與社會治理體系當中時,數據就成為一種重要的權力資源,而數據處理技術的進步程度則成為第一位的權力生產力。“大數據+”標識了技術發展的新階段、劃定了社會競爭的新賽道、指明了產業布局的新方向、圈定了精準脫貧的窗口期。“大數據+”為權力的有效性建構了新的保障機制。
(1) “大數據+”解決經營流程中斷問題。由于信息不透明,傳統的生產經營過程時常出現“流程中斷”的問題。物質資料和服務產品的生產經營需要在流程中連續塑造價值鏈,以創造品牌形象和價值。產能優化一直困擾著生產經營者,最大生產能力意味著生產經營鏈條中的各個環節相互銜接、各個要素相互配合,沒有出現要素閑置現象(當然也包括沒有出現對商品和服務品牌有著貶抑作用的現象)。在這樣的情況下,經濟學家所構想的產品生產邊界得到最大化。“大數據+”為這種理想模型創造了條件,它把生產經營組織的各要素和各環節通過精密計算而高效協調起來,最大限度地減少了生產性浪費。生產性浪費的抑制意味著經營流程的穩續性獲得保障。在扶貧過程中,這是組織農業生產、發展特色產業、提升組織競爭力的重要途徑。“大數據+”將產品生產、流通、供銷、反饋等以智慧系統的方式得到改進。智慧生產、智慧物流、智慧客服等將生產經營的智慧網絡串聯起來,從而避免了流程中斷造成的損失;在權力生產上,則是保障了權力基礎架構的穩固性。
(2) “大數據+”解決產業結構錯位問題。如果說“流程中斷”問題主要依賴于大數據體系對特定產業或生產經營組織的過程監測的有效反饋,并依靠先進算法而為生產經營的要素配置提供指南;那么,“大數據+”在產業結構調整上的貢獻則表現為一種橫向的經濟社會系統控制,以利于產業布局的科學化。當前國內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說明這種橫向產業布局的合理性問題,其實質是“權力去偽”。也就是說,權力體系將成為一種自組織形式的客觀系統,而對偏離正常軌道的指令性計劃予以拒絕。社會資源的配置與再生產結構應該受制于自然功能體系(包括經濟規律和人的發展規律)的應允,而不是受制于臆想的創業計劃。如此一來,產業結構錯位的問題就需要在一種更為合理的理性精神的指引下去予以解決。這種“理性”的可靠基礎就是大數據技術對生產、消費、持存等相關數據的動態計算。在扶貧開發的過程中,避免重復建設和低水平復制、以及產業生命周期的縮短等問題,就必然需要“大數據+”融入到產業布局的宏大策略中去。“權力去偽”意味著某些(表面上的)對社會資源的支配能力,并非出自社會功能體系的需要,而是源自某種盲動的力量,這是要堅決予以去除的。
(3) “大數據+”解決社會系統穩態問題。從經濟生活的精準定位、精準布局、精準生產、精準運營,到經濟、政治、文化、生態、社會、資源等的相協調,是“大數據+”在構建社會穩態系統中的重要貢獻。扶貧開發不是簡單地補足經濟發展短板、提高經濟統計數據,而是要深度分析貧困態的原因,并從其權力根源上尋找更加穩健的社會體系。社會權力體系在形而下的角度看來,分經濟權力、政治權力、文化權力、生態權力、社會權力等。五種主要權力體系在更高層次上的系統化結合,是社會資源生產與配置的基本權力根源。經濟權力在和平環境中表現為一種系統經濟的貢獻率,在非和平環境中表現為一種社會支撐力。文化權力則表征為文化傳承與滲透力,生態權力表征為生態持續力與對人的供養力,政治權力表征為制度框架中的權威導向,社會權力表征為習俗與信念對個體地位的形塑。如果將扶貧作為一個整體性扶持框架的話,各種權力之間的平衡與協調就成為一種至關重要的發展理念。只有實現經濟、政治、生態、文化、社會的全面數字化,才能進一步實現數據化,進入到大數據智慧系統的算法邏輯,從而為社會諸方面穩態系統的建構提供理論支撐和切實有效的方案。
大數據時代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巨大變化。如前所述,網眾節點化、節點智能化營造了新時期權力的扁平結構,將網狀節點關聯轉變成一種權力機制。社會主義制度在彌合數據技術與社會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方面具有先天的優勢,它將網絡民眾化與民眾網絡化鏈接成一種生成深層權力關系的群眾基礎和技術力量。扶貧開發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才不僅具有技術精密性上的優勢,更是具有屬性耦合的優勢。
(1) 三種典型的權力結構。從社會交往與媒介變遷的角度來看,社會權力結構具有三種典型的歷史形態:線性權力結構、塔狀權力結構、網狀權力結構。線性權力結構的特點是:信息傳播從上而下的一維向度,傳播渠道狹窄,傳播方式以身份符號或口語為主,信源單一,信源權威與個人信仰和習俗相關。這在原始社會交往體系中常見,是農耕社會的主要權力結構關系。塔狀權力結構的特點是:信息傳播從上而下輻射傳播,傳播渠道有限,傳播方式以文字為主,信源極少,信源權威穩固并受傳播媒介自身的權威性制約,是工業社會的主要權力結構關系。網狀權力結構的特點是:信息傳播已經去中心化,網眾節點均分傳播權力,信息傳播具有典型的多點輻射形態,節點權力具有偶然性,信息傳播方式以圖文聲色等擬態方式和個性化方式進行;因為信源的分散性,信源權威由網眾自發確認,這種偶在權威是信息社會的主要權力結構關系。不過,從整體而言,信息社會的權力結構趨向扁平化和網絡化。在社會資源的控制體系中,網狀權力結構提示了社會更加具有“普惠”意蘊的經濟形態、具有“普及”意蘊的社會保障、具有“普遍”意蘊的權利機制、具有“普通”意蘊的溝通方式。由此而視,在三種權力結構中,信息時代最具有實現權力普惠的時代基質。正因如此,當前我國扶貧開發才不僅限于一種技術意味上的精準方案,更是一種社會主義民主經濟的本質要求。
(2) 大數據時代網狀權力結構的優勢。大數據時代網狀權力結構具有三重“體系”優勢,在精準扶貧過程中如果將這三重優勢簡化為純粹的技術優勢就會墮入技術決定論的泥潭,并且在扶貧開發的實踐中走向一種經濟指標的異化行動。智網體系的全面構建所具有的組織網絡化、民眾網絡化、網絡民眾化、網絡智能化,成為大數據時代權力生產的基礎。這種網狀權力結構建基于網眾節點平權的內在力量。權力態所映射出的貧困態景觀顯示了權力生產對社會資源配置所具有的深層支撐力。居民生活的深度數據化與生產經營活動的數字智能化,為貧困態向數字權力的顯影創造了條件。貧困態的消除只有在權力態的重構中才能獲得穩定保障,在大數據時代,網狀權力結構有著這方面的顯著優勢。這種優勢來自于網絡權力結構的三重系統性優勢,亦即網絡權力結構的三重屬性:平衡體系、和諧體系和生長體系。三重屬性的相互滲透構成了網絡權力結構現實的復雜格局。
第一,平衡體系。網絡節點的吸附能力與自我保存能力是節點保存自身的平衡策略。一方面,信息節點具有的輻射傳播特點,使它形成對周邊密集節點的溝通指引。在基于價值認同或訴求近似的條件下,節點積聚密度顯著增加——在表現上就是網絡節點中,少數節點意外“走紅”、“圈粉”。作為生產性權力枝節,網絡節點共構價值體系和應用場域。另一方面,網絡節點同時具有自我保存的傾向。這種自我保存主要依據節點自身的視觸范圍決定,在網絡經濟領域,稱之為注意力稀缺,亦即節點自身具有價值導向和認知限制的注意力投放重點。在智網空間,網絡節點對外信息輻射與對內注意力自持,兩者構成網絡權力結構平衡的基礎。在貧困抑制方面,每一個網節都具有相同或相近的權力。個人或組織作為數據化網節,自動形成對周圍網節的指引和勸導,使市場行為和正常社會交往能夠在相近的權利態中進行。
第二,和諧體系。平衡體系側重于網節之間的吸附與排斥力均衡,而和諧體系表現為網節之間的相互饋養。網狀權力結構中,節點具有形式上的均權意志,盡管在節點黏附能力上存在較大的差異。網絡經濟的梅特卡夫規律直接呈現了網絡節點數增加對網絡價值的深刻影響(網絡價值等于節點數的平方),事實上這正是節點相互饋養的結果。節點相互饋養指的是相互吸納、組織膚吸功能和(功能或價值的)自系統化。首先,相互吸納指的是智網節之間不斷吸收對方信息,每一節點都成為開放性信源(信息在傳播中不斷變異、增殖,即在網絡傳播中“人人都是麥克風”)。在扶貧視域則表現為網絡在集中群眾智慧方面的卓越貢獻。其次,膚吸功能指的是網節具有周通的信息觸點,從而使任何一個進入智網系統的居民和組織都必然進入大數據算法邏輯——它的相關性原則并不必然表現為現實的社會交往和具體交易。再次,自系統化則是基于價值和認同而形成的“互粉”,以至于自動形成一定的功能體系,它在優化組織功能、提高社會資源的效用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和諧在權力態中有消除歧視和增進共贏的作用,對扶貧開發來說,它反對權力優勢方面的施舍心態和傲慢情緒。
第三,生長體系。深度人工智能與互聯網的結合,使“大數據+”所涉產業行業具有了自我升級的功能。這種自我升級在產業行業表現為生產迭代,以逼近人類理想生產模式;在組織進化方面則表現為智能系統對組織的自動調適,以增加組織對環境的適應性。在這個意義上,網絡權力體系是一種生長體系,它使現實生產活動、社會運行機制與組織功能不斷升級換代。而促使這一活動順利進行的,除了通常認為的資本增殖欲望、人類探索精神以外,技術賦能也是重要的內在動力。新的傳播技術賦予信息傳播環節以均等的網節權力,并在交互式信息傳播中完成各個節點自身的成長,由此而以幾何進位的方式增加網絡價值。網狀權力結構的生長體系屬性,是以信息的膚吸功能和輻射傳播為技術基礎,以網節相互饋養為契機的。將節點還原為人的活動及其欲望(需要)展演,那么,這種權力結構就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了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響亮地提出的:“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大數據時代網狀權力結構的網節關系,成為吻合主體間相互營養和相互依存的物質基礎。當人們自覺到現實物質技術基礎與意識形態的內在契合時,社會前進的步伐將進一步加快。
大數據時代權力結構的網絡化,以其三重屬性的相互融合而成為權力優勢方面對權力相對貧乏方面予以幫助的重要原因。大數據時代精準扶貧之所以能夠獲得巨大成就,技術、文化、傳播、意識形態、社交等與數據化、智能化的深度融合顯然是最為突出的原因。
大數據時代的扶貧開發無疑具有舉措和方案設計上的技術優勢,同時將物質世界的客觀邏輯與技術系統的應用邏輯、人的發展邏輯結合起來,在具有顯然引導作用的意識形態的催化中,使減貧脫困、共同致富成為時代要義和社會本義。破解貧困態的內在機理(因緣論),使全面發展的成果實現全方位共享,不讓每一個地區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公民落單,是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一切以人民為中心”發展理念的天然表現。在扶貧減困、共同致富的進程中,將權力生產與經濟社會發展、成果共享等結合起來,能夠從更深層次理解社會發展的內在邏輯。
表面上看,智網環境中的大數據技術對經濟狀態的數據相對敏感,而對非經濟領域的數據相對失敏;這主要在于居民經濟生活的數字化更為徹底。在扶貧開發的較早階段,經濟幫扶成為扶貧救助的唯一方面。隨著國家進入決勝建成全面小康社會的新階段,多層次、多結構、多領域扶貧開發成為新的幫扶策略。從權力生產的角度看,單一化經濟幫扶曾經起過非常重要的作用:經濟幫扶能夠為經濟生產力的提高創造條件,在某種情況下,無論是原生貧困還是再生貧困,經濟因素在權力生產中均起到重要的作用。從深層看,大數據技術發展是權力生產獲得質的飛躍的物質前提:一方面,人工智能聯網及融入生產生活將極大減少人們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從而為全方位權力生產要素的生產提供條件;另一方面,大數據對歷史數據的時間把握,能夠將權力缺失的根源從發生學的角度予以清理,從而為更加精準的權力生產支撐提供方略。權力生產的本質是人們對處理和配置社會資源能力的培育、提升行動。權力生產力的發展和維護,是可持續脫貧得以進行的根基。
當然,大數據不是萬能的,它對社會變革所能產生的巨大能量受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否則,將大數據技術本身當作社會進步和變革的唯一依據,就陷入了技術決定論的泥潭,在現實生活中必將遭受失敗。一方面,(諸如大數據技術等)工具理性的有限性決定了價值理性的現實意義。大數據技術既可以成為人們權力生產、社會共同進步的有效手段,也可以成為實現資本增殖、社會壟斷膨脹、貧富差距擴大的工具。當先進技術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相結合,工具理性受價值理性的科學引導,大數據的潛在作用就會得到充分發揮。大數據背景下的權力生產與扶貧開發,在價值觀上實現了五大重要轉變:第一,從單一價值向綜合價值的轉向。大數據對數字生活痕跡的整體性分析,不再限于可支配收入的簡單計算,是從經濟一元價值向經濟、政治、文化、生態等多元價值的轉變,是從物質價值向屬人價值的轉向。第二,從靜態價值向動態價值的轉向。數據流動性與人的發展標準的變動性相互聯接,為扶貧開發的縱深發展指明道路。第三,由外生價值向內生價值的轉向。智網系統中,網節互構和相互饋養,形成了系統價值的組織自我進化功能。居民作為智網枝節形成相互需要、相互促進的關系,這種關系的締結使得生成性權力逐漸超越獲得性權力而成為新時期扶貧開發的新特征。第四,由消極價值向積極價值的轉向。一方面是網節“主體間性”的形成,居民無論貧富而成為大數據智網體系中的一個環節,節點間的關系正在消除歧視和強化協商治理貧困的基本理念;另一方面是人的“他在感”的消失,人與人、人與自然關系的進一步和諧,網節主體性增強,權力生產力基礎的均等化為社會公平提供條件。第五,由淺層價值向深層價值的轉向。從物質資源的支配能力到社會資源的全面共享能力,這是一種新的價值觀念。由此而不限于經濟貧困數據的降低,將全面提升權力生產力作為社會目標,從而解決貧困的深層問題;這種目標不限于消費性經濟指數的近似程度,而著意指向生產性的綜合貢獻指數的提升。
從貧困態深入到權力態,是對社會貧困機制的更深層次的探討。在大數據時代,權力態有著表現自己的獨特方式,它隨著智網的結成而顯得優勢突出。貧困的持續產生正是源于權力生產力的持續缺乏,不解決這個根本問題,治貧與返貧的此起彼伏必然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和制度優勢的遮蔽。我國在大數據時代治理貧困問題方面所發揮出來的優勢顯而易見,但這種優勢不是偶然出現在時代的某個節點,它是社會主義制度內在“人民性”與大數據構建民眾網狀權力的邏輯耦合的結果。而這種優勢的持續凸顯,需要將“大數據+”不僅作為一種技術優勢應用于生產經營與社會治理的各個方面,還需要將它的技術優勢與意識形態密切聯系起來。如此,我國治理貧困的舉措必將取得永續前進的巨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