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西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一直以來,提到科學傳播,常有另一個詞讓大家混淆,在學界也存在著廣泛的爭議,那便是科技傳播。
在劉華杰主編的《科學傳播讀本》一書的導言中,他便向讀者強調,科學傳播是要傳播科學、技術、醫學、農學、工程等信息的,稱科學傳播并非有意排斥技術相關方面的信息,確實是為了叫起來方便。也有人說,科技傳播的叫法似乎更加全面,比科學傳播要好。其實如上所述,科技傳播也不夠全面。正如“中國科學院”也研究技術,但為此非要改名為“中國科學技術院”就沒必要了。在科學傳播的標題下也可以做“技術傳播”,這種論斷無異于將科學傳播與科技傳播等同。
陳鵬認為,科學傳播是科技傳播的上位概念,科學傳播包括傳統科普(公眾接受科學)、公眾理解科學和有反思的科學傳播(公眾參與科學)三個階段,而科技傳播只作為公眾理解科學階段存在,因此科技傳播涵蓋不了科學傳播的豐富內涵。這樣的區分方式很容易讓讀者感到費解,僅憑涵蓋范圍并不能凸顯二者的本質區別。
劉華杰、陳鵬二人都是站在科學傳播的疆域,并未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讀。而專門從事科技傳播研究的翟杰全認為,科技傳播既包括對科學的傳播,也包括對技術的傳播。科技傳播的四個基本渠道應是專業交流、科技教育、科學普及和技術傳播。他還提出,目前國內的科技傳播研究領域正在形成三大研究方向,分別是基于社會發展視角的科技傳播研究、基于科學文化視角的科學傳播研究和基于傳播實踐技術視角的“技術傳播”研究。可見,他在概念、范圍上認為科技傳播應包含科學傳播,而在分類上又側重于技術的傳播和普及。
從事科學史研究的吳國盛則認為,科普、科技傳播和科學傳播,分別代表了當代中國科學傳播的三個群體和三種模式。由中國科協所主導的“科普”是主流和正統,擁有國家主義、功利主義和科學主義三重特征,近20年來有邊緣化趨勢;科技傳播的研究者主要是傳播學家,主要關注傳播手段和傳播效率,與科普理念沒有沖突;科學傳播的倡導者主要是科學史家和科學哲學家,挑戰主流和正統科普的三大意識形態。因此,在吳國盛看來,科技傳播與科學傳播不但不相近、不相包含,而且在意識形態上是相背離的,在派系上是并列的。他認為科技傳播的實踐者比較強調“如何傳播”的問題,特別是如何運用現代科技的手段、運用一定的技巧和策略進行高效的傳播。也就是說,科技傳播重視的是傳播的手段是否科技化,他們不區分科學與技術,反而特別關注技術應用、技術信息的發布與擴散等話題,對科學本身并不太關注。
吳國盛將科學追溯到古希臘時期科學精神的緣起,提到亞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形而上學》的第一卷中對經驗、技藝和科學的區分。亞里士多德認為,“低等動物有感覺,高等動物除了感覺還有記憶。從記憶中可以生成經驗,從經驗中可以造就技藝。經驗是關于個別事物的知識,技藝是關于普遍事物的知識。技藝高于經驗,因為有經驗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技藝者知其所以然,故技藝者比經驗者更有智慧、懂得更多。但是技藝不是最高的‘知’,最高的‘知’是科學。由于多數技藝只是為了生活之必需,只有那些為了消磨時間、既不提供快樂也不以滿足日常必需為目的的技藝,才是科學。超越任何功利的考慮、為科學而科學、為知識而知識,這就是希臘科學的精神。這種精神是希臘人對人類文明的獨特貢獻,在其他任何文明中都找不到這樣的精神氣質”。反觀中國人,我們也常常把知識分成經驗知識和理論知識兩大類,但卻找不到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科學的位置。這段追溯一方面將科學與技術區別開來;另一方面也指明科學在我國幾乎是不存在的。
原因在哪里呢?眾所周知,近代中國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應對來自西方列強的侵略,于是有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策略,其中的“長技”就被認為是洋人的科學和民主。在這個語境下,科學其實更多的是指西方的技術,是導致“船堅炮利”的東西。所以在現代漢語中,“科學”經常被當作“科技”,原因便是中國人其實更關心的是技術,而對科學并不熟悉,也不太關心。長久以來,我們追求的是功利主義的實用,關注如何追趕西方的先進技術而不致再落到落后挨打的局面,但忽視了西方科技背后的科學精神,而那種科學精神正是科學區別于科技的地方。
回溯我國最早關于科技傳播的研究——孫寶寅的《科技傳播導論》,其實就已指明科技傳播的實用主義特色。孫寶寅認為,“科技傳播是科技信息運動的一種形式,其目的是實現科技信息的交流與共享”。科技傳播的功能在于通過傳播,將科技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實現科學技術的繁衍以及教育功能,他還按照體裁將科技傳播分為科技出版、科技新聞、科技寫作和科技翻譯。
可以說,科技傳播是科技革命的產物,特別是以計算機網絡與信息高速公路為標志的IT技術,從根本上改變了傳播的方式、速度與作用。人類從科技傳播中獲得的新動態,進一步催生了傳播的技術手段,技術手段的迭代又推動了科技知識的創造與傳播,如此交替往復,達到傳播與科技的互動。故而科技傳播的“科技”不僅體現在傳播的內容上,也體現在傳播的手段上。
通過上文的辨析得知,科學與科技真正的區別在于技術背后的科學精神和科學素養。因此,要使科學傳播真正在我國成為自然的事,不僅要傳播科學知識,還要傳播科學方法、科學精神和科學思想。吳國盛在《從科學普及到科學傳播》中還明確了要用“科學傳播”這個概念來代替“科學普及”。他提到,“科學傳播與科普的區別有三:第一,科普是由科學家向公眾單向傳輸科學知識的過程;而科學傳播是科學共同體與公眾的雙向互動,‘互動’才是‘Communication’的要義;第二,科普的目標是為科學共同體服務,但科學傳播的目標是公民文化建設;第三,科普的學科基礎是科學加文學,以使受眾更容易接受科學知識為宗旨。科學傳播的學科基礎是科學史、科學哲學,目標是融合科學與人文”。從科學普及到科學傳播,這種轉換符合現代社會的內在要求,要求我們轉變思維,首先把傳播的理念引入對科學的理解之中,用傳播的態度看待科學,用多元、平等、開放、互動的傳播觀來理解和看待科學。
[1]劉華杰.科學傳播讀本[M].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7:3.
[2]陳鵬.科學傳播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5:24.
[3]翟杰全.國內科技傳播研究:三大方向與三大問題[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7(8):68-71.
[4]吳國盛.當代中國的科學傳播[J].自然辯證法通訊,2016,38(2):1-6.
[5]吳國盛 .科學精神的起源[J].科學與社會,2011(1):95.
[6]孫寶寅.科技傳播導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