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安
弟弟在親友圈傳了兩張父親戴著眼鏡讀書的照片。父親九十四歲了,聽力不足,視力尚好。
如果是以往,這兩張照片我不會太留心,更不會產生情緒的波動。對于父親讀書看報,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父親讀過十多年私塾,積累了不少文化知識。而在距離母親去世還不到兩個月的時候,爸爸能坐下來讀書,出乎我的意料。照片上的父親頭發花白,面容清癯,望著照片,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那天清晨,母親突然倒在椅子上,昏昏然睡了兩天兩夜。在這生離死別的兩天兩夜,父親幾乎沒有睡覺,不時為母親擦拭嘴角的泡沫,為母親洗臉,不時對母親說:“你想走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想吃粥,我去為你燒。”從父親的言行里,我們體會到父母間的深情,他們早已從夫妻出發,以親人至終,七十七年患難與共,相濡以沫。
最終,媽媽還是走了。幾天里,父親總是獨處一隅喃喃自語,或默默以淚洗面。父親臥室床頭的桌上,放著父親母親的合影,父親一直停留在與母親共同的生活里。
媽媽走后,按風俗每周一下午為媽媽燒七。頭七父親告訴我,他一天三頓為媽媽上飯。
三七回家,我剛坐下,父親就告訴我:昨天夜里,你媽媽來家了。為了不掃父親的興,我問:您看到了?父親答:不曾看到,聽到堂屋里的桌子響。
五七回家,父親又告訴我,昨天夜里你媽媽來家了,我與她說話,她不睬,過一會兒就走了。
家人告訴我,上午父親鬧了半天,說家里的電飯煲被人偷了,煤氣灶也被人偷了。根本沒有的事。我知道這是父親思之愈深,念之愈切。我擔心父親沉湎下去,身體一天天垮下去。
用什么方法來分散父親的注意力呢?旅游、打麻將都不適合,父親也不喜歡看電視。就在我內心焦急、無計可施時,弟弟上傳了父親讀書的照片,讓我大喜過望。父親讀的是我寫的書《我的父親母親》,這本書是我為父親九十大壽而出的,收集了幾十年以父母生活為題材寫成的四十篇散文。妻子說:爸爸怎么突然讀書了,是想從書中找到媽媽的影子嗎?
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與妻子趕回老家。我整理出近年來出的三本書《一種生活》《不屈的脊梁》《回不去的過去》,給父親帶去。記得我的第一本書出版時,父親非常高興,還把書送給了他的朋友。
讀書吧,父親。不是希望您讀出智慧、讀出才干,而是希望您能以讀書平撫內心的憂傷,消磨寂寞的時光。您還記得嗎,四十六年前,您用為生產隊到興化裝氨水而分得的幾角錢,為我買了一本故事集《山里紅梅》。我如獲至寶,反復讀了很多遍,且珍藏多年。這是我第一本文學啟蒙的書。這個故事就藏在我的書里,您讀著讀著就會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