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業文

近期《蘇州雜志》刊登了《我與葉老二三事》一文,配發了葉圣陶先生上世紀70年代用毛筆為我抄錄的朱自清先生《背影》全文和葉老專為我填制的“清平樂”詞一闋。雜志編輯告訴我:葉老是蘇州人,蘇州人讀蘇州鄉賢的掌故,特別親切,歡迎再多講講。說者有心,聽者樂意,我想到了另一位從蘇州走出來的大家——吳作人先生。今年恰逢吳老誕辰110周年,北京、蘇州等地先后舉辦了吳作人、蕭淑芳紀念研討會和作品展。吳老生前曾任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文聯副主席、民盟中央委員兼文史工作委員會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中央美術學院院長等職。蕭老是民盟中央婦委會副主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我曾長期在民盟常州市委工作。我也來回憶一下我在民盟工作期間,和二老相識、交往、受教的故事。

時光回溯到1989年11月。江蘇省民盟在常州召開統戰理論研討會,同時,邀請了民盟中央宣傳部派員指導。與會者和吳作人夫婦的女婿商玉生同事,閑談中說起,吳作人歷來不賣畫,但喜歡“收集些瓶瓶罐罐”自娛。我也別無嗜好,惟以書畫自怡,家中也有瓶、罐、盆、碗及一些工藝品。我托這位同志代請商玉生牽線,與吳老相識。不久消息傳來,吳老對漢罐(漢代陶罐)情有獨鐘。于是,我立馬捧著漢罐進京,見到蕭老。蕭坦言相告:“不巧,作人心臟病住院了。”問:“有要求?”我搖了搖頭,蕭老笑納了。

回常后不出兩個月,吳老裝上心臟起搏器出院了。電話通知我,進京取畫,這讓我喜出望外。畫是舊作,兩匹牦牛(據說,此畫曾由全國政協和統戰部召開民主黨派工商聯會議時,請“榮寶齋”翻印成水印木刻作為紀念品贈送各界代表)。蕭問:此幅原作,補個上款?我忙答:要,要。見我赤誠癡迷的神態,吳老動心了,“再給你寫幅字吧?!毖粤T,走進畫室,在一方尺的宣紙上寫下了:“讀書有四個字闕疑好問,做人有四個字務實有信。李業文同志雅屬。吳作人?!本偕钊氲囊娊猓`動流暢的行草,讓我茅塞頓開,心悅誠服,一個勁兒地叫好。此后,我把這幅字作為座右銘,壓在寫字臺玻璃板下,學而時習之。
翌年暑假,常州民盟派我赴京參加中央統戰部黨派局和北京大學政治系舉辦的“民主黨派基層干部學習班”培訓。說來也巧,學習班在解放軍空軍指揮學院授課,距吳宅僅兩站車程,來回也方便。我隔三差五地去吳老家閑聊、納涼。這樣,由陌生到熟悉,繼而有了感情,結下了不解之緣。其實,就我來說,到北京的機會也不多,常是借助書信、打個電話,傾訴思念之情。這樣斷斷續續地過了六七年,吳老以九十高齡匆匆地走了。吳老的故去,沒有沖淡我對蕭老的牽掛。每年元旦或春節,我總會郵寄賀卡、書信和地方土特產給蕭老。蕭老常將新出版的《吳作人》、《吳作人油畫集》和《蕭淑芳九十后作品集》等書籍畫冊送我。而我遇到吳、蕭舉辦畫展或評獎發行一類的紀念活動,也總不忘拍份賀電,或送上一束鮮花,遙致誠摯的祝福。有一年,單位發了一床時新產品——涼席,自己舍不得用,瞞著家人寄給肖老。蕭老孫女吳寧專門回過一封長長的信表示感謝。熱心的蕭老也是念情的人,又曾幾次送我彩墨小品。尤為難忘的是她九十四歲那年,蘇州吳作人藝術館舉辦《蕭淑芳九十以后新作展》,我專程前往參加畫展開幕式。會上,蕭老讓她女婿商玉生帶給我“藝術首先有民族性,才有世界性”的條幅。這幅字,是吳老生前常說的話。特意書錄此句給我,我理解是以此來詮釋她和我對吳老的深情牽掛。
吳、蕭二老在當代中國畫壇上,都是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美術家。吳作人先生在半個多世紀的漫長歲月里,對藝術刻苦頑強地求索?!胺ㄓ晌易儯嚍槿松?,是他一生對自己創作的要求。他重視從生活和大自然中汲取營養,“師造化,奪天工”,以扎實的西畫基本功,融合中國畫的精神,圍繞心、意、思、氣,創造出自己的氣派和風格。他認為生活和大自然是創作的源泉,每年花相當時間深入生活,足跡踏遍祖國各地。早年油畫代表作有《佛子嶺水庫》《齊白石》《纖夫》;后期專于中國畫創作,擅長熊貓、牦牛、駱駝、鷹、鴿子等。蕭老長期在中央美院任教,作品如人品一樣,端莊、典雅、平淡、素潔。其彩墨畫在中國畫沒骨花卉的基礎上,吸收融匯水彩畫的技法,別開生面,面貌獨具。
如今回想,兩位先生甘愿奉獻,不思索取,淡物重情,樂觀豁達,洞察世事,給人以蕩滌靈魂的喜悅,終究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