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地鎮宅石和辟邪物隨談

笑笑

鎮宅辟邪，無非是為了福佑入住家人的健康安全和房屋的堅實耐用，說起來源遠流長。

春秋末期，魯國的建筑神匠魯班已有了建筑風水的法則規范，明代整理出版的《繪圖魯班經》里記載了鎮宅辟邪的三大法寶：“瓦將軍”“山海鎮”和“石敢當”。

“瓦將軍”是瓦質將軍像，安置在自己宅屋與他人屋脊或牌坊正對處。“山海鎮”是將山、海畫于鏡片或銅板上，安置在大門與巷道、橋河、桿柱、尖狀物等沖射之處。相傳“石敢當”源于黃帝時代，當時九黎部落首領蚩尤殘暴而勇猛，作戰所向披靡，黃帝屢遭慘敗。驕橫的蚩尤登上泰山，叫囂：“天下誰敢當我？”此話激怒了補天的女媧。女媧遂投以鐫有“泰山石敢當”的煉石，終使蚩尤潰敗。黃帝乃遍立“泰山石敢當”，蚩尤每見此石便畏懼而逃，后在涿鹿之戰中被殺，“泰山石敢當”遂成民間辟邪神石。又據《舊五代史》記載，石敢是后唐（923-936）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手下勇士，在與后唐閔帝李從厚的衛士們激烈格斗中為救主而壯烈捐軀，日后就成了“神”化的傳奇。明《姓源珠璣》也記載了石敢的英勇壯舉，還說：“石敢當生平逢兇化吉，御侮防危。故后人凡橋路沖要之處，必以石刻其志，書其姓字，以捍民居。”清《太原縣志》記載，石敢是太原縣太山（今晉源區晉祠西之太山）人，故太行山以西和河北省南部地區都流行“太山石敢當”。無論是“泰山石敢當”“太山石敢當”還是“石敢當”，它們均是廣為流行的辟邪鎮石。宋仁宗慶歷年間，莆田縣出土了唐代大歷五年（770）石銘，上刻：“石敢當，鎮百鬼，厭百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昌。”清翟灝《通俗編》引宋《繼古叢編》云：“吳民廬舍，遇街衢直沖，必設石人或植片石，鐫石敢當以鎮之。”清袁枚《隨園隨筆》亦載：“鐫今俗為厭勝，樹一石于廬所，曰‘石敢當’。”

吳地習俗十分注重逢兇化吉，它的鎮宅辟邪比傳統的三大法寶更豐富多樣。蘇州地方志書記載，百姓造房，一般要請風水先生相地擇向，定向劃線后，再在地面中央挖一小洞，放上一塊石頭或銅元、銀元甚至金元寶以鎮宅。如遇橋、河、路、糞炕、墳墩、屋脊等對準住宅，特別是對準大門時，人們往往會用多種手段鎮宅辟邪，如山海鎮、石敢當、磨盤、八卦圖案、符鎮圖案、黃老虎、瓦老爺、照妖鏡等。吳地的“山海鎮”并非是山、海的圖畫，而是鐫刻“山海鎮”字樣的條石。蘇州閶門下塘有花崗巖材質的“天降山海鎮”和“泰山石敢當”，其中“泰山石敢當”石面上方鐫刻有虎頭紋，并加“王”字，中間鐫刻八卦太極圖，下部鐫刻“泰山石敢當”五字，堪稱三合一鎮石。此類遺存在蘇州古城內已日漸稀少，但在古鎮古村，還能經常看到，尤其是在洞庭東山。

東山是太湖東南部最大半島，山多水多平地少。東山的陸巷、楊灣、翁巷古村，及嚴巷、石橋、南北望、星光、綠化、雙灣等其他村落，或坐落山塢，或瀕臨湖灣，方正平坦之地嚴重不足，不僅相地擇址造房時難免遇“沖”，或許山中水中的“妖魔鬼怪”也較多，因而東山人趨吉避兇心理更強。鎮宅解“沖”自不必說，大多數住宅的門窗上還掛有照妖鏡、八卦、剪刀、柏枝、米篩、三叉戟等避邪吉祥物，作為鎮宅辟邪法寶。

東山的鎮宅辟邪法寶按材質可分成兩大類，石頭材質的稱“鎮宅石”，非石頭材質的稱“辟邪物”。鎮宅石，大部分砌于要沖處墻體，低者貼著地面，高者有一人高甚至更高，高低不等。筆者共尋訪到山海鎮、石敢當、“扌卆”字碑、石磨盤、八卦石、石符箓等六種“鎮宅石”。辟邪物，一般置于門窗、門口墻面或屋脊上，有“瓦老爺”“黃老虎”“照妖鏡”“千只眼”等，有時似乎無關沖要，新老住宅都會用上一二種，特別是“照妖鏡”和“千只眼”。

東山的“山海鎮”，品種繁多，大小不一，基本是舊物（一部分舊物上的文字已毀于60年代）。據上了年歲的老人介紹，“山海鎮”沒有統一規制，一般都是造房時由石匠就地取材現場刻鑿，再由泥瓦工將其砌于要沖處墻體，舊房翻造新房時往往延用原石。刻法有陰刻和陽刻，材質有青石、花崗石和青磚，內容有“八風山海鎮”“東北山海鎮”“山海按鎮”“山海鎮宅”等，還有鐫刻荷葉頂蓮花座或獸頭及其他形狀的。有一塊帶年款“正德戌寅歲”的“山海鎮”，今年正好500歲。尺寸上，最大的有2米高50厘米寬，最小的僅一磚大小。這類“山海鎮”，東山前后山都有，筆者已見到30多塊。

東山的“石敢當”，基本是青石質條石，陰刻或陽刻，內容上有“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偶見帶蓮花座的。對于置立“石敢當”，《繪圖魯班經》這樣記載：“凡鑿石敢當，須擇冬至日后甲辰、丙辰、戊辰、庚辰、壬辰、甲寅、丙寅、戊寅、庚寅、壬寅，此十日乃龍虎日，用之吉，至除夕用生肉三片祭之，新正寅時立于門前，莫與外人見，凡有巷道惡邪來沖者，用此石敢當。”不知是否此原因，東山“石敢當”舊物遠少于“山海鎮”。新作“石敢當”，取材基本用花崗石，陰刻“石敢當”“泰山石敢當”或“泰山石”，并涂以黑色或紅色。除了傳統的條石，還有兼具裝飾功能的卵石等。這類新“石敢當”的擺放位置顯得很隨意，有的砌于墻體，有的立于門側，有的放在院子中。在居民家中，還能見到多種不同材質的“石敢當”“泰山石敢當”小擺件或掛件。

東山的“扌卆”字碑，留存較少，目前只看到兩塊，都位于陸巷。其中一塊砌于明宰相王鏊故居惠和堂墻內，寬45厘米，高150厘米，上方鐫有“七星聯綴”圖案，下方是“扌卆”字，均為陽刻。陸巷古村剛開發為景區時，導游介紹此碑為“警告老百姓的告示碑”，還望文生義解釋為：“誰膽敢用手隨便亂摸宰相家的房子，就要打九十大板以示懲戒。”這是塊特別的鎮宅石，石碑上方的“七星聯綴”是道教的真武大帝神符，下方的“扌卆”字隱含著真武大帝手執神劍斬九天十方惡魔。“扌卆”是“捽”字的異體，在吳語中使用普遍，在民間流行千年了。漢許慎《說文解字》釋：“捽，持頭發也。從手，卒聲。”據此，或許可以理解為：“小鬼，如果你敢來作祟，揪住你的頭發，摔死。”這種鎮宅石非常幽默。

“石磨盤”，即舊時常用的推磨、手牽磨等磨盤，花崗石材質。有上爿與下爿之分，不同磨盤的直徑、孔位、孔形、孔數也不同。直接用磨盤（上爿或下爿）作為“鎮宅石”，不知始于何時，或許是隨著人力磨具的淘汰，逐漸被用來鎮宅。這類“鎮宅石”，在農村的現代民居應用較多，筆者看到的稍微有點年歲的一個位于陸巷古村紫石街。

東山的“八卦石”，顏值最高的那塊也位于陸巷古村紫石街，就在上述那個石磨盤下方，被人戲稱為“雙保險”。方形青石質地，內鐫精致的“八卦”圖案。現在新作的“八卦石”基本是圓形花崗石，內鐫紅黑雙魚八卦圖，刻工粗糙，多見于農村新建民居或村內小店，數量上遠少于“石磨盤”。

東山的“石符箓”，位于金家店前沈家墻門，高110厘米，寬50厘米，青石材質，四周鐫刻回紋邊框，中間是三道符，符下方是“罡”字，均為陽刻。村內老人介紹，此石為道教張天師的符鎮石，舊房翻建成新房時也沒移動過。

“瓦老爺”，是高約30厘米的泥塑老爺，置于屋脊戧角處，就是《繪圖魯班經》所記載的“瓦將軍”。相傳，瓦老爺的原形是姜太公，當年姜太公成仙升天時，天上的神位已滿，玉皇大帝只好封他為“瓦老爺”，替百姓護衛宅院。現在的“瓦老爺”有多種神形，也有獸形。

“黃老虎”，即泥塑的老虎頭，因涂以黃色，故名。頭頂塑一“王”字，齜牙咧嘴，形象兇悍，一般塑在大門邊墻上，兩側各一。七八十年代，與東山一河之隔的橫浦渡民宅比較多見。或許是泥塑工藝難度大，現時的“黃老虎”已化為整只老虎，多數為一“彩色老虎”瓷磚片，市場上買來成品直接貼在墻上，簡單易用。

“照妖鏡”，古時是圓形銅鏡，現在改為玻璃圓鏡，大多直接嵌在大門上面的檻上，或懸掛于墻門頭、大門頭或窗戶。據說妖魔鬼怪從來不知自己模樣，當它們企圖進屋作祟，在鏡中看到自己的猙獰面目后，一下子就嚇退回去了。也有說“煞”是無智慧的，用明鏡清晰反照“煞”方，“煞”與“煞”自相交戰，這樣也就無機會進屋了。

“千只眼”，是圓形的小型米篩，用微型魚叉懸掛于大門上方的檻上。那一個個網孔表示一只只眼睛，如果妖魔鬼怪來了，一定逃不過監視，或會被網住而無法逃脫。

“千只眼”與“照妖鏡”，是同一辟邪功能的兩種形式。有時兩者共用，以增加法力，或附加八卦、剪刀、柏枝、三叉戟等其他物件，目的都是增加法力，以達多重保險。東山人在喬遷新居進屋時普遍使用，包括在城里買的商品房，也有部分東山人會采用。

東山的鎮宅辟邪法寶，數量之多，品種之全，堪稱是個“辟邪民俗博物館”了。筆者覺得，鎮宅辟邪是關乎風水關乎民俗的一種文化，是吳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東山是首批江蘇省歷史文化名鎮，2010年又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鎮，鄉土氣息濃厚的鎮宅辟邪習俗是古鎮歷史文化之一，是值得記錄并傳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