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時的ETERNAL禮物店

尾羽

一

在門口新掛上的風鈴不知被誰的腳步聲帶起的風聲撩動。余音繚繞，不絕于耳。

光時下意識看看手機，2018年1月1日下午1點。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還是覺得，他喜歡這個湊巧的時間點。

因此也更期待這位到來的客人。

他這次有足夠時間從容起身，還理了理已經打理過的頭發，面帶微笑：“您好，歡迎光臨ETERNAL禮物店。”

“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日歷了。”午后的來客久未現身，聲音是像紅薯麻糍團那樣軟軟糯糯的，“很多年也再沒見到還會有人保持著撕日歷的習慣。”

“很老土吧？”光時從柜臺走出來，走向面朝日歷背對著他的姑娘。她染了一頭火烈鳥顏色的粉紅頭發，像是一朵爆裂的煙花。

“我可能就是這樣一個老土而懷舊的人。”光時在她身后輕輕道，風鈴聲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比他矮一頭的姑娘轉身過來：“那也許，我也不過是個懷舊的人吧。聽說您能寄一份禮物給平行世界的人？”

“是的，不是這個世界，只是平行世界。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人，也許會因為收到了你的禮物，改變了生活的軌跡。但在這個時空，什么都不會再改變。”

“好的，我明白。我需要一本傳統老式日歷本，送給我的阿嬤。”

二

2005年的年末。

光時回到平行世界，念了隱身咒，跟著南櫻的阿嬤一路來到了一家琴行。

“哎！鄧婆婆你來了！”前臺的小姑娘一眼認出她來，“陳老師已經回家了，南櫻她等你好久了。”

“是我遲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婆婆正在道歉，5歲的南櫻像旋風一樣沖到她懷里，小奶音帶著抓人的小鉤子：“阿嬤，你怎么遲了這么久？都一個小時了耶。”

阿嬤艱難地抱起南櫻，笑得臉起了褶：“對不起啊南櫻，阿嬤帶你去買蘿卜絲餅吃，好不好？”

“媽媽說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南櫻噘嘴。

“那阿嬤自己和面給你做。”

“阿嬤，你是不是忘了要來接我啦？爸爸和我說你最近老是忘事。”南櫻轉過頭來，將小臉靠在阿嬤肩上。

他看阿嬤臉色不好，擔心南櫻加重了她的負擔，仗著自己隱了身，便上去上前一手托住南櫻，一手扶住阿嬤。

阿嬤聽南櫻這么問，黯然低垂了眼，腳步也拖慢了：“囡囡，今天琴練得怎么樣？過幾天就要上臺表演啦！”

5歲的小孩子最好哄，你問東，她便忘了她剛問了什么西。

南櫻大聲道：“當然好啦！陳老師又夸我了，說我背譜快，彈得一個音都不差。阿嬤，你說好給我織條圍巾，讓我上臺戴著的，你別忘了啊！”

“阿嬤忘不了呢。1月5嘛，怎么會忘呢？”

“那我回家，在你的手機上記一下。到時候日子到了，它就會自動提醒你的，阿嬤。”

“阿嬤可不會整那玩意。阿嬤每天都記在日歷上，啥事都忘不了。”

“哎呀，阿嬤，你聽我的嘛，就用手機記！你這幾天還不是忘了！”

“好好好，聽你的，聽你的。”

三

光時比一老一小先一步走到南櫻的家，那時阿嬤還帶著南櫻逛菜市場。

他掏出懷里準備好的日歷，放在了桌上。

不一會兒，南櫻蹦蹦跳跳地拉著阿嬤進門來。

南櫻沒有看桌子上的東西，像只小鳥一樣飛進阿嬤的屋子去找阿嬤的手機。

但阿嬤掃到了桌子上的年歷，抬手翻起，竟若有所思道：“什么時候買的新掛歷，都不記得了。”

隨后，她虔誠地找到1月5日，在上面寫上：“囡囡表演，織圍巾，翠溪路大會堂。”

四

2006的1月5日，南櫻還在琴房一邊練琴，一邊翹首以盼著阿嬤能準時帶著圍巾到來。

阿嬤明明和南櫻說，她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完成那條圍巾，送南櫻到琴房以后，她回家趕工完，下午就能做好送到演出的會堂給她。

可光時跟著阿嬤，卻發現不是那么一回事。

阿嬤她看過了日歷上自己留下的備注，也看見了手機上的待辦事項后，她帶著圍巾坐上了公交，也按時來到了翠溪路的大會堂。

但是她在大會堂門口，最終沒有踏出那一步。

“婆婆。”眼看著演出快要開始，光時現身，叫了她一聲。

“唉，您是？”

“嗯，我其實是陳老師的朋友，經常看著南櫻練琴。她喜歡和我聊天，說你們的事。我知道南櫻等您過去看她表演，您怎么不進去？”

“我也想去的呀。可是……可是我真的老了，得了老年癡呆癥。南櫻的爸媽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放心我這樣照顧南櫻。我有天連南櫻說不定都不記得了，還怎么照顧她？他們是好人，我就不能當壞人。我聽他們說，就看我這次還記不記得。我要是按時去了，他們就再留我一年。我要是忘了，他們就把我送回去，再也不叫我做南櫻的保姆了。我不讓他們難做人了，就當，是我忘了吧，讓他們安安心心送我回鄉里。”

光時愣了一會兒，卻還是開口：“婆婆，可是南櫻希望你在臺下的。你跟我一起過去吧，我幫你把圍巾轉交給她。我也給您安排一個位置。”

“我不去了，我得回家。”

“南櫻她長大以后，讀初中的時候，語文差勁。但是有次上公開課，她舉手要主動朗誦，語文老師他們都被唬住了。你知道那天老師上的課文是什么嗎？《阿長與山海經》。”

“南櫻她長大以后，花很多錢買一堆各式各樣的護手霜。因為她說你在她小時候只知道用清涼油當護手霜。她每個月都給你寄，每個月都不落。”

“你……你又怎么能知道這些？”

“我只知道，你如果想南櫻長大了還惦記著你，你現在就不該走！”

五

2018年1月6日，風鈴聲再一次因南櫻的腳步聲清脆響起。

她是1點06分來的，店里正是冷清的時候。

于是光時起身接待，卻只看她站在門口望了一會兒，撕去了門口掛歷1月5日的那頁——那是他今天還未曾記得撕去的。

“我一直以為，如果十二年前，也許是阿嬤的手機出了故障，沒有及時提醒阿嬤來看我表演，所以她才錯過了我的表演，也忘記把我的圍巾織好。如果她用的是老式掛歷，那么所有遺憾都能避免的。”

“可是原來，她是記得的。手機沒問題，掛歷也ok。只不過是她想給我們一個借口，趕她走。”

ETERNAL禮物店最神奇的地方是，光時在平行世界送出禮物后發生的故事，會進入送禮者的夢境。

南櫻如今得知一切答案。

“我當初語文真的很差勁，記成語顛三倒四地記。歷歷在目，偏記成目目在歷。這還不止，我又馬虎，經常漏寫筆劃。最后歷歷在目，寫成了日日在歷。”

南櫻摩挲著日歷上光時龍飛鳳舞的筆記：“買貓砂”，忽而哽咽：“你一定很喜歡你的貓咪，光時。日日在歷，好像也沒什么不對。”

在她表演那天之后，南櫻告別了她的阿嬤。回到鄉下的阿嬤因為老年癡呆癥，沒幾年便過世了。

而這一次，即便在平行世界，結局也沒多大改變。只是這次，光時陪著阿嬤在臺下看完了演出。而演出結束后，南櫻戴著阿嬤的圍巾跑下臺，深深擁抱了她。

但過沒多久，阿嬤還是主動辭職離開了南櫻，沒有呆在南櫻身邊，等她長大。

“不好意思，看來我送出了一份無用的禮物。”光時向她衷心致歉。

“不，不要那樣說。謝謝你，光時。”

南櫻將日歷紙握在手中，將要離開，卻還是被光時攔下：“南櫻，婆婆當時在臺下對我說，她希望你一輩子只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她希望你開心地長大，僅此而已。”

“我已經長大了。我放棄去音樂學院，選擇了神經生物學。我有天會攻克阿茲海默癥，而那天，阿嬤會回來的。那我就會開心，比一生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十七歲的南櫻，那天如是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