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滿江紅〉作者應為于謙》一文的史源問題

王晨軒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 300074）

《滿江紅·怒發沖冠》 （以下簡稱《滿江紅》）是南宋岳飛創作的一首詞，表現了作者抗擊金兵、收復故土、統一祖國的強烈的愛國精神。關于這首詞的作者問題，原來本無爭議，但是20世紀30年代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辯證》中《岳武穆遺文》提出《滿江紅》疑為“明人所偽托”[1]。而后1961年夏承燾先生撰寫的《岳飛〈滿江紅〉詞考辨》也認為“是明代弘治年間人托擬之作”[2]。至此引起了學界一系列的反響，對于《滿江紅》作者問題觀點爭鋒相對。

2008年惠康祐先生在《南通大學學報》上發表《〈滿江紅〉作者應為于謙》一文，提出《滿江紅》的詞作者應該是明朝名臣、民族英雄于謙。但文中所列出的證據并不充分，不能排除岳飛寫《滿江紅》的可能，也不能確定于謙就是《滿江紅》的原作者。

一、關于宋、元時期沒有記載《滿江紅》

文章《〈滿江紅〉作為應為于謙》中，惠康祐先生在開篇的第二段就提出來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辨正》中的觀點，認為《滿江紅》在宋、元兩代沒有人提到過，岳飛孫子岳珂所編纂的文集也找不到此文，從而懷疑《滿江紅》不是岳飛所作。但是岳珂編纂文集不見岳飛的作品，并不代表岳飛沒有創作過，岳飛流傳下來的詩詞有很多，《滿江紅》在宋代可能并不為人所熟悉，且作品名氣不是很大，岳珂沒有收錄進文集也是有可能的。再者說我國史籍浩瀚如煙，能傳抄保存至今的也是少之又少。宋、元時期收錄《滿江紅》的古籍也可能因為戰火、刊刻較少和自然災害等原因而亡佚了。所以現在所見的宋、元時期的古籍都沒有提到《滿江紅》。

再退一步而言，就算宋、元之間確無所載，也可理解為與那個時代特定的歷史背景有關。岳飛連同其子岳云、部將張憲枉遭殺害之后，家存文集被查抄一空，遺文遺稿喪失殆盡。其后秦檜繼續專權近十四年，等到秦檜一命嗚呼，岳飛冤案得到昭雪，但蒙準發還的遺文遺稿業不齊全。況且秦氏余孽以后又掌權多年，如此，像《滿江紅》這類堅決反對投降賣國、充滿愛國激情和民族正氣的詞作之不能廣為流傳，也應屬情理中事。南宋覆滅，繼之而起的又是實行民族高壓政策的元王朝，像《滿江紅》這樣突出民族自強的文章不允許出現，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岳飛創作《滿江紅》的時間問題

惠康祐先生認為如果岳飛被誣陷前創作《滿江紅》，他還要建功立業，抗擊金兵，迎回二圣，不會寫出“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詩句來。可是寫出這兩句詞來，并不能說明岳飛要就此終止抗擊金兵，停止自己的腳步。這只能說明岳飛對自己之前人生一段總結而已。從這兩句詞中更能看出，岳飛對自己之前所取得成就并不滿意，希望能創立千秋功業，報效國家。這符合岳飛其他詩詞中表現出來的愿望。例如岳飛的《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中“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边@兩句話說的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可能收復北宋時失去的土地，抗擊金兵。

對于岳飛被誣陷入獄后創作《滿江紅》，惠康祐先生也是持否定態度的，其理由有二：“一則從入獄到就義不足一年時間，二則在獄中生死未卜。據史載張憲在獄中被拷掠至體無完膚；岳飛怎會有心情寫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樣的詩句呢？”這段文字的意思很明顯：在獄中受到嚴刑拷打，而且時間又很短，岳飛根本沒有心情寫《滿江紅》。這個推測，未免有些武斷。古今歷史上，坐牢之時，寫出慷慨激昂詩文的人，大有人在，為何偏偏岳飛在獄中寫不出《滿江紅》這樣慷慨激昂的詩文呢？

三、關于《滿江紅》創作于“土木堡之變”之后的問題

惠康祐先生認為《滿江紅》中的“靖康恥”不僅指北宋末年金軍攻破東京，俘虜了宋徽宗、宋欽宗父子，還可以暗指明朝的“土木堡之變”?！巴聊颈ぶ儭笔侵该鞒y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朱祁鎮北征瓦剌，兵敗土木堡，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等66名大臣戰死，明英宗被俘，五十大軍全軍覆沒?！熬缚抵儭敝?，北宋王朝腐朽衰敗，各地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才導致金軍俘虜了宋徽宗、宋欽宗父子和大量趙氏皇族、后宮嬪妃。導致了北宋滅亡，宋室南遷?；兆?、欽宗父子直到死也沒有能回到南宋。而“土木堡之變”時明朝的國力遠遠強于瓦剌，英宗讓宦官王振掌管一切軍政事務才導致兵敗被俘，一年后英宗就被放回來了。由此看來，“靖康恥”所帶來的影響遠遠大于“土木堡之變”，二者不能相提并論，不應該用“靖康恥”指代“土木堡之變”。如果要指“土木堡之變”直接提就可以了，何必用“靖康恥”來隱喻呢？鄧廣銘先生曾說道：“則勢必把‘靖康恥’云云斷定為‘泛說’或‘泛指’不可；但是，亡國慘禍是何等嚴重事件，而容得詞人信手拈來，對明朝時事進行暗射、比擬耶!”[3]且明代史籍和詩詞上也沒有把“靖康恥”指代“土木堡之變”的例子，所以在這里并沒有強有力的證據證明“靖康恥”就是指代“土木堡之變”。

緊接著還說到“土木堡之變”發生在正統十四年（1449年），《滿江紅》這首詞首見于碑刻是弘治十五年（1502年），兩者相隔半個世紀，惠康祐先生認為可能是英宗被俘后，一個愛國詩人寫出了《滿江紅》?！稘M江紅》雖然首見于碑刻在1502年，但并不代表其創作時間就是明代，極有可能是岳飛創作，但并不為世人所熟知，明朝有人很喜愛這首詞，從而把這首詞刻在杭州岳墓的石碑上。因此最早見于碑刻的時間不是斷定《滿江紅》是創作于“土木堡之變”之后的有力證據。

四、關于于謙創作《滿江紅》的問題

文章中寫到于謙不論是在“土木堡之變”之后的地位還是文辭風格上，都符合寫《滿江紅》的人選，認為《滿江紅》的后半闕完全符合于謙當時的身份和志愿。這就言過其詞了?！稘M江紅》后半闕的“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本筒环嫌谥t的身份。《明史·于謙傳》記載：“以次經畫部署，人心稍安。即遷本部尚書?！盵4]在“土木堡之變”后，由于兵部尚書鄺埜在戰中被殺，職位空缺，京師還受到瓦剌大軍的威脅，因此于謙升為兵部尚書。但是這個時候于謙是文臣，負責籌劃京師防御?！睹魇贰酚涊d：“武臣如石亨、楊洪、柳溥者，宜用為將帥。”[4]當時真正在與瓦剌交兵作戰的還是石亨、楊洪等等這些武將，于謙并不上戰場帶兵作戰。由此看來，于謙怎么會寫出自己駕著馬車，攻下賀蘭山，還要吃敵軍的肉喝他們的血呢？

文章認為《滿江紅》中“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不符合岳飛的生平事跡。其中“三十功名”均不符合岳飛被害時和抗金事業巔峰時的年齡。關于“八千里路”，則認為是指路途遙遠，而岳飛一生行軍無數，不止八千里路，也與此不符。但惠康祐先生卻認為“三十功名”是泛指于謙的二十八年的官宦生涯，而“八千里路”是泛指于謙做官期間經常往返京師，路程漫漫。作者認為《滿江紅》中的“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是泛指于謙的生平事跡，但為何不能泛指岳飛的人生經歷呢？如果說“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可以泛指的話，那么不僅于謙的生平經歷符合，岳飛的生平事跡也符合。不能排除岳飛創作《滿江紅》的可能性。

總之，關于《滿江紅》作者是誰，已經爭論了幾十年，主流觀點主要有兩派：一是支持岳飛創作說，另一方是支持王樾創作說。而惠康祐先生的《〈滿江紅〉作者應為于謙》提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新觀點，認為詞作者應該是于謙。并且做出“靖康恥”暗喻“土木堡之變”、于謙在“土木堡之變”后創作《滿江紅》、“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是指于謙的生平經歷等推斷。但所列出的證據并不充分，語言敘述上也有矛盾，不能排除岳飛創作的可能性。因此把《滿江紅》作者定為于謙是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