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璽
(西南大學 新聞傳媒學院,重慶 400715)
《小豬佩奇》是一部誕生于英國的電視動畫片,主要受眾是學齡前兒童,2004年在英國播出。2015年9月,《小豬佩奇》被引入中國大陸市場,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后,又上線視頻網站,均獲得了超高人氣。
近幾個月來,兒童動畫片《小豬佩奇》的表情包、短視頻和周邊火遍中國的社交媒體平臺。與以往電視節目的跨文化傳播不同,《小豬佩奇》在中國走紅的過程體現了鮮明的異質性。
除了扎實的兒童基礎外,《小豬佩奇》在網上爆紅經歷了以鬼畜視頻初露鋒芒,后通過表情包等方式形成病毒傳播,制造出了網絡熱詞“小豬佩奇身上紋,掌聲送給社會人”,小豬佩奇被賦予了“社會人”的新意涵,最終紅遍中國。
可以看出,在走紅過程中,《小豬佩奇》實際上是被網友選中并重新解構,同時體現出青年亞文化的特點,引爆社會集體狂歡。本文從符號學的視域出發,分析《小豬佩奇》跨文化傳播過程中能指與所指是如何發生變化,以及如何通過拼貼,不斷地解構和二次創作,割裂能指與所指的固定模式,創造出新的意涵。
“能指”與“所指”理論最早由瑞士語言學家費爾迪南·德·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1915)中提出,是結構語言學的重要概念。索緒爾認為,表意系統由一系列符號組成,任何符號都是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的結合,能指與所指密不可分,構成了符號。能指的表現形式通常是物理層面可以感受到的聲音和圖像,能夠引發人們對特定對象事物的概念聯想;所指是這種聲音和圖像帶來的心理層面感受到的概念。索緒爾還指出語言是用聲音表達思想觀念的符號系統,語言符號連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一切符號都是音響形象和概念的結合,索緒爾將音響形象稱為“能指”,將其指代的概念稱為“所指”。[1]
近幾個月,小豬佩奇火遍各大社交媒體平臺,成為“社會人”的象征。在文本旅行的過程中,小豬佩奇原有符號“能指-所指”的固定關系被沖破,符號意義被重構。
作為一部針對學齡前兒童推出的電視動畫片,《小豬佩奇》圍繞小豬佩奇和她的家人朋友歡快的生活經歷展開,每集雖然只有短短5分鐘,但劇情生動、幽默又有趣。《小豬佩奇》設計風格扁平化,卡通人物佩奇是一頭可愛的粉紅豬,看起來像吹風機,設計簡單美觀。同時,它還照顧到兒童無法識別三維物體的生理特征。在配色上,《小豬佩奇》采用馬卡龍色,鮮艷明快。
因此,在英國原有文本環境中,小豬佩奇的能指為一部設計簡單、配色鮮艷可愛的少兒動畫節目。但在中國各大社交平臺上,通過網友的解構與重構,小豬佩奇逐漸脫離了一個可愛的動畫角色的符號意義,其外在形式被改寫,能指發生變化。
首先是B站上關于小豬佩奇的鬼畜視頻和方言配音視頻。以小豬佩奇學吹口哨為素材的鬼畜視頻火遍網絡。“果子哥哥工作室”制作的《重慶版小豬佩奇來了》在B站上的播放量已突破370萬。該視頻以重慶方言惡搞配音,并加入了各種網絡流行的素材,改變了小豬佩奇原有的形象。之后,網友又制作出了各地方言版本的配音視頻。
網友還以圖文結合的形式,運用圖像處理技術,借助《小豬佩奇》中簡單的畫面,配上不同情緒的網絡流行語,制作了海量的小豬佩奇表情包。小豬佩奇表情包表達范圍廣泛,從生氣、傷心到賣萌,應有盡有。孩子氣的圖像與文字的反差形成鮮明對比,引發病毒式傳播,迅速席卷社交網絡,成為新一代表情包網紅。
在原本的動畫片《小豬佩奇》中,佩奇生活簡單,沒有反派人物或壞蛋的阻撓,每集故事都以圓滿結局收尾。在情節設定上,《小豬佩奇》遵照簡單的原則,不使用難字和長句,也沒有成見,故事圍繞學齡前兒童遇到的生活問題,每集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故事并不復雜,但富有教育意義,指導兒童養成好的生活習慣。在觀念傳達上,《小豬佩奇》圍繞家庭生活展開,強調父母的陪伴。佩吉的父母不會對孩子使用暴力,而是溫柔地指導,喜歡傾聽孩子的聲音,也會采取友善的方式。這傳遞了正向、溫暖的家庭觀念。同時,《小豬佩奇》中的動物是平等的,家長們不論種族、階級,都會平等交流,社會關系和諧。
總之,《小豬佩奇》原本的能指為富有教育意義,宣揚和諧、溫馨、美好的家庭觀。但到了中國的社交媒體語境下,小豬佩奇在傳播中不斷演變,早已脫離了最初的內涵。在能指變化的同時,小豬佩奇的所指也發生了變化。
《小豬佩奇》進入中國后,在社交媒體上逐漸受到關注,并引發網友對其成人化的解讀。例如,在《吹口哨》一集中,網友將原本簡單的劇情解讀為“塑料姐妹花”。諸如此類加入陰謀論的分析還有很多,網友的關注帶有成人化解析的色彩。接著,一段將小豬佩奇畫在背上的短視頻導致了小豬佩奇在短視頻平臺(如快手和抖音)上的病毒式傳播。很快,“小豬佩奇身上紋,掌聲送給社會人”的段子成為網絡流行語,小豬佩奇的形象與“社會人”聯系在一起,成為網絡明星。小豬佩奇原本可愛的形象與“社會人”的反差引發網友們的創作與傳播熱情,演變為一場后現代的搞怪娛樂,并在抖音短視頻上引發了帶貨風暴。可以看到,小豬佩奇的所指在網友的解讀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演變為一種社交符號,成為“社會人”象征。
可以看出,正如索緒爾所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的關系是任意的,并且,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是依歷史、文化、社會而定,受不同語境的影響,是可以變化的。[1]在中國的社交媒體語境下,小豬佩奇的符號不斷演變,原有的“能指-所指”固定關系被打散,在網友不斷解構、拼貼以及戲仿式的二次創作下,對能指重新進行排列組合,創造出新的意義和更加豐富的所指。
網友在二次編碼的過程中,具體采用了以下編碼方式:
網友對小豬佩奇進行重新編碼的過程中利用了符號的所指與能指之間關系具有任意性的特點,實現了能指與所指的變遷,從而解構了符號原有的意義,重構了新的意義。這就像一個象征性游戲,能指和所指可以隨意改變,也是創造性的二次創作。網友在對小豬佩奇的重構中,主要采用拼貼的方式,實現了能指與所指意義的割裂。
拼貼這一概念由列維-斯特勞斯提出,是指將客體重新結構與重新脈絡化,先前互不聯結的符號多元并置地創造出新的內涵,傳達新的意義。也就是說,原本已承載沉積符號意義的客體,在新的脈絡下被重新表意與其他客體的關系。實際上,各種元素被組合起來,并借助原有文本的特點加以發揮的過程就是拼貼。通過拼貼,原始文本符號的能指和所指被分割。原始意義被瓦解,從而達到文本的重構,建立起新的意義和價值導向。[2]例如,對《小豬佩奇》的惡搞配音就是把動畫中的原有情節和諸多符號元素(如重慶話等各地方言、“貪玩藍月”廣告等)拼貼在一起。在網友改編的過程中,《小豬佩奇》被移植到新的意義系統中,從而獲得新的意味。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惡搞配音視頻實際上并不具備真正的原創性,是運用各種元素并按照作者意圖拼貼起來所產生的新的文本。
法國后現代結構主義哲學家德里達提出了解構這一概念,解構意指分解和還原的動作,以試圖尋找和展現一個文本的假設。解構通常采用戲謔的方式,消除人們約定俗成的固定認識和方法,從而激發人們對已成定論的經驗和規范的懷疑,提倡多種理解,消解權威理論。
網友在對小豬佩奇的加工和惡搞中,用了拼貼的方式打破了原有符號“能指-所指”的固定關系。同時,小豬佩奇原有形象與“社會人”的巨大反差激發了網友二次創作與主動傳播的熱情。通過不斷的戲仿式的二次創作,小豬佩奇成為“社會人”的象征。總而言之,網友解構了小豬佩奇原有的作為動畫角色的意涵,并重構了新的意義,使之成為大眾狂歡的噱頭,在這一過程中體現出網民活躍的創造力和推翻傳統的態度。
對小豬佩奇的二次編碼呈現出什么特點呢?可以看到,網友對小豬佩奇拼貼、解構和再創作的過程,其實也符合結構主義語言學中的直軸組合與橫軸組合理論。直軸組合是從一組相似的符號中進行選擇,橫軸組合是按照一定的規則組織若干符號,即展現符號間的構成關系。[3]網友對小豬佩奇的重構中,小豬佩奇原有的文本與方言、網絡流行語、鬼畜改編等符號構成了其基本模式;網友在拼貼和二次創作的過程中,則在選擇符號上發揮出能動性,“在場”與“不在場”的符號通過聯想發生關系,具有任意性。
此外,網友作為主動閱聽人,并非一味接收文本所產生出來的意義,而是意義的創造者,他們按照自身意愿,根據小豬佩奇創作出的表情包、鬼畜視頻、惡搞配音、短視頻等文本,實際上構成了一種“互文關系”。這是因為二次創作的文本是在吸收和改造其他文本基礎上的再創作,網友所創造的關于小豬佩奇的各類文本實際上都脫胎于原有的作為動畫的文本,即互相關聯。但各個文本之間由于所拼貼的符號不同,實際上也有很大的差異。這一系列帶有互文性的文本鏈條不斷地拆解并重組原有文本的內涵。
拼貼是亞文化理論中必不可少的風格要素,同時也與解構緊密相連。解構并通過二次創造重構意義,一直是互聯網青年亞文化的生機來源。小豬佩奇走紅中國的過程中,由兒童動畫角色變為了青年亞文化的組成部分。
英國文化研究學派提出了亞文化理論,意指一個團體的人彼此間擁有一些明顯與主流強勢社會不同的價值與規范的情形,亞文化為其成員提供了意義的指引以了解社會。赫伯迪格認為,青年亞文化的特點主要為“抵抗、風格、收編”。亞文化研究的內核之一是抵抗,霍爾提出“青年亞文化形成特殊風格,其目的是抵制社會”。[4]20世紀六七十年代,英國文化研究學派對“嬉皮士”等青年亞文化展開了研究,認為它們是青年群體作為抵抗主流文化的方式。但這些亞文化在主流文化的影響下,逐漸由抵抗到妥協,亞文化帶來的社會意識形態紊亂在主流文化對其吸收的過程中被收編,亞文化風格的奇觀淡化、消失,亞文化被吸納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廣泛傳播,也就失去了獨特性。
但在網絡時代,青年亞文化的抵抗色彩消解,更多地體現出自我展現的需求和對狂歡的渴望。
當下,年輕群體的觸媒特點呈現出碎片化趨勢,小豬佩奇的“社會人”內涵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上發酵,短視頻有趣和好玩的特點正好符合年輕群體的需求。青年人用惡搞和無厘頭的方式表白態度,在不斷解構中彰顯個性,在網絡上尋求自我表達和自我認同,表達自己“社會人”的身份,以釋放社交需求,從而獲得他人的關注和尋求心理認同感。“小豬佩奇身上紋,掌聲送給社會人”因此成為一個社交標簽,獲得了青年的價值認同。
這種青年亞文化形態少了抵抗的憤怒與張揚的抗爭意識,狂歡式的文化消費取而代之,更容易被社會接受。小豬佩奇就在網友對其符號意義的不斷扭曲變形中,通過短視頻的病毒式傳播,與“社會人”緊密聯系在一起,顛覆了原有文本意義,表達出青年人的觀點與態度,變成情緒宣泄與觀念展示的出口,并最終成為社會狂歡的噱頭。
但值得注意的是,對卡通人物的解構和二次創作要考慮對未成年人的影響。亞文化群體在解構兒童喜愛的卡通形象時,要考慮到孩子是否會受到不良影響,不能傳達暴力、色情內容。如果不顧邊界和底線,那么這場網絡狂歡最終會娛樂至死,甚至是侵犯未成年人的合法權利從而解構年輕群體再創作的合法性。
[1]陳陽.大眾傳播學研究方法導論(第二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236-237.
[2]陸健澤.網絡傳播時代的惡搞文化解讀——一個符號學的分析[J].新聞界,2016(2):58-62.
[3]花家明.符號學視野中的當代中國廣告透視[J].新聞界,2006(06):49-50.
[4]郝雨,路陽.“屌絲”現象的亞文化解讀與反思[J].新聞界,2013(10):3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