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甲
簡介:不識情滋味時,穆婭便要懵懂地嫁為人妻,婚禮當天未婚夫卻意外遭遇車禍身亡,命運像是重新洗了牌。后來,穆婭明白了愛上一個人的滋味,可沒人告訴她愛情里除了甜,更多的是苦痛。
1
趙晉死后的第二年,趙巖回來了。
彼時穆婭是趙家名義上的大少奶奶,當初趙、穆兩家聯姻轟動全城,不僅是因為兩家在當地的名望和地位,更是因為在婚禮那天,趙家唯一的獨子趙晉在趕往婚禮的途中出了車禍意外身亡。本是一場令人艷羨的豪門聯姻,沒想到落得如此悲涼的結局。
趙晉死后,穆婭選擇留在了趙家。她與趙晉自幼相識,趙晉的父母一向視她如己出,在這種時候,她無法狠心也沒辦法做到將自己置身事外,于是她依然住在趙家安撫趙氏父母。
趙巖要回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趙家都處在低壓狀態中。偶有聽見趙氏父母在書房內爭吵,穆婭隱約從對話中知道了趙父有意接自己在外的私生子回來。
趙父帶著趙巖回來時,穆婭在房間整理資料,聽到趙母一聲凄厲的叱罵聲,她心下一驚慌忙出去察看。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穆婭一眼就看見了趙父身旁的趙巖,而他也正抬頭看向自己。那時他穿著一件休閑夾克衫,雙手插在衣兜里,面對趙母的歇斯底里,他面無表情,仿佛置身事外般安然。
他就是趙晉的弟弟。
畢竟是有著共同的血緣,從趙巖的臉上,穆婭看到了趙晉的影子。可是那雙眼睛跟趙晉最不相像,趙晉從來不會這樣看著她,仿佛含著戲謔和惡意,令穆婭感到莫名的邪氣。
趙母發瘋似的將屋內的東西摔爛,下人都攔不住。看到她將煙灰缸重重地朝趙父扔了過去,趙父不躲,額角被砸出了血。穆婭忙下樓抱住趙母道:“伯母,您別這樣。”
自從趙晉走后,趙母對穆婭幾乎是依賴的。她癱倒在穆婭的懷中哭喊著趙晉的名字抱住穆婭道:“小婭,伯母好想晉兒。”
趙母哭得穆婭鼻尖泛酸,若是趙晉在的話,看見她這樣哭該有多難過。趙母哭得精疲力盡,竟然就這么暈了過去,穆婭讓下人幫忙將趙母攙回房間休息,身后一直沉默的趙父叫住了她。穆婭兩邊顧及不暇,才注意到趙父還受了傷。雖然對趙父的做法她無法茍同,但眼見趙晉走后,趙父幾乎一夜之間滿頭白發,他的悲痛不比別人少,令穆婭沒辦法開口去指責。
趙父同她道:“這是晉兒的弟弟,趙巖。”穆婭朝趙巖點了下頭,他回以微笑。趙父又向趙巖介紹,“這是穆婭。”
大概是主觀印象,穆婭并不是很喜歡趙巖。他像是這個家的入侵者,來搶奪屬于趙晉的一切,甚至連他的笑,穆婭都覺得別有用意。
趙巖朝她微微躬身,禮貌地伸出自己的手,道:“你好。”
穆婭看著他的手,終究還是將自己的手伸過去。本想敷衍,沒想到他會像是珍而重之地握著自己的手久久不放,穆婭有些惱地看他,卻看進了他似笑非笑的眼底。
2
穆婭并不一直住在趙家,也時常回自己家住,因為兩家歷來交好又是生意上不可拆分的伙伴,所以父母雖然私心心疼她,不愿她無故背負守寡的名聲,但到底也無法在這種時候絕情地撇清與趙家的關系,只能默許穆婭幫襯著趙家。
穆婭看得出來,喪子之痛的打擊令趙父已經無心生意,將趙巖接回來就是為了讓他接手趙氏。趙巖回來多日,穆婭不常見到他,前幾日趙父將趙巖托付給她后便帶著趙母出國散心,雖然穆婭答應趙父的囑托,但內心還是有些抗拒地跑回家住了幾日,想著若趙巖有什么事兒大可直接聯系她。畢竟兩人本就陌生,再同住一個屋檐下多少會有些尷尬。
回到趙家時暮色將沉,穆婭心中暗暗慶幸沒有撞見趙巖。回到房間躺在了柔軟的大床上看著天花板,她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往常她一回來,丸子早就會聞著氣味兒跑來親熱了。丸子是趙晉生前養的一只薩摩耶,十分可愛。
穆婭只好出門去尋,遇見管家便問道:“李叔,丸子呢?”
管家聽后四處張望了一圈,不見丸子的蹤影,想了想道:“興許在二少爺那兒,近來丸子總愛跟他親近,每日也是二少爺喂養的。”
趙巖?穆婭皺眉。
穆婭狀似不經意地經過趙巖的房間,他的房門沒鎖,穆婭看到復古樣式的落地燈下,趙巖穿著一件灰色寬松的毛衣,腿上蓋著毯子蜷縮在沙發上靜靜地看書,而丸子狗腿子一般傻兮兮地吐著舌頭依偎在他身旁,任由趙巖漫不經心地撫摸著,一人一狗看起來倒是十分和諧。
穆婭心中有些怨念地看著那“狗腿子”,趙晉在時它便巴著趙晉,如今又巴著趙巖,敢情自己對它的好全喂了狗。可不就是狗嘛?穆婭轉念想到又覺得好笑。
她不打算打擾轉身要走,丸子卻聞到了她的氣味兒突然興奮地站了起來,穆婭聽到“哼哧哼哧”的動靜回頭,驚恐地看見那只傻狗龐大的軀體朝自己撲來,她來不及阻止,短促地“哎”一聲,便被那只傻狗撲倒在地。
穆婭覺得自己的腰大概是廢了,生無可戀地躺在地上任由那只傻狗舔臉,只聽耳邊有人喚道:“丸子。”隨即丸子便被拉開,穆婭看見趙巖俯身看著自己,俊朗的臉上忍著笑意朝自己伸手,“你沒事兒吧?”
自己的樣子應該挺丟人的,穆婭懊惱地想。她試圖想要自己起來,可是剛才的沖擊讓她實在吃不消,只能尷尬地笑了下握住趙巖的手。他的手掌寬大厚實,帶著暖暖的溫度。穆婭愣愣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中的異樣,好像里面那顆心也被這寬厚的手掌握住一般,正在拼命掙扎著想要跳脫束縛,十分陌生的感覺。
趙巖接過穆婭的手將她拉起,哪知穆婭才微微動了動就覺得腰部一陣刺痛,穆婭痛苦地叫出聲,趙巖不敢再使勁了。
“好像真的閃到腰了。”穆婭道。
趙巖皺眉,丸子在一旁無辜地眨了眨眼。
穆婭“嘶嘶”地抽氣等著緩和那陣疼痛,突然感覺身子一輕,趙巖竟然將自己打橫抱了起來。
3
趙巖看起來有些消瘦,可他的懷抱堅實溫暖。穆婭從來沒有如此靠近過一個男人,聽到他胸腔里的跳動有力而磅礴,鼻尖縈繞著他身上似有若無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令穆婭莫名有些羞赧。
穆婭不自在地嘀咕道:“我可以自己走。”
趙巖抱穆婭進自己的房間,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床上。過程很短,穆婭猜他應該是沒聽見自己說的話。穆婭被平放在床上,趙巖道:“腰部扭傷可大可小,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是幫你看看吧。”
“啊?”穆婭下意識地出聲,消化了趙巖的話后,穆婭忙回道,“不用了,我感覺好多了。”說著她就要起來,畢竟躺在別人的床上實在很別扭。
見穆婭要起來,趙巖的手輕搭在她的肩膀上阻止了她。穆婭不解地看他,趙巖似被她的反應逗笑,含笑道:“放心吧,我母親以前腰扭傷了都是我幫她看的。”
“幸好你這不算太嚴重,冰敷一下就好。”穆婭趴在床上聽見身后趙巖道,腰部被掀開暴露在空氣中,冰冷的溫度讓穆婭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將她心里那些別扭和尷尬削弱了些。穆婭心內是十分拒絕趙巖的好意的,她總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些太過逾越了,況且他們本來也沒有熟到這個程度。但趙巖的態度實在太坦然了,坦然到令穆婭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穆婭想表現得大方些,沒話找話道:“你很有經驗嘛。”
趙巖道:“以前我母親去打零工經常會因為搬東西閃到腰,她又舍不得花錢看醫生,都是買瓶藥酒讓我幫她揉揉就行。”
這是穆婭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母親,雖然趙巖說得隨意自然,好像不過是在平常聊天般并沒有什么情緒,但穆婭大概還是能體會到那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清苦生活。
“伯父他沒有……”穆婭脫口而出,想問難道趙父沒有給他們母子經濟上的援助,但又覺得這個問題并不適合她問。穆婭止住了話,感覺腰上的動作亦是一頓,很快那冰冷堅硬的冰袋被拿開,趙巖道:“應該差不多了,你感覺好點兒了嗎?”
穆婭感受了下,那里的痛覺神經可能早就被凍麻木了,她慢慢地爬了起來說:“好多了,謝謝。”
趙巖笑笑,穆婭扶著腰起來要回自己的房間,突然趙巖自身后叫道:“穆婭。”穆婭回頭,他的手上還拿著冰袋,似有些猶豫,“你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的到來?”
穆婭看著他臉上清淺的笑意,明明是與自己一般大的年紀,但透過這笑令她恍惚看見了一個在惶恐而小心地試探大人心思的小孩一樣,生怕被人所討厭。穆婭想起他的到來,趙母幾乎歇斯底里,趙父雖然將他帶回來,但也不過只是想要一個繼承人,而自己亦未有多少善意待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道:“對不起,我只是……”
只是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穆婭不知該如何解釋,趙巖卻主動解圍,他上前躬身與她平視道:“我沒想過替代他,我只是不想被你們討厭,好嗎?”
趙巖在征詢她,穆婭看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希冀,才發現他的雙眸很好看,像是蘊藏著星辰大海,深邃浩瀚得讓人幾欲迷失。
4
或許是出于同情,穆婭開始試著接受趙巖的存在。趙巖是上一輩恩怨的產物,但他又何嘗不無辜,說到底穆婭不姓趙,她于趙家的恩怨不過是個旁觀者,無權置喙。
不知不覺穆婭同趙巖走得近了,趙巖初接手企業總會有些不懂的地方來請教穆婭。趙晉剛走的時候,趙父陷入悲痛難以自拔,穆婭也曾代他處理過一些公司上的事務,也正是因此趙父才將趙巖托付給穆婭。相處下來,穆婭發現趙巖很聰慧,基本上什么問題都是一點就通,并且也很有想法,在很多問題的處理方式上令穆婭自嘆不如。
連日的陰天在今日終于放晴,穆婭舉著水管在花園里給丸子洗澡。丸子是有專門送洗的護理所,但今天穆婭難得牽著它出門散步,丸子太過興奮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泥坑里,一身潔白如雪的皮毛瞬間被泥水糊得慘不忍睹,穆婭無奈只能先幫它處理干凈。
所幸陽光正好,穆婭一邊戴著手套幫丸子搓泡沫,一邊又要不時提醒丸子不要亂動,根本沒注意到來自不遠處的一抹注視。
趙巖站在一樓的落地窗旁,目光毫不掩飾地看著蹲在草地中間的穆婭。她今天套了一件寬大的紅色衛衣,為了幫丸子洗澡袖子挽起,露出一截修長而瑩白的手臂。陽光下,她的神情專注而認真,連鬢邊的碎發垂落都沒有顧及。趙巖看得入神,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嘴角勾起的弧度。他猶豫了一下,邁開步子朝著那抹紅色的身影走去。
“在給丸子洗澡?”
穆婭正洗得專注,突然聽到趙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她抬頭看去,便看見趙巖正微微俯身看著自己。他背對著光,臉上的笑容如被擋在他身后熠熠的光輝一般,好看得令穆婭莫名不敢直視,她慌忙低下頭不敢令他看見自己臉上不知是不是被日光灼燒的緋紅。
穆婭點頭“嗯”了一聲表示回應,余光間看見趙巖的蹲了下來,隨即挽起袖子一副要幫忙的架勢。穆婭阻止道:“你別沾手了,我都快洗好了。”她話剛落,趙巖的手卻已經搭在了丸子身上搓起了泡沫,他狡黠地對穆婭眨了眨眼。
穆婭無奈只能回以一笑。
丸子體型龐大又生性調皮,穆婭不好控制,有了趙巖的幫忙的確輕松了很多。兩人細致地幫一只大白狗洗澡,難免有幾次肢體無意相觸,穆婭都狀似不在意地避開,殊不知自己心跳悄然加快的速度,是曖昧誕生的預兆。
突然,丸子一個激靈抖起了毛,穆婭不及阻止便只能任由它身上的泡沫被甩得四處橫飛。等丸子好不容易停下時,兩人的衣服和頭發已經被掛上了泡沫,看著對方狼狽的模樣,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趙巖看著穆婭臉上燦爛而沒有保留的笑,自然地伸手拭去她額上也沾到的泡沫。當食指拂過她的額頭時,兩人都倏然頓住了。穆婭止住笑意,趙巖也似恍然察到自己的舉動太過曖昧。
5
穆婭察覺到自己對趙巖的感覺似乎已經不在自己的控制中了,她開始期待與他的相處,這種感覺不同于和趙晉。她自小在父母的保護下沒有接觸過多少異性,趙晉應該是唯一一個與她相伴長大的異性朋友。
與趙晉相處,他會時時讓著她、寵著她,穆婭從來都是理所當然地接受。甚至是到談婚論嫁,她都是聽從父母的意思,并沒有多少排斥。她不知道什么是愛,不知道什么是喜歡一個人,只是知道反正趙晉會繼續對她好就夠了。直到現在穆婭才慢慢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心情會因為他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而波動起伏。
這日穆婭回到趙家還未進屋就看見趙巖站在屋外一處拐角陰影處,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穆婭正要上前,趙母怒斥的聲音自屋內毫無顧忌地傳出,穆婭頓住腳步,才想起今天是趙父和趙母回來的日子。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訴你,只要我在,他就休想代替晉兒!從前我能讓他們娘倆兒不敢踏進我家半步,現在我照樣可以把他趕出去!”
穆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顯然這一趟旅行沒能平復趙母的心情。穆婭擔憂地看向拐角處的人影,他的身影單薄孤寂得令人心疼。
趙巖聽夠了那些不堪的話,冷冷地嗤笑了聲便要走,哪知抬眼就對上了一雙關切的雙眸。隔著一段距離,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都沒開口。良久,趙巖目光斂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趙巖。”穆婭追上去,自身后叫住了他。趙巖聞聲停下腳步還沒來得及回頭,突然感到有只溫暖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臂,他回頭便看到了穆婭溫暖關切的眼神。
他從來沒有奢想過在這種地方能得到溫暖,趙母的辱罵也好,趙父的冷淡也好,他統統可以不在乎。他甚至十分享受看見這里慢慢分崩離析的感覺,就像是看見多米諾骨牌搭起的完美城堡,隨著第一張牌子的倒下,迅速而優美地轟然倒塌。他以為自己內心早已筑起堅硬的城墻,只用冷眼看著這些人在痛苦里掙扎,卻在這一瞬間,因為身后的人,他的眼眶有種異樣的溫熱感。
真是沒出息啊,他想。
6
欲墜的夕陽已不見蹤影,天邊蔓延著一片火色。
穆婭拉著趙巖的手并未收回,她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只是看見他孤寂而單薄的背影在這片天地間,內心有一個聲音在驅使她這么做。他一定很難過吧,而她不想看見他難過。
“趙巖。”穆婭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是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
良久后,趙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識。他的手慢慢搭上了她的手,深深地望著穆婭,她的眼底是沒有掩飾的擔憂,趙巖驀地笑道:“我沒事,不用擔心。”他寬慰似的揉了揉她的發頂,才放開了她的手。
穆婭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意,眼見他又轉過身要走,她意識到他誤會了,他將她的這番舉動當作同情和安慰,可是……
穆婭又拉住了他,這次趙巖不解地看她,她紅著臉喃喃道:“趙巖,我……我喜歡你,以后讓我陪著你,好嗎?”
說到后面,穆婭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低著頭不敢看他。她心里知道趙巖是喜歡她的,從平日里相處的點滴中,她就是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可是她不確定,這份喜歡是不是自己對他的那種喜歡,如果是,那喜歡又有多少?
趙巖沒說話,穆婭卻等不及他的回應,她抬起頭想要看他的反應。那份隱隱的期待和緊張幾乎讓她的心跳失控,又生怕心跳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回應。穆婭看著趙巖的臉,他只是那么看著自己,穆婭看見他幽深眸子里倒印著兩個小小的自己。
穆婭像是下了決心般,此刻的雙眸里只有堅定。她鼓起了勇氣踮起了腳尖靠近他,在碰上他冰涼的唇時,她的心跳已經失控到了極致,像是在心中炸開了千朵萬朵的煙火,美好而凌亂。
穆婭在他的唇邊停駐了片刻卻沒有得到回應,慢慢地心底像是下了一場雨,炸開的煙火在冰冷的雨水澆灌下漸漸熄滅。穆婭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了,趙巖一定會覺得自己的舉動孟浪,也許他根本對她就沒有喜歡的意思。
穆婭想要撤離時,卻在下一秒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腦后。趙巖摟著她幾乎貼在了他的身上,就在穆婭不知所措時,趙巖開始無比熱烈地回應。他的吻不似穆婭般蜻蜓點水,而是攻城略地般激烈。穆婭幾欲窒息時,睜開眼睛卻陷進了趙巖曜黑的雙眸里,有一瞬間那眼神陌生得可怕,好像她從不曾真正地了解過他,穆婭覺得那一定是錯覺。
7
喜歡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了嘴,也會從眼睛里跑出來。
穆婭第一次這么喜歡一個人,她像是戀愛中盲目的小女生一樣,每天目光都忍不住追隨趙巖的身影。實際上她也的確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初時不識情滋味便懵懂、聽話地與趙晉結婚,如今她卻不得不暗自慶幸那未成的婚事。若沒有遇見趙巖,她這輩子怕是都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么令人開心的事。
穆婭想同趙父和趙母說她和趙巖的事,但她深知趙母對趙巖的芥蒂有多深。趙晉走后,趙母更是將她當作親生女兒一般,思慮了許久,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光線幽暗的停車場內,穆婭百無聊賴地坐在駕駛座上玩兒手機,突然一陣冷風吹過,穆婭微笑著側頭便見趙巖坐在副駕座上關了車門。每日等候趙巖下班,是他們的小秘密。
“最近公司事情很多嗎?怎么越來下班越晚了?”穆婭隨口問道。
回答她的是趙巖的大手習慣性地在她的發頂揉了揉。穆婭總是會抗議他的這個習慣,因為他對丸子似乎也有這個習慣。穆婭不知第幾次提醒過他,剛想要再重復一遍自己的不滿,嗔怒地轉向他時,卻在下一秒自己微啟的唇被堵得嚴嚴實實。
趙巖的吻從來都是不留余地的掠奪,霸道而繾綣。終于等到放開穆婭的時候,他的額頭抵住她,曜黑的雙眸里滿是戲謔的笑意地看著她,微薄的氣息交匯在狹窄的車廂里,穆婭哪兒還記得什么抗議,低下頭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趙巖輕笑著將她摟在懷中道:“這樣夠不夠補償?”
穆婭靠在他的懷里,聽著趙巖胸腔里一下一下的心跳,只覺得心中蜜一樣甜。他們的關系暫時不能公之于眾,回到趙家又不敢太過親近,只有這一方小小的車廂里能夠承載著他們的愛情。穆婭沒注意到的是,趙巖的目光在注意到停車場不遠處的柱子后面的一道身影時,他的瞳孔急速微縮,下意識地加重了手上抱住她的力道,好像生怕下一刻她就會被人奪去一般。
趙父將穆婭叫到書房時穆婭正要出門,她的心狠狠一跳,心虛地以為自己和趙巖的事情被趙父看出了端倪。
書房里,趙父臉色深沉,穆婭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先開口招了的時候,趙父道:“小婭,你知道趙巖最近在公司做了什么嗎?”
好像不是戀情被發現,穆婭的心下一松。想到趙巖近來確實忙,也不曾跟她提及工作上的事情,穆婭疑惑道:“您不是將公司的大部分業務都交代給他了嗎,出了什么事兒嗎?”
趙父眉頭深鎖,他也只是懷疑罷了,沒有什么證據,終究只是輕嘆了口氣搖頭道:“也沒什么事兒。”隨即神色歉疚地看穆婭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伯父很感激你。是我們沒有福氣能有你這樣的兒媳,不過我和你伯母都會一直當你是親生女兒一樣。”
穆婭心下一哽,差點兒就想要交待出和趙巖的感情,可到底只是心虛地道:“伯父,我也一直當你們是親人的。”
8
捫心自問,穆婭對趙巖其實知之甚少。有時候會覺得他體貼入微,舉手投足間都是她喜歡的趙巖的樣子。可有時候,又會覺得他心事重重,穆婭從不愿強迫他說自己不愿說的。她知道,或許他的過去并不快樂,但既然上天讓她喜歡上了他,她便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命運對他的虧欠。
可是后來穆婭才發現她太高看了自己。
趙巖私自將趙氏的股份賣給對手,一夜之間,趙氏百年的企業易主。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以至于穆婭聽到這個消息時久久無法相信,她竟然半點兒都不知道趙巖到底在想什么。
她慌忙跑回趙家,那里已經是一片混亂,穆婭踏過滿地的狼藉來到書房,還未走近便聽趙父氣急道:“我對你是有虧欠,所以我把你接回來,這一切遲早都是你的,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緊接著穆婭又聽到了趙巖的聲音,他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嘲諷道:“你以為我回來,就是來繼承祖業的?你不是最看重這祖傳的基業嗎?那我就毀了它,我要讓你后半生永遠活在這痛苦中。不過你還真是天真,當初你拋棄我們,甚至在我母親病危的時候,我跪下來求你幫幫我,你呢?怕被人知道堂堂的大慈善家竟然在外有私生子,眼睜睜地見死不救,這些你都忘了嗎?”
穆婭看著趙巖一步一步地走向趙父,他的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讓穆婭陌生到不敢接近他。她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趙父捂著胸口,氣急攻心地吐出了鮮血。
趙父因為心臟病突發經過搶救后需要留院觀察,經過一夜的手忙腳亂,穆婭總算松了口氣。她默默地坐在了病房外的椅子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趙巖也坐在了她身邊。穆婭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的心此刻很亂,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從來就沒真正認識過趙巖。
穆婭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掌,她覺得此刻自己需要冷靜地思考。她剛站起身,就被人從身后緊緊地抱住。趙巖將頭埋進她的肩上,他悶悶地道:“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他的聲音滿是無助和恐慌,瞬間便讓穆婭心軟了下來。
穆婭訥訥道:“趙巖,他是你父親啊。”
“可他從來都當我是個見不得光的恥辱。”
誰對誰錯,孰是孰非,穆婭不知該如何判斷。
面對趙巖的挽留,穆婭沒有辦法拋下他。可她內心又自知愧對趙父和趙母,趙氏的輝煌已經無法挽回,她私下將趙父和趙母安排送去國外靜養,這是穆婭和他們二老的情分,趙巖知道但不會多問。趙父經過這一場病,身心俱疲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臨上飛機的時候穆婭去送別,她羞愧地對趙父坦白了一切。
趙父聽后沉默良久,終究只是無奈地嘆氣,他道:“小婭,你是個好孩子,不用感到虧欠,你不欠我們的。說到底,是我們對不起他。只是,趙巖心思深重,你……要小心。”
9
很快便到了除夕,新的一年。穆婭心不在焉地在穆家吃家宴,酒桌上眾人寒暄一片,也有人談及轟動全城的趙氏易主的事情,但外人皆不知道其中原因,只是唏噓百年基業倒下得竟然如此突然。
除夕的夜里處處張燈結彩,穆婭心里念著趙巖一個人在家,早早便想要與他一起過這第一個年。趙巖還住在趙家老宅,只是沒了趙氏父母,顯得荒蕪了不少。穆婭想要給趙巖一個驚喜,她走路故意放輕了腳步。
“趙巖,你不可以這么對我。我為了你自愿幫你除掉趙晉,再替你頂罪入獄,你不能拋下我。你說過的,你只是不甘心才接近她的,因為她是趙晉的女人。你要毀了他們所有的一切,所以你不是真正地愛上她,對不對?”
女人絕望的聲音地傳來,穆婭像是晴天霹靂一般被震懾到,她下意識地后退卻撞到了走廊上的花瓶。花瓶落地,發出清脆的一聲在地上碎裂得面目全非,令房內正在對峙的兩人皆是一驚。
趙巖心下猛地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驅使他迅速跑了出去,卻看見穆婭呆呆地看著自己,而她的腳邊躺著破碎的花瓶。趙巖的心頓時驟縮,他動了動唇想對穆婭要說什么,穆婭看見他朝自己靠近,慌忙退后,她難以置信地道:“是你們害了趙晉?”
趙巖看見穆婭眼中翻滾著復雜的情緒,她在害怕。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一般抗拒他的接近,好像下一秒便會轉身遁入林間不見,趙巖慌了,他想要抓住她。
穆婭見趙巖要靠近自己,轉身便跑了出去。身后的趙巖擔心她出事兒,也義無反顧地追了出來,穆婭拼命地想要甩掉趙巖。除夕之夜萬家放出的璀璨煙火將夜空照亮,穆婭慌不擇路,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線打在她的身上,穆婭看過去,便看見那光線刺眼地急速向自己馳來。
穆婭來不及反應,“嘭”的一聲,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那個破碎的花瓶一般四分五裂,耳邊趙巖在說什么她都聽不見了。
醫生說她懷孕了。
病房內,穆婭怔怔地看著天花板,感覺這真的是天大的報應。趙巖握著她的手,穆婭不看他。她昏迷了兩天兩夜,若不是那輛車減速及時,恐怕現在她已是一尸兩命,那種后怕深深地令趙巖感到恐慌。
他差點兒就失去她了。
“趙巖,你走吧,否則我會打掉這個孩子。”這是穆婭自醒來后的第一句話。
趙巖一怔,守著病床兩天兩夜的他原本英俊的臉上憔悴而落魄,他沙啞道:“我不會離開你的。”不知是否因為熬夜,趙巖的眼底充滿了紅血絲,他偏執地握著穆婭的手,近似哀求道,“我愛你,穆婭。”
穆婭勾起嘴角,只覺得諷刺,她想要笑,此刻卻笑不出來,她道:“她不會放過你的。”
穆婭終于看向他,面對趙巖眼底的無助和恐慌,此刻的穆婭顯得意外地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她道:“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番外
“白日依山盡。”伴隨著淡雅純凈的嗓音,有些浮腫泛紅的手指逐字點過黑板上的粉筆字。穆婭聲落,稚嫩而整齊的跟讀便朗朗跟上。簡陋的教室內,孩子們仰著質樸純真的小臉兒,帶著對知識的渴望和虔誠認真地念著黑板上的詩句。
穆婭有些欣慰地微笑回頭看向講臺下的學生們,余光卻感到了來自窗外的注視,她含著笑意看過去,不期然便對上了那一雙深邃而熟悉的眼睛。穆婭難以辨那眼眸里復雜的情緒,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長身而立,氣質出塵,與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趙巖的出現令學生們再無心思學習,三尺講臺下,那些小腦袋攢動著看向窗外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又交頭接耳,竊竊議論。穆婭無奈,只能提前終止了這堂課。得了自由的孩子們如鳥兒一般飛出了這籠子,很快教室便空了下來。穆婭有些疲憊地扶了下腰,開始收拾講臺上的教案,她沒有再抬頭,只是感覺到那個身影慢慢地向自己靠近,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包圍,一雙纖長的手探進她的視線,將那些攤開的教案一本一本摞好再遞給她,穆婭愣了下,接過道謝。
這里的冬季干冷,風卷著沙吹得穆婭身上的皮膚都有些干裂,加上挺著個大肚子,四肢浮腫,她想自己現在一定很難看。趙巖一直跟著她回到宿舍,穆婭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穆婭放下教案,拿起盆要去接點兒熱水燙腳,今天太陰冷了,她的手腳一直處于冰冷的狀態十分不好受。
穆婭剛拿起開水壺,趙巖便自然地接過,穆婭不拒絕。水蒸氣傾瀉而出,氤氳著他的臉,讓人覺得并不真實。
七個半月的肚子讓穆婭坐下來都變得艱難,她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脫了襪子將腳探進搪瓷的盆子里。趙巖站在一邊,她恍若看不見,只是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子。趙巖上前蹲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腳,穆婭一驚想要縮,可趙巖緊了緊手上的力道,自顧自地開始幫她洗。曾經這雙腳纖瘦白嫩,可如今水腫得成了原來的兩倍大。
從穆婭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他瘦了很多,原本得體的西裝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空落。臉頰也陷進去了,眉眼陰郁,整個人像是大病了一場,看來現在的他也不快樂。
舒服的水溫和揉捏讓穆婭有些犯困了,她靠在椅背上,眼皮情不自禁地垂下。就在她困得迷迷糊糊時,隱約感覺到捧著自己腳的那雙手在微微地發顫,穆婭勉強睜開眼睛,看見那個低著頭的男人將頭埋得更低,偶爾似有若無地聽到一聲嗚咽,若不是有什么滴落在自己的腳面上,穆婭會以為看到的是幻覺。
那么高大的一個男人,怎么會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趙巖感覺到水涼了,他用干凈的毛巾輕輕地將穆婭腳上的水珠擦去,好像在擦拭一件極其珍貴的古董一般認真、細致。穆婭沒有反應,趙巖抬頭看她,卻見她已經歪著腦袋沉沉睡去。懷孕讓她的身子臃腫得不像話,皮膚也被這里凜冽的風沙刮得粗糙。
這是他這一輩子最愛的女人,他卻將她逼得逃到了這里。
趙巖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又輕輕地幫她蓋上被子,最終唇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輕拂過。驀地他又對著她笑了笑,好像她能看見一般。做完這些他轉身打開了房門,寂靜的山區,隱隱約約響起的警笛聲越發清晰了起來。
趙巖想如果他最愛的人認為他錯了,那便是真的錯了吧。反正這輩子若不能和她在一起,那如何活著又有什么不一樣?
他從容地輕輕掩上房門,隨著最后一絲光線被擋在門外,他沒看見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人,眼角慢慢滑落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