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

王生文

二 娘的眼里心里有一只蘆花母雞，她敬重 它，也同情它。

蘆花母雞勤下蛋是次要的，主要是它每年都能為二娘孵化出一窩小雞仔。二娘交給蘆花母雞多少個蛋，蘆花母雞就回報二娘多少只小雞，并且都能把小雞們護養大。平時，蘆花母雞一副慈善的面容，從不爭強好勝，隨緣謙和，但一旦做了抱雞母，就完全兩樣了，它愛護小雞勝過愛它自己，二娘扔在地上的食，它咯咯咯地啄個不停，自個卻一粒也沒有吃，它在教小雞啄食；趕上有別的成年雞想偷食幾顆，蘆花母雞就沖冠豎羽，扇著翅膀，主動發起進攻，將入侵的雞趕得落荒而逃。有時，就是在林子里或草叢里遇上黃鼠狼，蘆花母雞也能冒著生命危險勇猛出擊，讓來犯者悻悻而去。

女子雖弱，為娘則強。二娘認為這話放到蘆花母雞身上也恰當。但蘆花母雞的母愛并不能挽留住它的孩子，小雞們羽毛漸豐時就開始遠離它，四下里走散去覓食。蘆花母雞失落了，四處去找它的孩子，可最終誰也沒有跟在它的身邊。這樣的日子要持續五六天，蘆花母雞才能恢復平靜。

每逢這段日子，二娘就特別憐惜蘆花母雞，口里直怨那些翅膀一硬就不認娘的雞仔們。今年開春后，蘆花母雞下完了蛋，又占著一個雞窩不肯出來，一連幾天不吃也不喝。二娘知道蘆花母雞又要孵小雞了。

“孵什么啊孵，一年傷一次心。”二娘一邊勸說著蘆花母雞，一邊把它捧出窩，扔給它一把白花花的大米，可蘆花母雞一點也不動心，翅膀一張，又跳上了雞籠。如此幾次后，二娘搖了搖頭，去養了鴨子的人家要了幾個蛋，讓蘆花母雞孵上了。二娘想，小鴨不是小雞，到時小鴨離開蘆花母雞時，它肯定不會難過的。

誰曾想小鴨們還長著一身毛茸茸的羽毛，就不肯待在蘆花母雞的身邊了。小鴨到底是屬于水的，林蔭草地留不住它的心。二娘的屋前有一口池塘，半畝見方，長著幾叢蘆葦，風一吹沙沙有聲，搖搖擺擺。小鴨們似乎受到了熱情的邀請，不顧蘆花母雞的攔阻，一個接一個跳進了池塘。蘆花母雞慌了，沿著水塘的四周不停地奔跑著，叫著——或許它認為它的孩子們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但小鴨們在水面上游著，嬉戲著，新的環境讓它們忽視了蘆花母雞的存在。蘆花母雞終于累了，腳一軟，在岸邊蹲下來，默默注視著她的孩子們。

這一切讓二娘看得清清楚楚，蘆花母雞的腳軟了，她的腳也站酸了。見蘆花母雞不動了，二娘這才向它走去。二娘在蘆花母雞的身邊坐了下來，雙手托起它，讓它伏在自己的雙腿間。蘆花母雞望著小鴨們，二娘也望著小鴨們，望著望著，那只麻頭小鴨變成了瑤兒，那只黃喙小鴨變成了簡兒，那只不停地游動的小鴨變成了會兒……

“你這是怎么啦？”身后傳來二叔的聲音，二娘的思緒立即收了回來，側過頭，說：“這抱雞母舍不下兒，像跑了魂樣……”

“讓它醒抱就沒事了。”二叔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傍晚，雞進籠的時候，二叔從外面回來了，給二娘一顆丸子說：“雷獸醫給的解藥，給蘆花母雞喂下去吧，它明天就醒抱了。”

二娘將信將疑，從小鴨身邊捉住蘆花母雞，將丸子喂給它吃了。第二天，蘆花母雞果然醒抱了，不再在乎小鴨們去哪里。這回失落的是二娘了。小鴨們去水塘，她也跟了上去，像一只抱雞母坐在塘邊，愣愣地，那幾只在水面上嬉戲的小鴨，漸漸又變成了瑤兒、簡兒和會兒，淚水不覺掛在了腮邊……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感覺到二叔的手搭在她的肩頭。

“那解藥，給我也買一顆吧。”二娘淚眼婆娑地看著二叔。

“崽大不由娘，還得自己解啊。”

二叔說著擁住二娘，硬沒讓眼淚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