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非洲當臥底

文/沉潛

黃泓翔（左三）

本科就讀于復旦大學，碩士深造于美國常青藤大學，讀研期間活躍于多個國際組織，畢業時摘取全球頂尖咨詢公司面試offer……擁有如此光鮮履歷的中國青年黃泓翔，本應順理成章地坐在曼哈頓高聳入云的寫字樓里，從事一份高薪工作，卻最終選擇去非洲，當了一名出生入死的臥底。

忘不了的非洲

早在黃泓翔上小學時，距離中國萬里之遙的非洲，就已潛入他的腦海。從小喜歡閱讀的他，高二時幾乎看遍家鄉圖書館里的所有冒險類書籍，亞馬遜、非洲這些夢想之地的各種新奇動物，連同探險種子在黃泓翔內心深處生根發芽。

2011年6月，黃泓翔從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畢業后，直接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公共事務和國際發展碩士。入校不久，與一位厄瓜多爾同學的一番暢聊，激發了他去厄瓜多爾做田野調研的興趣。他詳細制作了一份調研方案，并參與校方評選，遺憾的是方案落選，沒能得到校方資助。考慮到路途不遠，他決定寒假期間自費前往。在老師、同學以及當地華人幫助下，黃泓翔不僅順利完成了項目，還參加了生態旅游團，深入到厄瓜多爾北部熱帶雨林，第一次和樹蛙、毛蜘蛛、食人魚等野生動物有了近距離接觸。

厄瓜多爾之行，給黃泓翔打開了一扇大門，每個假期他都申請參與相關調研項目。2012年暑假，黃泓翔前往巴西北部進行熱帶疾病防治和熱帶農業發展調研實習。三個月里，他不僅聽到了亞馬遜雨林里如夢似幻的潺潺流水聲，看到了雨林上空那遙遠的滿天星星，還和當地魚類學家跑到各個小島，徒手抓鷂魚，尋找巨骨舌魚，甚至喬裝成買家，深入巴西北部野生動物貿易據點，了解動物走私價格等相關信息。

此時的黃泓翔越發向往魂牽夢繞的非洲，無比懷念兒時從書本中熟悉的非洲草原上的動物世界。同時，非洲一些動物尤其是大象、犀牛慘遭殺戮的報道，更是揪緊他的心。一些盜獵者為了獲得完整的象牙把大象的臉生生砍掉，順著大象臉部涌出的鮮血，隔著千山萬水疼在他的心里。2013年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時，正巧南非的金山大學招募中國記者去非洲做象牙、犀牛角貿易的調查，他立馬報名并順利入選，黃泓翔放棄了全球頂尖咨詢公司面試offer，轉身前往非洲。

真實上演“無間道”

在南非，犀牛角、象牙、獅子骨、野生鮑魚的走私歷經五層利益鏈后，利潤暴漲。為了深度調查走私網絡和利益鏈條，黃泓翔主動要求做臥底，成為南非反盜獵部門特警的同伴。

2013年8月的一天，黃泓翔參與了一起抓捕行動。接到摸清交易細節的任務后，為了扮好香港大買家，他惡補港片，揣摩大佬神態，一遍一遍對著鏡子練習。當看到鏡子中那個個子不高、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孩，搖身變成香港大佬時，黃泓翔信心滿滿。可到了現場，還是止不住緊張。他強壓著內心的洶涌澎湃，和幾個持槍的黑人壯漢商談交易細節。最終，走私犯成功被捕。此后，黃泓翔在莫桑比克又經歷了一遍同樣的事情。根據這兩次臥底活動，他在國際媒體上發表了幾篇報道。之后，一些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紛紛慕名邀請他參與更多臥底調查。

第一個找到黃泓翔的是國際組織“神鷹網絡”機構負責人奧菲爾。2014年，奧菲爾和烏干達一個野生動物國際走私販多次較量。可奧菲爾派出的非洲調查人員，始終得不到對方信任，于是求助黃泓翔。黃泓翔到達烏干達后，給走私販頭目打電話，擺出大買家才有的趾高氣昂的派頭，可能是因為演得逼真，對方對他很信任。為了讓走私販真正放心，黃泓翔又到烏干達的一個購物中心去跟他們吃飯、面談。

隨后，就像電影情節一樣，和對方一步一步約好交易時間、地點和方式。敲定交易細節后，黃泓翔如約帶著錢，到小巷口交錢取貨。這時的他，盡管此前有過類似經歷，還是有些緊張和擔憂。他不知道警察突然出現時，對方會不會掏槍射擊離得最近的他。奧菲爾看出他的緊張，鄭重地遞給他一瓶辣椒噴霧。黃泓翔內心有點崩潰：對方如果朝我開槍，這瓶東西用處多大？幸運的是，警察突然出現時，罪犯沒來得及反應，就已被抓捕。

還有一次，黃泓翔和一個同事扮演情侶，去越南一個走私村偷拍野生動物交易過程。盡管他們故作輕松地談笑風生，還是沒能逃過走私犯警惕的眼睛。其中一個走私犯搶過他們的包，打開檢查。幸虧出發之前，“女友”故意在包里裝滿了衛生棉等女性用品遮蓋住了攝像機，才沒有露出破綻。而黃泓翔手里拿著的一聽可樂，自始至終不敢扔掉，因為底部藏著微型錄音錄像設備……如今每當回憶起那個片段，黃泓翔都感到后怕，“一旦出事，沒有人能救我們。”

黃泓翔一次又一次成功臥底，被一些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譽為“中國007”，稱其是“第一個做野生動物保護的中國人”。

架起一座橋

在臥底過程中，比出生入死經歷更令黃泓翔感受深刻的，是大家對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偏見。黃泓翔逐漸明白了當初那些組織點名招聘中國記者去做調查的原因。一次酒后，奧菲爾吐露了真言：“只要對方聽到你那帶著濃重中國口音的英語，一定會放下警覺。”原來，在非洲，商販看到中國人就像看到一個移動錢包，兩眼放光。所以，一張中國臉，是做臥底的最好掩護。中國人留下的負面形象，令黃泓翔難受不已。

一個奧地利紀錄片導演正在拍攝一部關于象牙貿易的片子，對黃泓翔的經歷很感興趣，力邀他參與拍攝。黃泓翔思考再三，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消除國際上對中國人的偏見。拍攝的畫面中，導演準備給他打馬賽克，被他拒絕：“我的這張中國臉，于西方人而言，能發現中國人參與到野生動物保護；于中國人而言，會覺得野生動物保護并不遙遠，也可以參與進來。”

黃泓翔沒想到這部紀錄片《象牙游戲》會獲獎無數，并入圍奧斯卡。影片的火爆，一方面提升了中國人的形象，另一方面，也讓黃泓翔無法繼續做臥底。

黃泓翔發現，野生動物保護問題不僅造成中國人在海外的負面形象，還成為中國人融入當地的一個阻礙，尤其是一些中國企業，對非洲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缺乏了解，導致出現一些誤解。黃泓翔覺得比起利用中國人身份去一線做臥底更有意義的，是去彌補溝通中的隔閡。

2014年，黃泓翔成立了一個叫“中南屋”的國際組織。“中”代表中國，“南”是外交學上發展中國家的意思，“屋”是指對話溝通理解的空間。保護野生動物就是該組織一項重要議題。他們參與剪掉盜獵者拉的鐵絲網，救助受傷的野生動物，還和當地大使館、野生動物保護組織一起去做公益徒步、彩虹跑等宣傳野生動物保護活動。黃泓翔還帶著中國青年去跟當地村民溝通，嘗試幫助他們把漂亮的竹制品賣到中國，增加經濟收入，減少盜獵野生動物的機會。

黃泓翔讓當地部落與動物之間達成了和解。肯尼亞東部有東、西察沃兩個國家公園，每年野象在公園之間遷徙時，都會踐踏和啃食莊稼。聰明的大象會搬來樹枝填滿村民專門深挖的溝壑，或者看到稻草人一兩天不動后不再理會。忍無可忍的村民揚言要殺掉大象。了解到這些情況，黃泓翔從中國籌集資金，帶著中國青年幫村民安裝一種太陽能燈泡組成的圍欄。晚上，大象看到這些閃爍的燈光覺得人在活動，就不會靠近。

一年多前，央視紀錄片《中國人在非洲》，將黃泓翔作為第一集的主角之一。BBC等一些國際媒體，紛紛報道他放棄高薪工作在非洲保護野生動物的故事。世界著名野生動物學家珍妮·古道爾欽佩地握著他的手說：“You are my hero（你是我的英雄）。 ”

有人為他放棄高薪工作而惋惜，有人對他行為的有效性表示質疑。對此，黃泓翔無怨無悔。他贊同珍妮·古道爾的說法——“你要相信，每個人都很重要，每個人都能發揮作用，每個人都能帶來變化。”黃泓翔堅信，如果我們都有這樣一份堅持和心意，我們就是改變這個世界的重要一部分。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黃泓翔（左）與國際調查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