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絲網(wǎng)的這一邊和那一邊

彭懿

兩個小男孩，被一道長長的鐵絲網(wǎng)隔開了。

鐵絲網(wǎng)外邊的小男孩叫布魯諾，9歲，德國人，爸爸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納粹軍官。他和姐姐、還有媽媽剛隨升遷的爸爸搬到了波蘭這個名叫“一起出去”的地方。透過窗戶，他看到有一道鐵絲網(wǎng)，里面有低矮的小屋、四方形建筑和兩三個煙囪，還有好些被士兵命令來命令去的人，不過他們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條紋衣服。他問過爸爸：“外面那些人是什么人？”爸爸微微笑了笑，回答說：“那些人……呃，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布魯諾。”

鐵絲網(wǎng)里邊的小男孩叫希姆爾，9歲，波蘭猶太人，爸爸是個鐘表匠。他們一家和許許多多的猶太人一起，被士兵抓上卡車，用火車運到了這里。他的個子十分矮小，瘦骨嶙峋，光頭，憂傷的臉是灰色的，穿著一件條紋衣服。

這一天，他們見面了，在一道隔離生與死的鐵絲網(wǎng)前面見面了。

“你好。”布魯諾說。

“你好。”小男孩說。

……

“我在進行一次探險。”他說。

“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男孩問。

“嗯，我找到了你。”過了一會兒，布魯諾說。

……

“每次我們離家出門的時候，她都會讓我們戴上這樣的臂章。”

“我父親也戴著一個，”布魯諾說，“在他的工作服上。很漂亮，這紅色的底，黑白相間的圖案。”在鐵絲網(wǎng)那邊的泥地上，他用手指畫了另外一個圖形。

“是的，但是兩個標志完全不一樣，不是嗎？”希姆爾說。

“從來沒有人給過我臂章。”布魯諾說。

“但是我也從來沒想要戴個臂章。”希姆爾說。

故事講到這里的時候，小說已經(jīng)過半。從這天開始，他們成了好朋友。每天下午布魯諾都會沿著鐵絲網(wǎng)走很長一段路，然后盤腿坐下來和希姆爾聊天，直到回家。每天，他都會問希姆爾，他是否可以從鐵絲網(wǎng)底下爬過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在鐵絲網(wǎng)的那一邊一起玩耍了，但是每天希姆爾都說不可以。直到……一年后的有一天。

布魯諾要跟媽媽一起離開這個叫“一起出去”的地方了，而且他還因為頭上長虱子，被爸爸剃了一個光頭。臨走前，希姆爾終于答應(yīng)幫他弄一身條紋衣服，讓布魯諾鉆到鐵絲網(wǎng)里邊來，讓他幫助一起尋找失蹤了的爸爸。布魯諾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走向黑暗，他把這當成了“一次偉大的探險”，覺得這也是一個“不錯的告別方式”。

第二天是個下雨天。布魯諾脫下外套，換上了條紋衣服。希姆爾讓他轉(zhuǎn)過身來，“太棒了。要不是布魯諾不像鐵絲網(wǎng)這邊的孩子們那樣瘦弱，那樣蒼白，根本就很難把他和他們區(qū)分開來。希姆爾彎下腰，把鐵絲網(wǎng)底部舉起來，于是布魯諾從底下滾了過去——他不知道，這一滾，他再也沒能走出這道鐵絲網(wǎng)。一個半小時之后，突然響起了哨聲，士兵把兩個孩子和另外一百多人團團圍住，命令他們列隊前進。夾在人群中間的布魯諾說要回家，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被人推擠著走進了一個完全密封的房間。

書里沒有說這是一個什么房間，正像這部講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德國法西斯滔天罪行的小說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殺戮、死亡和戰(zhàn)爭一樣，但我們知道這是一間毒氣室，這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用來屠殺猶太人的毒氣室。

布魯諾和希姆爾，兩個9歲的孩子就這樣度過了他們生命的最后時光——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希姆爾。”他說，“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希姆爾應(yīng)該張嘴回應(yīng)了他，但是布魯諾卻再也聽不到了，因為這個時候，前面的門突然關(guān)上了，房間里所有的列隊行進者都發(fā)出了大聲的喘息聲，而屋外則傳來了刺耳的金屬鈴聲。

布魯諾揚起眉毛，對這一切都不甚理解，但是他想，這可能是為了防雨，以免讓人們感冒。

然后房間驟然變得黑暗起來，盡管接下來一片混亂，但是布魯諾發(fā)現(xiàn)他還是緊緊地握著希姆爾的手，世界上沒有什么可以讓他放開希姆爾的手。

這樣一個結(jié)局，恐怕會讓所有的人始料不及吧？有人說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美麗的悲劇”。不管怎么說，我們會驚呆，我們會戰(zhàn)栗，我們會惋惜，我們會知道那段歷史是多么地駭人聽聞。愛爾蘭作家約翰·伯恩這部名叫《穿條紋衣服的男孩》的小說，就這樣通過一個對戰(zhàn)爭罪行一無所知的小男孩的視角，一步一步地揭示了歷史的真相。書里既寫到了超越種族的純真友誼，也寫到了戰(zhàn)爭對人性的摧殘，特別是孩子們那些關(guān)于穿條紋衣服的人、關(guān)于士兵、關(guān)于朋友的天真對話，更是讓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殘忍與痛楚。

伯恩說他在寫《穿條紋衣服的男孩》的兩年半里，幾乎都沒怎么睡覺。但他的付出得到了回報，這本書不但收獲多項大獎，還在全世界賣出了75個版本。盡管有人批評說這個故事不真實，太像一個童話，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今天的孩子們知道了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這黑暗的一頁。只有這樣，才會如該書的最后一句話所說：“所有這些事情都發(fā)生在很久以前，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重演。不會在現(xiàn)在的年代重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