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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比較到怨恨:對發達地區農村階層關系的探討
——基于浙江G鎮的調查

2018-03-03 10:44:47

楊 華 袁 松

(1.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2;2.浙江師范大學 法政學院,浙江 杭州 321004)

最近若干年筆者在東部沿海調研,一個強烈的感受是,由于私營經濟非常發達,農民的職業分疏和收入差異很大,當地農村階層分化和區分顯著,階層關系成為村莊最重要的關系類型。上層農民與下層農民之間的隔閡很深,相互之間缺少實質性的往來。上層農民對下層農民充滿了不屑和鄙視,下層農民則對上層農民滿腹牢騷和怨恨。下層農民對上層農民的這種怨恨情緒非常值得關注和研究,因為它不僅僅是下層農民個體性的怨恨,而是作為一個階層的下層農民針對上層農民的情緒氛圍,具有整體性和階層性的特征。它使得階層之間的關系朝著對立和沖突的方向發展,也影響著當地鄉村治理的面貌。

階層怨恨特指在農村階層高度分化下,下層農民針對上層農民的一種怨恨情緒,它產生于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在村莊社會面對面的互動中。階層怨恨是階層關系的產物。本文以浙江G鎮的調查為分析對象,嘗試考察階層高度分化背景下階層怨恨產生及溢出的社會過程。

一、怨恨的一般理論

根據舍勒等人的研究,“怨恨”(resentment)源自法語[1]3-4,是一種基于價值比較而產生的社會情緒,它體現的是怨恨主體的社會生存性無能感和虛弱感,并產生極具想象力的報復沖動,是一種消極的、負面的、包含敵意的情緒狀態[2]。這意味著怨恨并不是人類社會從來就有的,而是“現代性的后果”。

“平等”是比較和怨恨產生的前提條件,只有在平等關系下才會有人與人之間的比較與競爭,才因差異產生怨恨。舍勒認為“怨恨在目睹更高的價值時歡悅不起來,它將其本性隱藏到平等的訴求中”[1]128。等級社會不產生怨恨,在那個時代,個人的位置都是給定的,每個人的自我價值感和訴求都只是在其位置的價值內部尋找,所謂“各安其位,各得其所”,而沒有“非分之想”。但是近代以來,“天賦平等”的社會原則在理念上取消了等級制度觀念的正當性,形成了沒有內聚機制、相互漠不關心、攀比成風的“競爭社會”[3]。在這種制度中,等級之間而非等級之內的生存比較活躍起來,激發了每一個個體或群體、階層追求無邊界的、普遍的比較或競爭。

“挫折”是怨恨產生的外部動因。在現代“競爭社會”下,平等觀念在拋棄了身份等級的同時也模糊了“應得”與“欲求”之間的界限,激發每一個個體或群體追求認為屬于自己的,相互比較變得無限可能,人人都有權利與別人比較,但這又確實是一個事實上不能相比較的社會[4]。由于人們對合法手段的擁有和掌握受制于他們在既定的社會結構中的位置,在社會結構中就必然有一部分人被排斥在獲得合法手段之外。對于這一部分人來說,他們只有在同他人的價值比較中,才體驗到自身的價值,獲得社會認可和承認;同時,在價值比較中深感與他人的差距,而他們又沒有能力調動資源、采取措施去獲得比較對象的價值時,便會有受傷、挫折和焦慮的體驗。這個時候往往會產生針對比較對象的羨慕、嫉妒、仇恨、惡意、陰惡、報復感、報復沖動等情緒波動。因為正是比較對象的存在,才使他們的生存性壓力揮之不去。如果這些情緒不能及時化解而不斷被壓抑,就會催生怨恨情緒。化解途徑一是對比較對象的價值進行“斷頭術”,貶低之或視而不見;二是提出一種自己有能力或較容易獲得的新的價值觀。

對由比較而來的挫折的向外“歸因”是怨恨產生的內部條件。如果主體將挫折歸因于自身的原因,產生的是羞愧感,那么怨恨情緒就會慢慢消解。但是,“自我服務的歸因偏見,往往使人們傾向于將失敗和不好的事件歸因于外部環境,但是卻將成功和好的事件歸因于他們自己”[5]。因此人們往往會將價值比較中自己的低下歸因于比較對象的有意為之或不正當手段。這樣,他們就會產生不公平、不公正的被剝奪感,怨恨體驗就會進一步加深。比較者受傷的體驗越深刻,針對比較對象的仇恨感和報復沖動就越強烈。然而,怨恨者因為自身的無能而沒法對所恨的對象采取直接的行動,便只能咬牙隱忍、卑躬屈膝,在怨恨中壓抑自己的報復沖動[6]。但是,一旦這種自我壓制沒有見效,強烈的報復沖動就可能付諸行動,形成與價值比較對象的對抗行為,以宣泄不滿。

由上可知,作為平等的價值觀念與不平等的社會結構之間張力的產物,怨恨情緒主要積聚于社會下層,而處于高位階的人是被比較、被歸因的對象,他們在結構上免于怨恨[7],這說明“怨恨”天然地具有階層屬性。在東部沿海地區,這種“怨恨”源于下層農民同上層農民的價值比較而不得,上訪則是下層農民強烈報復沖動付諸的行動之一。

二、怨恨產生:分化、比較與生存性壓力

如果說怨恨首先產生于比較的話,那么為什么在城市很少感受到怨恨,而在東部村莊中的感受卻十分強烈。與城市陌生人社會不同,農民的分化與比較是在村莊熟人社會中展開的。階層怨恨是熟人社會的產物。

(一)村莊里的平等與分化

在傳統農村社會,村莊中有兩重結構制約著農民之間的比較和競爭,一重結構是以宗族血緣為基礎的“自己人”關系結構,“自己人”之間講究親情和面子,強調互助合作,某一人的成功被認為是宗親共同努力的結果,也是宗親共同的驕傲。因而宗族內部不主張攀比,尤其是人情酒席等具有展示性的儀式活動被規則嚴格限定[8]。另一重結構是村莊等級結構,也就是不同農民家庭由于對財富、聲望和權力等資源的占有不同,而處在不同的等級位置之中。不同等級的農民之間不僅資源占有不平等,而且人格結構也不平等,他們有各自的交往圈子、生活方式和價值目標。普通農民不會跟地主階級比較,后者也不會將自己的價值目標強加于前者。20世紀的歷次革命運動,尤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上述兩重結構都受到重創。村莊等級結構首當其沖,被國家機器著重摧毀,農民之間不僅在財富占有上相對平等,而且人格也平等了,平等觀念深入人心,農村社會實現平民化。同時,傳統血緣地緣關系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宗族組織不再具合法性,國家規則取代宗族規則獲得唯一的政治正確性,宗親“自己人”關系淡化,核心家庭在農村逐漸普遍化。核心家庭成了農村平等的、獨立的行動主體,這是它們相互比較和競爭的社會基礎。但在集體化時代,生產資料掌握在集體手中,農民家庭之間的差距主要源于勞動力占有的不同,因而差距不會太大,所以比較和競爭還沒有完全展開。

實質性的比較出現在改革開放以后。一方面,農村實行分田到戶,農民個體家庭掌握了主要的生產資料,核心家庭支配農業剩余,農民的積極性大幅提高;另一方面,國家各領域的變革也次第展開,尤其是市場化改革,為農民的非農就業(創業)提供了大量機會,在東部沿海地區這種機會更多。這樣一來,農民家庭生活在普遍得到改善的同時,經濟收入等方面也出現了差距。而之所以出現差距,就不再被認為是家庭勞動力多少的緣故了,而更多的是與核心家庭中夫妻倆的個人能力有關系,男子的個體能力最為根本。家庭搞得好、經濟收入高,說明夫妻倆有本事,反之則沒有能耐。在村莊熟人社會,農民相互之間信息是透明的,家庭之間一旦出現差距,很快就會被其他家庭所感知,其他家庭就要奮起直追,能夠追上并超過更好,如果超不過至少也不能落后于人家。這樣村莊變成了你追我趕、你趕我超的“競爭社會”。在比較和競爭中,各農民家庭誰都不服氣、誰都不甘落后,都盡力配置和調動家庭資源參與競爭,既改善了家庭條件,推動了農村社會的發展,同時也擴大了農民家庭之間的差距。那些勞動力多、努力程度大、個人能力強、敢闖敢拼的家庭,就更能夠抓住機遇,率先在經濟、生活條件等方面實現改變和突破,而有些家庭的改變則較少、較慢。經過20多年的發展,在東部農村就形成了巨大的經濟分化,農民之間又因經濟上的分化而在生活方式、交往圈子、消費觀念、價值標準、居住格局等方面產生巨大差別。村莊里出現了顯著的社會分層,過去相差無幾的農民被分割在不同的階層位置上。

G鎮是東部農村發展和農民分化的典型。G鎮位于東部沿海,轄17個行政村和6個社區,常住人口13萬多人,其中戶籍人口6.3萬人,流動人口近7萬人。G鎮農民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從五金加工創業,現已有2家中國500強企業、6家上市企業、2家百億元企業、6家10億元以上企業、300多家規模以上企業和4000多家中小企業①。農民多數已“洗腳上田”,在不同行業就業,真正務農家庭不到10%。由于形成了多元就業格局,農民的年收入差別很大,從兩三萬元到上千萬元不等。農民對社會聲望和權力資源的占有與經濟收入相匹配,因而從經濟收入差異可以將農民分為上層農民、中間農民和下層農民[9]。上層農民是先富農民,占農民總戶數的10%左右,他們經營著中等規模以上企業,年收入在200萬元以上。中間農民經營著中小企業、家庭作坊或者是個體工商戶和技術管理人員等,占總戶數的30%,年收入在20萬元至50萬元不等。下層農民包括普通農民和貧弱農民,前者年收入在5萬至15萬元之間,占總戶數的50%,是村莊最大的群體,他們屬于農村的打工階層,后者是半工半耕或純務農戶,年收入在2萬至5萬元不等,屬于村莊最貧窮的人家,占總戶數的10%左右。

(二)熟人社會里的比較

雖然村莊客觀上形成了階層間的等級結構,但是集體時代成長起來的這一批農民并沒有因此而重塑等級觀念,他們仍然秉持“平等”觀念,一旦跟自己差不多的人超過自己,或者自己跟人家比出現差距之后,心里就不甘心也不服氣,一定要追上人家甚或是超過人家。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落后者還可以跟領先者競爭,還有機會趕上人家。但是如果在2000年左右沒有創業成功并趕上人家,那么這之后就不再有可能了,因為差距太大了。此后,階層之間你追我趕式的競爭也就不存在了,但是這并不代表比較也沒了。

那么相互比較的會是誰?按照一般常理,下層農民應該首先跟中間農民進行比較,一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太大,下層農民可以通過努力較為容易地達到中間農民的標準;二是他們之間的交往比較頻繁,更容易相互比較。但是村莊中比較的邏輯是所有農民向最高收入者看齊,最高收入者的經濟狀況、行為模式和消費觀念對其他人構成示范。這是因為上層農民群體在村莊中產生了規模效應,影響了其他農民的行為。如果村莊中的富人只是個別現象,那么他們的行為就會被看作是偶然事件,不會對其他農民構成壓力。跟上層農民比較,中間農民雖然有差距,但是“勒緊褲腰帶”尚能勉強達到上層農民制定的標準,但是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的差距太大,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達到上層農民的水平。

對于下層農民來說,村莊的比較包含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自己與他人進行比較。就是作為一個人格上與他人平等的人,將自己與上層農民進行比較。這種比較是不自覺的、每時每刻的,它會在內心深處刻畫自己的差距與落后,從而產生焦慮和自卑心理。另一個層面是村莊將自己與他人進行比較。就是村莊會把兩個起點相同、現在卻出現巨大差別的人進行比較,起點越是一致,這種比較就越有可能發生,村莊會毫不留情地鄙視落后者,而稱贊領先者。所以兄弟、堂兄弟、鄰里之間最具可比性,村莊也多拿他們來對比。這種比較會給落后者帶來籠罩性壓力,使他們在村莊里抬不起頭來,有被村莊邊緣化的感覺。

村莊比較對于上層農民而言是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展示與炫耀,對于下層農民來說卻是暴露了自己的無能與虛弱。比較的失敗給下層農民帶來了巨大的“生存性壓力”。這種無處不在的壓力直接來自上層農民,整個村莊成為一個“壓力場”,只要踏進村莊,這種壓力就會撲面而來,下層農民恨不得趕緊逃離村莊。但是對于多數下層農民來說,村莊作為熟人社會,除非搬走,否則不可逃脫。一是源于村莊信息的透明性和對稱性。在村莊里每一個人都是“透明人”,相互知根知底和共享信息。對于下層農民來說,只要待在村莊,就無法把自己封閉起來,也不能屏蔽來自上層農民的信息。二是源于村莊互動的在場性。村莊里的階層互動是在場的、面對面的,階層關系是具象可見的,壓力直接從對方身上來。三是源于村莊價值的共享性。村莊共享一套價值觀,只有達到它的要求,才能獲得承認。村莊價值觀由強勢群體引領,弱勢群體無法提出對立的價值觀。

對于下層農民來說,不幸的是上層農民還留在村里,其結果,一是雙方的交互關系不可避免。由于下層農民敏感于自身的落后,即便上層農民隨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被認為是“顯擺”或“嘲諷”,因而倍感壓力。二是上層農民的價值目標成為村莊比較的價值目標。下層農民無法對上層農民進行“斷頭術”,即提出新的價值目標或否定上層農民的價值目標,除非自甘“邊緣”和墮落。但是,因為差距太大,下層農民達不到上層的價值目標,遂壓力無以名狀。假若上層農民搬出村莊,那么下層農民比較的對象就是中間農民,后者的價值目標相對容易達成,壓力和焦慮就會相對較小。

質言之,熟人社會沒有退出機制,上層農民又在村,下層農民就不能規避與上層農民的互動,就得直面由互動帶來的壓力。

(三)上層農民在村莊中“刷存在感”

跟中西部地區富人走出村莊到城市定居、不再參與村莊面子競爭和價值生產不同,東部地區的富裕農民并沒有搬出村莊,他們還待在村莊中參與村莊社會關系和人情往來,希望在村莊中獲得承認和尊嚴,甚至引領村莊的價值標準。這源于東部地區已經實現城鄉一體化以及上層農民對當地產業鏈的依賴。“富人在村”本身就構成對下層農民的壓力,更致命的是他們還在村莊里刷存在感,刺激下層農民本已敏感、脆弱的神經。

上層農民最大的存在感就是他們在村莊中的實業。他們在村莊中占地辦工廠、企業,辦的企業越多,說明財富越多、能耐越大。這些廠房、工地的顯示度很高,直逼下層農民的視線。下層農民不能對這些企業視而不見,唯一能避開的就是堅決不到本村的企業打工,以減少刺激和傷害。次之的存在感是,上層農民雖然在市縣鎮有房產,但是他們卻仍在村里修建富麗堂皇的獨棟別墅,且多數時間還住在這里。而下層農民則因為申請不到宅基地和沒有足夠的資金修建別墅,他們多數人仍然生活在狹窄、破舊的老村落的平房里。上層的別墅區與下層的老村落形成鮮明對比,前者被稱之為“富人區”,后者則是“窮人區”,兩相比較,非常扎眼。下層農民每天外出務工、下班回家都要經過“富人區”,每經過一次就要受一次傷害。即便有的富人沒有長期在村莊居住,但矗立的別墅就象征著他們在村,對下層農民的壓力撲面而來。再次的存在感是上層農民開著幾十萬至數百萬的豪車進村。他們直接進村入別墅也就罷了,然而他們每碰到一個下層農民都要搖下車窗跟人打招呼,這對富人來說好像是謙虛禮讓、顧念鄉情之舉,但下層農民認定這是富人在顯擺,盡管他們厭惡至極,卻又只能忍氣吞聲地陪笑臉應付。另一個存在感是在村莊中大宴賓客。上層農民的社會關系具有生產性,他們通過大擺筵席來擴大社會關系。上層農民的各種宴席已經擺到了幾十桌到上百桌的規模,宴席的價位達到每桌幾千元,而人情禮金的起步價則在千元以上了。這個檔次的酒席和人情成為當地的標準,下層農民也要達到這個標準,否者就是待客不周,是很丟臉的事情。所以他們為了達到上層農民設定的酒席檔次,只能降低酒席規模,或者減少辦酒的次數,或者有的人情就不趕了,以維持最低檔的面子。每次上層農民辦酒席,下層農民就要受煎熬,一是自己辦不起這么高檔次、大規模的酒席,這一對比心理落差很大;二是糾結要不要去參加酒席,參加了禮金太重,自己承受不了,不參加則沒面子,還會中斷與上層農民的關系。

(四)下層農民的生存性壓力

上層農民在消費模式、言行舉止、教育文化、修為儀態等方面刷存在感,刻意與下層農民拉開距離,以炫耀自己的與眾不同,一旦其他農民趕上和接近自己的標準,他們就會立刻刷新標準,從而不斷抬高村莊生活和消費的標準。對于普通農民來說,要達到上層農民引領的標準越來越困難,自己與上層農民的差距就越來越大。比較的差距越大,越顯出自己的無能與失敗,生存性壓力也就越大。所謂“生存性壓力”,就是指在比較中達不到他人引領的標準,由此帶來對于個人成功和生活意義的焦慮,它涉及到人的自我實現和存在的價值感。

在傳統農村社會,農民存在的價值感不需要從與他人的比較中得來,他們在既定的位置完成既定的價值目標便可獲得生活的意義和價值感。但是在現代社會,傳統等級結構及其觀念被打破,個體實現了平等,他們的位置不再確定無疑,他們必須在與他人的比較中獲得位置感和存在的意義。平等讓每一個人都有了比較和通過努力獲得成功的可能,但是社會的總體資源是稀缺的,不可能被所有的人同等地掌握,它們只能不均衡地分配在不同的群體之中,不平等和異質性就會產生。因為資源的不均衡分布,總有一部分人無法在比較中實現自我和獲得價值感。下層農民在與上層農民的比較中是落后者和失敗者,他們怎么努力也達不到上層農民的標準,難以獲得村莊的認可,被上層農民所鄙視和排斥,生活在村莊的“邊緣地帶”,因而他們的生存性壓力很大。

三、怨恨的表現與應對

如果上層農民不在村,下層農民的比較對象就是中間農民,就容易達到村莊的標準而獲得價值感,他們的生存性壓力就容易化解,但是上層農民的在村使得他們永遠都無法達到村莊標準,生存性壓力就會揮之不去。

(一)怨恨的表現

下層農民在與上層農民的比較中深受傷害,他們整天生活在極度壓抑的氛圍中,承受著沉重的生存性壓力,久之便對上層農民生發負性情緒波動。正如舍克所言,“怨恨產生于一個人為他人或環境所迫,不得不繼續呆在自己所不滿意,與自我評價不相稱的環境中的時候。”[10]這些情緒都是因為自身無能而針對上層農民的反應性情緒。這是階層怨恨的初始階段,主要表現為:

1.怨恨批評

在社會結構性限制下,下層農民會感覺他們的失敗是一種無以改變的“宿命”,在多數農民那里也就不會產生切實改變這種狀況的力量,進而只能導致缺乏任何積極目標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批評[11]。它表現為下層農民對上層農民及村干部的行為皆持否定和懷疑的心態,無論什么行為都從負面加以評判;他們把自己定位在“弱勢群體”的道德制高點上,道德評價高于事實本身,只要是下層農民跟上層農民發生沖突,無一例外是后者的問題;他們往往表現出典型的“怨婦”心態,把農村社會描述得一片黑暗,認為下層農民有的只是血淚史,抱怨農村一直在倒退。怨恨批評沒有特定的目標和訴求,更沒有確鑿的證據,乃至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和漫天想象,但卻言之鑿鑿、怨氣沖天。怨恨批評雖能一時宣泄不滿,但它產生的是消極氣氛,難以促發積極行動,只能使人沉浸于更憤懣的氛圍里。

2.怨恨解釋

它是怨恨批評的一種形式,表現為對上層農民及村干部行為的反向認知和解釋。只要涉及到上層農民及村干部的事情或行為,無論對錯、得當、好壞與否,皆往壞處想、往負面理解。主要表現為:①本該贊美的卻否定。譬如村干部執行系列惠民政策,對下層農民生活的改善有好處,而后者卻認為這是富人在拿公家的錢搞政績工程收買人心。②本該支持的卻反對。工業園或企業落地本村對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提高就業、增加農民收入都有好處,但下層農民卻極力反對,他們主觀地認為這是“富人在圈地”。基層政府在農村的許多工程建設,農民也想象其中會有腐敗現象,而不予以支持。③本該理解的卻嘲笑。2013年,G鎮許多中小企業因為貸不到款而紛紛破產,這原本是可以理解乃至被同情的事情,下層農民卻幸災樂禍,認為這是對上層農民的報應。④對于有些不應提倡的行為,下層農民卻予以理解、欽佩和贊賞。2013年7月,我們正在G鎮調查時,正好發生了“冀中星首都機場爆炸案”,當被問及此事時,G鎮下層農民對冀中星普遍持同情態度,對其行為表示理解,甚至有些老上訪戶稱他們也可能做出同樣的事情。而且,他們也樂見和推崇暗地破壞工廠設備、往別墅區拋灑垃圾糞便、倒賣工程設備、給村干部制造麻煩等行為。

3.怨恨想象

怨恨內含報復沖動,但怨恨主體因自身的軟弱無能沒法實施對比較對象的報復行動,只能轉化為報復想象。在G鎮農村,怨恨想象包括:①既然無法否定上層農民的價值目標,就否定上層農民致富行為的正當性。下層農民把上層農民賺的第一桶金歸結為“投機倒把”和“送禮行賄”,把企業的發展和升級歸結為“官商勾結”“偷稅漏稅”和“倒賣土地”,把上層農民競選村干部諷刺為“為了撈更多的錢”。②制造上層農民和村干部的謠言。下層農民在村莊中制造上層農民和村干部勾結起來非法賣地圈地、貪污腐敗、行賄受賄及亂搞男女關系的謠言,這些謠言雖不至于引起上級政府的查處,但也容易使謠言對象陷入輿論漩渦。③對上層農民進行污名化和標簽化。污名化是一個群體將人性的低劣強加在另一群體身上并加以維持的動態過程,它是將群體的偏向負面的特征刻板印象化,貼標簽是其具體策略。下層農民在談到上層農民和村干部時,習慣于將“混子”“黑老大”“蹲過監獄的”“砍過人的”“書記的鐵哥們”等標簽安在他們頭上,以示不屑。怨恨想象在實質上是下層農民針對上層農民的話語權抗爭。通過上述想象和建構意在貶低上層農民的“能力”和矮化他們的形象,為自己的“無能”辯護,建構自身的合法性,拉平與上層農民的心理距離和社會地位,實現想象的平等訴求。

(二)怨恨的應對

盡管怨恨批評、解釋和想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下層農民的生存性壓力,但怨恨終究是一種負性的情緒,長期積郁心中而不得宣泄會給主體帶來心理疾病。有的下層農民被人看不起,長期生活在村莊主流之外,心理壓力大,甚至患上了抑郁癥。因此,在下層農民沒有能力將對上層農民的報復心付諸行動之際,下層農民為了舒緩心情,減少生存性壓力帶來的傷害,他們會采取如下措施:

1.過度剝削自身勞動力

盡管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相比較,不僅自己這一代人趕不上,甚至他們的下一輩人也無法企及,但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并沒有因此而自暴自棄、自甘認命,他們仍然希望通過自身的努力使自己的生活狀況得到改善。即便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與上層農民或中間農民比肩看齊,但至少在某些方面看起來要跟他們差不多,譬如在縣鎮給兒子買套房子結婚、給女兒配備盡量多的嫁妝、在酒席檔次上達到基本標準等。于是他們充分配置家庭勞動力資源,甚至過度剝削和壓榨自身勞動力。他們中的青壯年或中年農民,很多人都是白班加夜班一人打數份工。下層農民家庭的老年人也感受到子代競爭的壓力,為了不給子代添負擔,他們往往在村莊周邊打零工自己養活自己,還將結余的錢資助子代。下層農民家庭的日常生活可謂節衣縮食,有的家庭甚至一個月才吃一次魚肉,晚上也不點電燈,有的家庭取消過去必辦的酒席和必趕的人情,為的是掙得最低限度的面子,不至于在人家看來完全沒有臉面。

2.退出村莊關系網絡

熟人社會的社會關系不可逃離,即便不直接交往,也要面臨來自其他農民各方面的信息,所以比較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間接的交往總比直接的交往所帶來的壓力要小些。所以,下層農民為了減少壓力,緩解負性情緒,會盡量退出與上層農民直接的、面對面的交往。一是不參加上層農民的酒席,以免被大規模和高檔次的酒席直接刺激。二是不到本村的工廠和企業里打工。本來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發小,一個成了大老板,一個淪為打工仔,如果后者還要給前者打工,那么這種身份的對比太強烈,下層農民受不了。三是退出與上層農民的社交活動。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從小一起長大,本來關系很好,但是上層農民的交際是高消費行為,本身是一種財富的展示,而對下層農民來說則是直接的視覺沖擊。四是盡量不參與村莊的日常交往和公共活動,包括串門、街邊聊天、集體活動等。上層農民聊天一般都是海闊天空地展示自己,如旅游購物、購車炒股、貴族學校、名牌服飾等,一經比較下層農民的自卑感和屈辱感就會涌上心頭。而且即便沒有上層農民在場,聊天的話題也多是牽涉到上層農民的吃穿住行等方面,上層農民的信息就會無孔不入地從四面八方而來,下層農民擋都擋不住。與其到公共場所去受刺激,還不如一下班就窩在家里,眼不見心不煩。

3.掩飾和偽裝自我

不管下層農民如何退卻,他們只要在村莊中生活,終究避免不了要與其他人交往。在村莊比較中,交往實際就是一種臺面上的展示。下層農民無法像上層農民那樣通過炫耀乃至揮霍財富來展示自我,但他們又不想在展示中直接被擊敗,于是就必須掩飾和偽裝自己。這是下層農民應對生存性壓力的常見策略,在生活中具體表現在幾個方面:一是酒席檔次一定要達到上層農民的標準,于是便減少酒席次數,或者減少酒席規模。上層農民一般辦幾十或上百桌,而下層農民一般則控制在十幾桌,有的低至幾桌。這樣,雖然在規模上沒有面子,但是至少請的客人吃到了高檔次酒席,不會到外邊說閑話,保住了最低限度的面子。二是硬著頭皮購置十幾萬價位的轎車。在G鎮,汽車是生活的標配,沒有汽車等于落入底層。上層農民擁有幾十萬乃至數百萬的豪車(有的人有數輛),中間農民也有四五十萬元的豪車,而下層農民一般對汽車沒有需求,也養不起車,但是他們為了面子也要買車。三是穿戴假冒的名牌服飾,在公共場合以假亂真,以免被人看扁。四是備置兩種香煙,比如:一種便宜的硬白沙,一種貴的軟中華,平時抽硬白沙,到交往的場合才拿出軟中華。掩飾和偽裝的結果是:在公共場合的比較中表面上沒有被人家瞧不起,其虛榮心暫時得到了滿足。

四、怨恨的歸因與階層化

在G鎮農村各階層中,上層農民和中間農民是村莊比較、競爭的優勝者,他們不會對其他階層有怨恨情緒,只有下層農民對上層農民有怨恨情緒。但是調查發現,并不是所有下層農民都對上層農民有怨恨情緒。下層農民中的普通農民的怨恨情緒最大,而貧弱農民的怨恨情緒則較弱,持續時間也不長,這與他們對怨恨情緒的歸因方向與怨恨的階層化有關。

(一)下層農民的怨恨歸因

怨恨歸因有兩種方向,一種是向內歸因,一種是向外歸因。如果怨恨主體把怨恨歸結為自身的原因,那么怨恨主體就會羞愧難當,怨恨很快就會消解;如果是向外歸因,怨恨主體就會認為自己是沒有得到公平對待的受害者,假如不能改變這種狀態,怨恨就會得到強化。

下層農民中的貧弱農民,他們是農村中資源占有最稀少的農民,不僅缺少使自己的家庭條件改善、爭取向上流動的資源(如高質量的關系網絡),而且家庭中多有老弱病殘,缺少壯勞動力。他們跟中間農民相比都相差太遠,更難以達到上層農民的標準。于是他們早早地就“認命”了,既不跟中、上層農民競爭,也不跟他們比較,他們甚至放棄了使自己過更好生活的念頭,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如果說之前還因為比較而有所怨恨的話,他們很快就會把自己的落后與失敗歸結為自身的原因,包括無能、懶惰和愚蠢,怨恨的情緒很快就消失了,他們因此也被村莊徹底邊緣化。

貧弱農民因為比較凸顯了自身的懦弱和無能,而自己又無法通過努力改善狀況,于是在交往中過于自卑和自閉,羞于跟村民往來。但是交往和價值的需求是人最基本的需求。正當此時,基督教進村傳教,基督教所宣揚的教義正好符合貧弱農民的實際情況,于是他們便投入到它的懷抱。教會內部交往較為緊密,活動比較頻繁,還有互助合作。基督教宣揚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上帝安排好的,貧弱也是上帝的安排,與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無關,這使得貧弱農民獲得了心理安慰。基督教還為貧弱農民提供了另外一套關于成功和尊嚴的價值標準,那就是為上帝“做功”,而不是賺取更多財富,這也正好契合了貧弱農民占有財富少的現狀。于是,貧弱農民在基督教里不僅滿足了交往的需求,而且還獲得了另外一套價值標準,他們在教會內部獲得承認和尊重。這樣,在農村就形成了兩套信仰體系,上層農民信仰佛教,貧弱農民皈依基督教。

無論是退出村莊比較和競爭,還是加入基督教,貧弱農民事實上遵循了一套有別于上層農民的價值標準。而普通農民與貧弱農民不同,他們沒有在價值標準上另辟蹊徑或自甘邊緣化,也沒有將怨恨向內歸因,而是將自身的處境歸結為上層農民的剝奪。底層怨恨產生的前提是上層農民的在村,它源于村莊的比較,但不是上層農民直接造成的。與貧弱農民相比,普通農民之所以向上層農民歸因,與以下因素有關:

其一,相較于貧弱農民,普通農民自身素質較高。普通農民家庭中壯勞力充足,較少老弱病殘拖累,而且他們自認為自己在能力和努力程度上都不亞于上層農民,他們甚至過度剝削自身勞動力,即便如此還是不能取得成功,也就不能歸結為自身原因了,而是與外在條件有關,尤其是與他們認為不公平的競爭環境有關系。

其二,相較于貧弱農民,普通農民與上層農民的差距要小一些,與中間農民的差距更不大。一方面,他們普遍認為,既然中間農民都能通過努力達到上層農民制定的標準,為什么自己就不能?于是他們不甘輕易“認命”,心中憋著一股“氣”。如果他們此時向內歸因,就等于自己“認慫”,破罐子破摔。為了“爭一口氣”,他們就必須向外尋找自己失敗的原因。另一方面,由于與中間農民、上層農民的差距沒有貧弱農民那么大,他們就更容易感受到來自與上層農民比較的壓力,包括被鄙視和不屑。他們心中憋的那股“氣”就更大,更不容易消解。相對來說,貧弱農民與上層農民的距離較遠,感受到的直接壓力較小,其怨恨也就較容易向內歸因而化解。在普通農民中,怨恨情緒最大的是中年婦女,這可能與中年婦女是村莊生活的主角有關。中年農村婦女對村莊生活的介入較為徹底,在村內也喜歡談論家長里短并與人攀比,也就更容易感受到來自與上層農民比較的壓力,進而怨氣就比較大。

其三,上層農民在村莊中做了一些讓下層農民覺得不公平的事情。普通農民要將自己的失敗歸結為上層農民,就得找到上層農民行為中與己相關的問題,從而將自己的失敗與上層農民的行為勾連起來。

(二)上層農民的資源壟斷與怨恨的階層化

上層農民壟斷村莊公共利益再分配的權力,將下層農民排斥在利益分配之外,由此造成下層農民的不公平感和被剝奪感,是下層農民怨恨外向歸因的直接原因。

上層農民利用已經獲得的經濟上的優勢,通過炫耀性消費、人情往來及加入社團組織擴大社會交往圈子,壟斷了鎮域范圍內優質的社會關系網絡資源。他們還通過自己的消費模式和觀念引領村莊的評價標準,將消費能力構建為村莊唯一的價值標準,從而壟斷了村莊關于何為成功的文化價值資源。從2002年開始,上層農民通過組成競選團隊參與村級選舉,并通過巨資賄選上臺壟斷村莊政治權力,完成村莊政治精英的更替[12]。無論是市場資源還是社會關系和文化價值資源,抑或是政治權力資源,對于上層農民來說掌握其中一種資源就可以增進其他的資源。譬如,通過社會關系網絡可以獲得市場信息、信貸、客戶等資源,從而有利于企業的生產和發展;通過壟斷政治權力資源,可以獲得政府項目、稅收優惠、銀行貸款、土地指標等,亦可以使企業突破瓶頸;當然,獲得政治權力在上層農民看來也更有聲望,更被人所趨附,社會關系網絡也會擴大。

上層農民壟斷并總體性占有這些資源,將下層農民排除在分享這些資源之外,使下層農民無法獲得其中任何一種資源,從而阻斷了他們取得成功和向上流動的任何可能的機會。這對下層農民來說是一種機會剝奪,加深了下層農民對上層農民的怨恨情緒,使怨恨的外向歸因又推進了一步。但是,上層農民總體性占有資源畢竟沒有直接針對下層農民,也沒有給下層農民造成直接的損失,因而還無法實現外向歸因。

上層農民通過直接或推薦代理人競選村組干部,構建了以村莊政治權力為中心、以上層農民為主導的村莊公共利益再分配結構[13]。在對農村“三資”監管不到位的情況下,上層農民利用這個結構瓜分和攫取村莊公共資源,中間農民通過村莊派系成員身份也在其中分得一杯羹,而下層農民則被徹底排除在該結構之外。比較典型的譬如村干部通過政治運作將稀缺的宅基地指標分配給上層農民建別墅或工廠,而下層農民則無宅基地建房娶媳婦;上層農民強行霸占村莊的集體土地、山林、魚塘等不交租金,辦廠、開店不交水電費等,村干部為了選票和照顧面子而睜只眼閉只眼;村干部制定有利于上層農民的政策分配村莊資源,比如由村里給村民墊付水電費,這明顯有利于辦廠、辦企業水電費支出巨大的上層農民,而對一個月只有幾十塊錢水電費支出的下層農民來說并無實質好處;政府大量的項目進村,都由上層農民承包,下層農民沒有任何機會,等等。

村莊公共資源(利益)具有兩個明顯特征,一個是公共性,村集體成員都有平等分配(或享有)的機會和份額。下層農民自然也把自己納入村莊公共資源的分配主體之列,希望從中分配到應有的份額。但是在上層農民主導的分配結構中,他們的分配權利被剝奪,利益受到直接的損害,從而怨恨報復沖動更加強烈。另一個是再生產性。G鎮地處沿海發達地區,諸如資源、資產、資金和項目等村莊公共資源密集,獲得這些資源就能夠為后面的發展提供基礎和創造條件。上層農民壟斷了村莊公共資源,對其個人和企業的進一步發展至關重要,而下層農民無法獲得這些資源,則意味著失去了這樣一個發展的機會。兩相比較,下層農民的不公平感和相對被剝奪感也更為強烈。他們甚至顛倒了上層農民與村莊公共資源再分配的關系,固執地認為上層農民是首先獲得了公共資源才辦了企業發了財。所以他們認定上層農民的財富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得來的,乃至他們的道德品質都有問題,其結果是,下層農民意識到他們之所以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失敗的命運,不是因為自身的無能和懶惰,而是源于上層農民的剝奪和排斥。這樣,下層農民最終完成了怨恨的外向歸因,他們將怨恨的矛頭直接對準了上層農民。

在完成外向歸因前,下層農民的怨恨情緒是自發的、個體性的和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緒反應,由此帶來的是負性的恥辱感和自卑心態。但是一旦完成外向歸因,這種怨恨情緒不再是因比較而落后的恥辱的體驗,而是意味著對上層農民的不滿和控訴,內心擁有強大的正義的力量,因而完全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怨恨情緒在滿足了一致對準上層農民、擁有正義訴求和公開化三個條件后,也就實現了階層化的轉化。怨恨的階層化就是怨恨從個體性的怨恨上升為階層性怨恨的過程,它由下層農民的個體互動式體驗轉化為階層關系中的體驗。個體怨恨是個體在比較中的體驗,是個體無能和落后的產物,而階層怨恨使得下層農民不再糾結于個體的恩怨得失,而直接針對的是不平衡、不公平的階層關系結構和村莊再分配結構。怨恨的階層化深化了下層農民的怨恨體驗,強化了他們對上層農民的仇恨感和報復沖動。

五、怨恨的喚起與溢出

下層農民的怨恨報復沖動與兩個因素呈正相關,一個是再分配結構對下層農民的排斥程度。排斥越深,下層農民的怨恨體驗就越強烈,其報復沖動也越強烈。另一個是下層農民對自身權益的認知程度。他們越認為村莊公共利益有自己應得的一份,那么他們被排除在分配之外的不公平感就越強,就越有怨恨體驗和報復的沖動。

階層怨恨無法通過個體的“認命”得以化解,當它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個體的壓制也不再起作用,在某些事件的觸發下,怨恨就可能被喚起,集中表現為對上層農民的報復行動。報復性行動的目的是為了宣泄情緒、舒緩心情,也是希圖打破既有利益再分配格局,實現村莊利益再分配的公平化。

報復行動的觸發事件主要是一些比較重大的村莊利益再分配事件,或者是下層農民個體利益受損的事件。下層農民在事件中感受到強烈的不公平和被剝奪感,遂興起了報復行動。村莊重大利益再分配如征地拆遷中土地增值收益的分配,下層農民認為其中有不公平,便出來當“釘子戶”或上訪甚至搞其他的破壞。個體性利益受損事件如申請宅基地未果,而同村的上層農民卻修建了宅基地超標的別墅,這種對比也使底層個體感到不公平,遂狀告村干部。由于G鎮利益密集,農村正處在快速城鎮化的過程中,土地增值較快,國家項目也較多,因此,村莊公共利益的再分配機會很多,這樣就使得觸發怨恨情緒爆發的幾率很高,每次利益再分配都會觸發一波或數波的農民報復行動。

報復行動既有個體性的,也有集體性的。個體性報復行動包括辱罵、焚燒廠房、向別墅區丟垃圾、給輪胎放氣、偷盜等,還包括當“釘子戶”、上訪等。這些行動很容易被上層農民調動資源各個擊破。集體性報復行動包括當“釘子戶”和上訪。在大面積的征地開發中,被征地的下層農民會不約而同地當“釘子戶”,而集體上訪則會出現在所有重大利益再分配之后。與當“釘子戶”的自發行動不同,集體上訪由上訪組織者、上訪成員和上訪支持者組成。每次上訪的組織者有兩到三人,成員有幾人到幾十人不等,上訪支持者則不直接參與上訪,但是提供情感、智力、金錢和物質支持。

由于上層農民的資源體量和調動資源的能力較大,諸多報復行動(包括當釘子戶)容易被他們所壓制。當沒有其他力量能夠對抗上層農民時,上訪就成了下層農民最后的救濟渠道,它通過引入國家力量進村試圖打破既有利益再分配格局,宣泄對上層農民的不滿[14]。所以,很大一部分下層上訪與上訪者的直接利益并無瓜葛,他們選擇上訪純粹是為了“出一口氣”,或者是“維護公平正義”,甚或是看不慣“有錢人太貪心”。上層農民將上訪者污名化為“得了紅眼病”“為了搞錢上訪”“見利忘義的人”等,生活中處處打壓、排擠他們,甚至阻斷他們的社會關系、破壞其子代成婚等,以此迫使他們退出上訪。上訪成員和新上訪者較容易被上層農民分化瓦解,而上訪組織者則難以被收買,不會因恐嚇而退出上訪。

上訪組織者一旦作為下層農民的代表踏上上訪之路,就很難從上訪中全身而退,這與下層農民的怨恨動員有關系。下層農民通過上訪組織者反映問題,他們的情緒支撐著上訪組織者的上訪行為,這就使得問題源源不斷地被塞進上訪者的口袋,變得越來越復雜和難以解決,上訪之路也就成了漫漫長路。如果上訪組織者停止上訪,下層農民就會認為他們收了黑錢才息訪,因而會疏遠和看不起他們。為了不被下層農民給邊緣化,他們就得硬著頭皮繼續上訪,即便裝模作樣也要隔一兩天到鎮里去轉一圈,或者每個季度到北京走一趟。上訪逐漸成為上訪組織者的生活方式,他們很快就成為老上訪戶。

在上層農民的圍追堵截之下,大部分農民退出了上訪,只有上訪組織者和上訪老戶能夠突破上層農民與基層組織編織的“權力-利益”的結構之網[15],到更高層級的政府上訪。然而即便是進京上訪,也還得回到基層來解決,上訪農民就還得遭遇上層農民編織的網絡,使得問題在基層難以解決,或者說只有部分會得到解決。沒有解決的問題,就還得到更高層級反映,并再次回來解決,上訪者就還要與上層農民對決,效果依然如故,那么,下層農民的多數上訪只能在無效中循環,其結果是,下層農民的怨恨情緒會溢出為對基層政府及其官員的怨恨。

從以上分析可知,下層農民的報復行動雖然被壓制,而較少有實效(未能打破既有利益再分配格局),但是它至少付諸了行動、宣泄了情緒,使怨恨不至于郁積而過于傷及自身,但也使得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的關系從半遮半掩的對立,走到了臺面上的對抗。至此,只要涉及村莊公共利益的分配和調整,無論其中是否有貓膩和不公平,下層農民都會當“釘子戶”或上訪上告。一是“為反對而反對”,凡是上層農民推動的村莊工作,無論利或害都予以反對。二是不讓上層農民從中牟利。即便某些項目惠及全村,下層農民也會出來反對,他們主觀想象上層農民會在其中撈錢。這樣就使得村莊公共事業中的“釘子戶”越來越多,工作越來越難做。基層政府為了讓政策和項目順利落地,就得“拔釘子”,而在農村有能力“拔釘子”的只有上層農民,于是基層政府更為依賴上層農民,將上層農民推到工作的一線,下層農民與上層農民的利益對立就更加嚴重。

六、結論與討論

上文對東部農村的階層怨恨的發生、過程及發展進行了長鏈條闡釋。鏈條的邏輯起始是農民在人格和起點上的平等,這是中國革命和現代性進村的正面遺產。它使得每一個農民對村莊里一丁點的不平等都難以容忍,誰都不甘于落后,給農村帶來了激烈的競爭;它在帶來農村社會變化和發展的同時,也給農民帶來了壓力和焦慮。

在東部沿海地區,農民分化程度高,底層和上層之間的界線和隔閡明顯。在面對面的比較和較量中,下層農民深感與上層農民差距甚大,無法追趕,這給他們帶來了無能感和虛弱感。熟人社會的比較是不可逃逸的,下層農民的生存性壓力巨大,下層農民對上層的怨恨也由此產生。上層農民利用他們在經濟上的地位和優勢壟斷與總體性占有鎮域內的優質資源,對下層農民構成排斥,下層與上層的鴻溝越拉越大。有的上層農民還通過巨資賄選壟斷村莊再分配權力,瓜分和攫取村莊公共資源,并將下層農民排除在再分配之外。下層農民由此產生極大的不公平感和被剝奪感。下層農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不利處境乃上層農民的資源剝奪,下層農民的怨恨實現外向歸因,從個體怨恨上升為階層怨恨,并觸發了怨恨報復行動。

從調查來看,下層農民中40多歲至70歲這一年齡段的人的怨恨情緒較重,其中又以50多歲的人為最。在20世紀九十年代前后,這一代人正直青壯年,農村去等級化之后,農民的分化正是從他們身上開始的。他們在集體時代習得了平等觀念,分化之后他們之間的比較最為明顯,階層怨恨也就主要集中在這一代農民身上。東部沿海地區農村的高度分化是在一代人身上發生的,20多年間他們從相差無幾到天壤之別。落后者還沒有完全轉過神來,自己就被村莊比較和競爭甩到了底層,因而他們還沒有學會如何去適應這種狀況,以及如何與上層農民打交道,更不可能在短期內形成新的等級觀念,他們還欲求能夠獲得成功,跟上層農民再一次平起平坐。但是,村莊結構已趨固化,社會資源被上層農民總體性占有,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可能實現價值目標的機會。在價值目標與現實不可能之間就構成了巨大的張力,底層怨恨是這種張力的產物。但是,等到這一代農民的下一輩,也就是農村“80后”“90后”成長起來之后,情況就會發生變化。因為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農村新的等級結構和等級觀念正在形成,他們的起點不再平等,平等觀念較父輩薄弱。那么,下層農民的“農二代”就較少會跟上層農民的“富二代”進行價值比較,生存性壓力相對較小,怨恨情緒也不會像父輩那么強烈。

然而,有怨恨的社會并不一定就是不好的社會,至少它還沒有完全固化,下層農民沒有“認命”,他們還在調動資源向上流動,還在跟不合理的階層關系結構和利益再分配格局抗爭。而不再產生怨恨的村莊已是再一次等級森嚴,所謂各階層“各安其位”“各得其所”,說的就是底層喪失了動力,村莊失去了活力,上層開始自我復制,底層進入自我循環。

注釋:

①資料來源于2013年1月G鎮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的政府工作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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